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自己又遇到一个正经人,衡江公主吊起的眼角不禁抽了抽,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正经人,像自己的阿父,像纪太傅,像仓家那风骨,像、、分儿。正经人不是指古板,死脑筋的人,而是从骨子里认真的人,她们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坚定不移的向自己需要的方向靠拢。
就像一个招式堂堂正正的剑客,不理会你言语挑拨,不理会你阴谋诡计,不理会你迂回弯折,一剑刺来直指眉心,两点之间只取直线,遇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如此简单。
仓家风骨和余敬惜很是相像,万一余敬惜的想法也跟他一样,那自己岂不是没有指望了?
衡江公主突然两眼茫然:“你对做别人小侍的人有什么看法?”
余敬惜一愣,小侍?哦,男版小妾?
对做别人小侍的人?谁的小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后想到一路上听到的传闻,这个别人是指公主本人吧,那做小侍的是仓家公子?可她为什么问自己的意见?难道公主知道庚帖的事情?
想来也是,如果开始谈论婚嫁,仓家也不敢隐瞒公主,余敬惜眉头纠结了一下,如果仓家攀上公主府就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了,仓家公子如果不愿意告知自己纸药的事情,她无力可施。
可是公主为何问自己的看法?先不说余家和仓家是不是真有婚约,就是有,现在自己的庚帖也被退回来了。她有什么立场对仓公子指手画脚?
唉,只能是小侍啊,余敬惜在心中叹了声可惜,这一路她听了许多关于仓家大公子的传闻,独挑仓家大梁,金园学院三试夺魁,跟严家小姐一赌赢得华林作坊。更不要说最近沸沸扬扬的新贡纸晴雪,夺人眼球的大明宫伞会。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却只能做一个小侍,看着面前凤天娇女的衡江公主,余敬惜猜测着,她这是说出来炫耀的么?
余敬惜对仓家退回庚帖的事情没什么怨恨情绪,对仓家公子也没什么奢望,要做出嫉妒的样子好像有些困难。
前世小三小四的闹剧,分分合合的悲喜看过听过的太多。她很明白,生活求的不过是个顺心意,顺自己心意,如果因此让别人心意不顺,那只能说抱歉了。
“公主如果问的是我的看法。”余敬惜顺着自己的心意:“非吾之心,非吾之愿,非吾之礼。”
这不是我的心意,这不是我的愿望,这不是我的行事准则。
他值得更好的,虽然衡江是公主,虽然那个更好不是自己。
侍,永远为奴,即便是后面添了一个君字,也不是幸福的归宿。
无论对仓家公子,还是对天下男儿。
“我讨厌你!”衡江公主愤愤的跺脚,转身大步离开。
她当然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她连开口尝试都不敢。
一根筋的正经人。
正经人果然是最讨厌的。
跟着一起来的宫人面面相觑,这被公主大人讨厌了,还能带去刘贵君面前么
“麻烦公公带路。”女尊国的公公是不用阉割的,恩,很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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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窟寺的厢房是大块的青石构建而成,在大片的绿荫掩映下很有清凉的味道。
带路的公公在门口通报一声,便打开半扇木门站在门口挑起纱帘。余敬惜施一礼然后走进去,迎面一阵暖香有些淡,却绝不是佛寺里香火檀木的味道。
一个神情温和的男子坐在白玉桌边,素净的直罗白衣,细看能见到银丝撰绣的暗花,挽着发髻丝毫不乱用一根白玉簪紧,身上除了手腕的一串蜜蜡佛珠再无饰物。
男子很年轻,眼神非常干净流转间似乎还残留着稚气,看人的时却显专注,让人不能忽视他的认真。
站在屋角的一位年迈的公公不经意的轻咳一声,似是不悦,似是提醒。
“贵君。”余敬惜躬身施礼,很难想象这么年轻的男子居然是衡江公主的父亲。
“你就是余家的女儿?”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微笑点头:“小小年纪却很是聪慧。”
余敬惜在心里暗猜,看来刘贵君对熟宣纸还是满意的。
“赐坐。”
一个小公公将一方木凳放在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余敬惜道过谢然后坦然的坐下,刘贵君留意她的动作,没有慌张和故作,是个踏实孩子。
目光一动又再次与她对视上,也许不该叫孩子。那不是孩子的目光,刘贵君觉得自己很难将长辈的慈爱放进眼神里,这是平辈之间的视线。
“熟宣纸很适合本宫的画技。”在宫中的日子并没有让刘贵君变的虚滑,或许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需要对谁虚婉奉承:“但是本宫对它却还是不甚满意。”
余敬惜想了想:“因为底纹?”
刘贵君点头。
“我觉得工笔画不需要在意底纹。”
因为工笔画大量使用平涂、反衬、烘染的手法,这会遮蔽掉宣纸本身的底纹。
“其他的画是不需在意,但是有一张却不行。”
“先高圣夫后的画像?”余敬惜肃然拱手以示敬仰。
刘贵君的面容带出些许哀伤:“难得还有人记着。”
“本宫在宫中见过余家的北宣,这熟宣的底纹是想要仿制双螺吧?”
余敬惜点头。
“这么说余家的双螺是失传了啊。”刘贵君语带惜意:“那不知可能制出其他底纹?单丝路如何?”
刘贵君不懂制纸,在他的想法中,八十一个螺旋纹应该是高难度的技巧,殊不知纸张中底纹越少成纸越好。捞纸时竹帘入水和搅拌悬浮都会让水池中水流翻动,单丝路通纸只得一纹,那需要对水有非常高的掌控力。
后人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只能另辟蹊径,控制水流在能力范围类规整底纹。
余敬惜摇头,木姨的单螺已经是现在余家的最高水准了,她的手艺还远远不能达到重新制纹,倒是柯煜捞的白麻纸越来越成型,可以期待一下。
“这可如何是好。”刘贵君非常失望,这种隔窗望月摸不到门径的感觉,更让人心焦。
“贵君说在宫中曾见过北宣?”
“是,虽然北宣纸早已不做贡品,但是宫里还是收藏了些。”他将目光转向屋角的年迈公公。
那人很有眼色的向前一步:“老奴记得,有单丝路一张,罗纹、龟纹五张,青弦、双螺八张。”
余敬惜站起身拱手对刘贵君说:“如果贵君愿意,请将这些北宣纸赐予下女,熟宣就是用北宣纸深加工而成。”
顿了顿:“但是制作熟宣的北宣最好是当年生产的,所以能否成功,下女也不敢保证。”
这话有些偷换概念,当然熟宣好不好要看底子的生宣质量如何,保存是否完好。否则在制作的时候会出现怎么刷都漏矾的情况,木姨制作的的八十张生宣纸,最后制成的蝉翼二十一,冰雪三十六。
这样的成功率在手工纸中也许算高,但是想着当初文具店老板指着一捆生宣拍胸脯保证,一张不熟赔一百的承诺,机制纸的稳定性还是有保证的。
有什么从余敬惜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定下心仔细想了想,对啊!好像没有在女儿日常习作的宣纸上见过底纹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