“All rise——”
伦敦中央刑事法庭,头戴银色假发的年长女法官不疾不徐起身,朝陪审团的方向微一点头。
“陪审团是否已就判决结果达成一致?”
“是的。”
“关于谋杀的指控,被告人是否有罪?”
被告席的中年男人紧紧盯着天花板,现场的证人和诸位旁观者全都屏住了呼吸,法庭内鸦雀无声,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到了极点。
“Not guilty。”
律师席上,Erik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摘掉假发靠在椅子上,颇为愉快地享受着控方律师和证人愤懑的注视,然后收起案卷材料,向年长的女法官微笑颔首,并成功收获了对方赞许的目光。
走出审判庭时,外面不出意外围满了人,毕竟就在刚才,备受瞩目的“格林威治谋杀案”在中央法庭正式宣判。前科累累的黑人嫌犯,声泪俱下的受害者亲属,还有一众证人的恳切言辞,让外界笃定,被指控者显然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然而今天,这桩原本尘埃已定的谋杀,却出乎意料地作出了无罪判决。在震惊之余,舆论的目标立刻转向了被告人的辩护律师,来自中殿“鞋巷”办公室的Erik lehnsherr。
Erik抱着案卷从人群中穿过,无视了几名跃跃欲试的新人律师和试图纠缠的记者,因为他得在半个小时内赶到几条街以外的看守所,和下一桩案件的委托人会面。
但显然有人不识趣,从出门起就一直跟着他,直到走出审判大楼。
“请问您是lehnsherr律师吗?”
“别多费口舌,我不会替你辩护。”Erik目不斜视地大步跨下楼梯,用冷冰冰的语调试图打发对方。
“请等等,lehnsherr律师,”那人似乎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声音也喘了起来:“我是“鞋巷”新来的实习生!”
Erik放慢了脚步,转头草草打量了对方一眼,是个二十出头的卷发男孩,个子不高,眼睛倒是很漂亮,但愿他是个有脑子的家伙。
“我叫Charles Xavier,刚从剑桥毕业。听moria小姐说您在出庭,我就赶过来了。”实习生说话带着点娃娃音。
Erik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先去‘鞋巷’报道吧,我两小时后回来。”
Charles背着他的斜挎包,有些无聊地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鞋巷”并不是伦敦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它成立不过三五年,才刚刚站稳脚跟,但近几个月来,“鞋巷”在刑事辩护中屡屡获胜,名声渐起,尤其是那位Erik lehnsherr,才三十岁出头,就已为两起一级谋杀案成功作了无罪辩护。业内纷纷传闻,Erik将会成为“鞋巷”第一位皇家律师。
Charles早在学校时就听过这位律师的大名了,没想到机缘巧合,自己误打误撞随意选择的事务所,竟然被分配到了他的手下。
“Erik是个十足的魔鬼。”
刚来办公室时,一旁埋头案卷的金发姑娘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谁要是分到他手里,一准倒大霉。”
“没那么严重,Raven。”戴红框眼镜的小伙子正整理着案卷:“他顶多是要求严格了点。”
“就只是严格吗,Scott?”Raven表情夸张地说:“去年我在Erik手下实习,他居然在第一周就要求我加班!你能想象吗?其他人已经开始了周末狂欢,我却跟一个暴脾气的臭脸家伙看了一整夜的判例!”
“上个月,仅仅因为有个实习生材料顺序放错了,Erik就罚他把今年所有的档案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Charles听得心里咯噔一声,老天保佑,他可不想整晚整晚闷在这里,面对那些积灰发霉的陈年档案。
“你们的工作都完成了吗?”
书记官Moria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盯着两个刚刚正式入职的年轻律师问道。
“没有,小姐。”Raven和Scott都迅速闭嘴了。
“Charles,你不忙的话,过来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
“好的,小姐。”
Charles跟着moria进了她的办公室,这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案卷资料,几乎没有放脚的地方。
“把这些东西按案件类别分好,装进档案袋里,”moria踩着高跟鞋艰难地跨到办公桌前,拿了一叠档案袋递给他:“已经结案的放到柜子里,新案子放到桌子上。”
Charles点点头,开始着手整理材料。
“我的工作是替办公室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找活干。鞋巷刚成立那会,名声、人脉、资金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每天四处奔波,拼了命地寻找案源,一个星期哪怕能接到一桩普通的盗窃案,大家也会兴奋很久。”
Moria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口红拧开,在卷宗上涂了两个大大的字母“NG”。
“正是因为您的努力,鞋巷才有如今的好光景。”Charles对这位年轻干练的女书记官顿生敬意,由衷赞叹道。
“不,这还得归功于Erik,以他当时的能力可以去伦敦任何一家知名律所,但最终还是选择和我一起经营‘鞋巷’。”
说到这里,Charles不由得想起刚才Raven的抱怨来,难怪Erik待人如此苛刻,他当然有傲慢的资本。
Moria收起口红,转而面向Charles:“Erik作为律师自然是最优秀的,但他生活交际的能力却差到不可思议,之前好几个实习生都是被他的臭脾气吓走的。”
“Erik性情古怪刻薄,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也相当尖锐,但本质不坏,实际上他是个挺孤独的人,我希望你能尽量包容,可以吗?”
