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百科上说:大小似犬而小于狼,......,吻较狼短而头较宽,......。四肢较短......,总之,是一种像狼又像狗的犬科动物。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像狗更多些,家乡土语也习惯呼之为“豺狗”。   

    家乡是位于长沙北郊的一个小山冲。山冲三面环山,山窝里卧着一陇稻田,两边山腰上散落着三四户人家。一条出冲的小路沿着田埂,顺着山势,先是东北,在山嘴上拐了个弯后向东南蜿蜒而去。往西南边的冲里再走上去并没有村落,只是沿山脚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开出一畦畦菜地。山冲冲里的山上种着杉树,是队上的杉木基地。 

      山并不高,在乡下孩子多人多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乡人们下地刨食,上山砍柴,山上植被并不茂密,藏不了什么凶猛大兽,而豺成了这片山林里的顶级猎食者。山上找不到吃的时,豺们经常下山叼食鸡婆鸭仔。 

      “今天太背时了,那只大黑鸡婆被豺狗叼走了。” 下午放学回家,有时会听到母亲懊恼地絮叨。“看到它从那边山崁上扑下来,叼了鸡婆回头一冲又上了山崁。跟着追都没追到。”末了又补上一句:“那只鸡婆有四五斤重,好可惜呢。它叼着怎么爬得上那么高的山崁的?” 

      又或者万分庆幸地与伯妈婶婶们聊天:“今天豺狗来叼鸡,我听到鸡一惊,赶紧跑出来看,幸好出来得快,没咬到跑掉了。” 

    年幼的我对豺狗的关心远远超过对鸡们的关心:“豺狗是什么样子呢?”

    “像狗样的。”母亲沉浸在丢鸡的悲剧里,回答得很敷衍。

    “可是,那我们怎么分得清狗和豺狗呢?” 

    “狗的尾巴是卷起来的,豺狗的尾巴拖在地上。”仍是不得要领的回答。

    其时乡下还没有外来的尾巴拖地上的洋种犬,家养的都是毛茸茸尾巴在屁股上面挽一个圆圆圈的土狗。

    长得像狗,尾巴拖地上?  于是我在脑海里浮现出豺狗的形象,却总是脱不开伯父家养的狗子“黑利”的模样。“黑利”送我上学送得离家太远,看到陌生人时尾巴也是拖地上的,虽然它大部分的时间里尾巴都卷着。长得像“黑利”的小东西怎么会叼鸡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豺狗脸尖一些,毛是红色的。”父亲有时候会向我更详细地描述。于是,豺狗又成了图画书里看到的狐狸:顶着张小尖脸,一身夸张的艳红的毛。 

    “黑利”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狗。虽然是伯父家养的,可是在那个粮食金贵的年代,从来没被喂饱过的它总是来我们家寻吃的。我和与我年龄相近的三姐会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在吃饭时故意不吃完,剩小半碗饭来喂养黑利。好像连名字也是我们取的:黑中杂灰的背毛,于是随口就叫了“黑利”。没有名字的狗子实在是不好使唤呢。 

  相比于它的原主人和它原来的家,黑利似乎更喜欢我们,也更喜欢呆在我们家,连生小狗娃也是生在我们家的柴房里。

    母亲并不反对我们喂养黑利,因为黑利长大了些后,就显示出一条“赶山狗”的良好品质:一有个风吹草动,鸡飞鸭叫的,它就从它栖身的柴堆里冲出来,一路低吼着赶过去,异常凶猛。有好几次,我听到它在山上一路汪汪叫着在赶什么,赶过一条又一条山艮。山上的植被稀疏,山艮上更是没有什么遮掩。然而距离实在是太远,我只能凭吠叫声分辨是黑利在赶山:灰色的天幕下静穆的延绵的山艮的剪影 ;奔跑跳跃的黑利和它追赶的猎物的剪影。有时候追着追着就打做一团,黑利的吠叫夹杂着被咬痛的犬科动物的尖叫。