Charles认真地点点头,内心中Erik的印象柔和了几分,对未来一起工作的日子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接着有人鼓掌叫好,一片喧哗。
“我想你该去向lehnsherr律师报道了。”moria微笑起来,给了Charles一个鼓励的眼神。
Charles深呼吸两口,向着Erik的办公室走去,远远地就听见Erik极富磁性的声音传来。
“我今年三十五岁,在约会中强暴了对方。我往酒里放了药,把人带回了酒店住处,她昏迷不醒,我趁虚而入。”
Charles知道,出庭律师之间讨论案情通常使用第一人称,以避免当事人信息泄露,但想象着lehnsherr律师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话的模样,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我的婚姻毁了,工作也没了,因为我是个警察,却犯了强奸罪。”
Charles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Erik侧对着门,双手撑在桌面上,脸上的神情十分得意。
“怎么样,你们觉得能判多少?”
“八年。”沙发里坐着的银发黑皮肤女人笃定地开口。
Erik看起来更傲慢了:“八年?ororo,我可是据理力争啊!”
“十年?”
Erik抬起了右手,手掌摊开,大拇指弯下去,举到众人面前。
“四年?怎么可能!”靠着桌角的棕发男子惊讶地叫了起来。
“事实如此,Alex,”Erik回到了座椅上,舒服地左右摇摆起来:“宣判后证人的脸色都变了,如果她手里有把枪,恐怕我就要血溅当场了。”
律师们纷纷露出赞叹的神情,交口称赞Erik的辩护技巧是如何的精妙绝伦,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新实习生。
Charles担心贸然进入会打扰他们,破坏自己的第一印象,于是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继续聆听室内的谈话。
站在门口的角度,正好能看到Erik的侧面,他西装革履的身影笔直而挺拔,像极了沙漠里骄傲狂放的胡杨。
这样一个人,才刚替一位无辜者讨回清白,使其免遭牢狱之灾,转眼又在炫耀自己如何为罪恶的强奸犯摆脱制裁,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对他人的苦难无动于衷,甚至当做谈资一笑了之?究竟要看过多少喜怒悲欢,才能真正将自己的情感置之事外?Charles默默思考着,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Xavier?”
一声呼唤将Charles拉回了现实,他如梦初醒般抬头,发现Erik正站在办公桌前,皱起眉头盯着他看。
“啊,lehnsherr先生,我来向您报道。”Charles急忙走进房间,站在了Erik对面。
Erik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下,然后打开了抽屉翻找起来。
Charles偷偷抬起头,目光停留Erik面上,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不盯着别人看时,显得没那么犀利了,但薄薄的嘴唇却给面部增添了冷硬之感,再加上他时常不苟言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很快,Erik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Charles迅速把视线投向了桌上的两盆绿萝。
“这是‘鞋巷’的基本规章,先拿回去看吧。”说着把手册递给Charles,又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两本厚厚的大家伙:“还有刑事诉讼法和证据规则,两天之内看完还给我。”
Charles轻轻抚摸着书面上的烫金字体,犹豫不决地说:“先生,我在学校修过这两门课了,所以……”
“所以你认为,你已经对诉讼程序和证据运用了如指掌了吗?”Erik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不不不,”Charles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在象牙塔里学到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不论课程成绩多么优秀,来到这里必须从头开始。记住,实务和理论永远都有差距。”
Charles感觉耳朵有些发烫,他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已经红了,Erik的话让他窘迫不堪,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双绿眸投射过来的凌厉光芒。
“我明白了,先生。”
“很好。”Erik把书推到他面前:“两天后拿着书来找我,我会根据你的学习程度来安排工作。”
Charles抱起那堆沉甸甸的书本,努力直视着Erik的眼睛:“我会加油的,lehnsherr先生。”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Charles立刻瘫倒在了床上。把那么重的几本书一路搬回家里,他感觉胳膊都快断了,腿也酸的要命。
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会,他翻身坐起来,随手打开了那本“鞋巷”规章制度,扉页上用钢笔潦草写着“Erik lehnsherr”的字样,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邮箱。
普通同事之间,存一下电话也没什么吧?既然Erik在首页上写了联系方式,应该也是默许他保存的,Charles暗戳戳地想着,拿出手机,把那串号码输了进去,手指停在了拨号键上。
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安全到家了?不行不行,Erik才不会在乎这个,他只会埋怨你无缘无故打扰他的工作。
Charles把手册丢到一边,捂着脸滚到了墙角。
对了,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大学室友Hank发短信询问实习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回复。
要怎么形容呢?想到今天有关Erik的种种,Charles拿起手机,在输入框里编辑起来。
“我分到了Erik lehnsherr,很有名的那个。他果然刻薄又严厉,不过长得倒是很帅。”
Charles又读了一遍,然后按下了发送键,完全没有注意到收件人一栏是谁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