    “狗打架了!”我总是很着急,生怕黑利吃了亏。

      “它在追豺狗呢。”母亲说。

      我跑向后山,跑上山艮,隔着山梁大声呼唤黑利,想给它助威。黑利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继续追赶猎物,还是回来找它的“小主人”。犹豫不决让它跟丢了它的猎物,它只能回来找我了。

    豺狗经常会在黄昏的时候嚎叫。日色将暮未暮,夜色正慢慢合拢来,吞噬着还没有燃灯的农家小屋,白天平淡无奇的群山却似乎渐渐幻化成了庞大的黑黢黢的怪物。   

    突然,一阵阵拉长的,凄厉的啸叫声响起来:有时候似乎是一头,单调嚎叫声长久地从某一处山坡响起;有时候显然不止一头,这边山头响起一声声啸叫,那边山头一声接一声地在回应,似乎是两头豺在对话。然后这一问一答的声音渐渐靠近,终于归到一起,终于归于平息,夜已深了,山冲里晕开三四点昏黄的灯。   

    见到豺的真面目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或许是黄昏吧。外头的村里有一个姓石的猎人(从我记事起周边似乎都是种田为生的乡人,他也许是很多年前做过猎人吧,家里还保留着猎枪),在秋冬农闲时节,偶尔会背着猎枪到我们这个小山冲来狩猎。经常是晚上,一家人正聚集下昏暗的灯光下晚餐或者围着柴火堆烤火时,骤然会听到在西南边杉木基地的方向一声闷响,伴着几声犬吠。母亲会用惊疑的口气阻止我们的打闹,侧耳倾听。父亲解释说:“这是那个石某某在打野鸡。”

      看到豺的那天却是天光还早,寂静的小山冲就那么突然喧闹起来,对面人家的婶婶隔着宽宽的田陇招呼母亲一起去看石猎人打猎,说是在杉木基地追到了一只豺狗。 

      在两片种植着杉树的山坡夹着的褶皱处洼下去一口季节性的山塘。年复一年地表水的冲洗已将山塘洗得深了,却因为并没有别的水源仍然一年大半时间是干涸的 ,只会在春天和夏天汇集起满塘的浑浊泥水,可以供山塘下方几丘薄田的一春夏灌溉需要。所以虽是山塘,仍然修了宽宽的塘基,修了放水的管道。等我赶着母亲跟过去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塘基的缓坡处围着。

    我从人缝里钻进去,就看到那条豺。它很象狗,可又明显不是狗,已经中了枪躺在地上,发出狗样的“嘤嘤”的痛苦的叫声。它的毛色并不是书上画的狐狸那样火红的颜色,更准确地讲应该是红棕色。背上毛色更深些,杂着些黑色。   

    人们围着豺品评、议论,猎豺的过程清晰起来:这是一头年轻的母豺,本来是可以逃脱的。但是经验不足,没有足够的耐心潜伏着等敌人撤退,它要赶回来喂养它的小豺-小豺就住在这个山塘放水的管道里-于是把敌人引到了家门口,顾着小豺的它返过身想与敌人撕打,于是送了命。

“小豺狗在哪里呢?抓到了没有?”我急得跳脚。围观人群中的父亲告诉我还在放水管道里,洞太深,洞口太小,一时抓不到。并指给我看一头陌生的狗。我看到一头灰白的狗对着一个洞口吠叫,一边使劲用前脚刨地。又急吼吼地翻到塘基的对面在放水管道的另一头对着洞口低吼。

    “那小豺狗怎么办呢?”我为小豺狗的命运担心着。没有人回答我,这是石姓猎人的收获,处置权在他。 我不依不饶地求着父亲想个办法救小豺,直到母亲把我强制带离。 

  ……

    后来,我的生活被更多的事情占据:或有趣或无趣,或重要或不重要……再后来,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上高中,我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大学,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豺,也没有听到过它那凄厉拉长的啸叫。   

    豺似乎是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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