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徜徉——和人类高贵的灵魂对话 陈显忠(大弯中学高八七、一班回忆之一)

本文为陈显忠写于2007年9月发于某论坛。今略加编辑并加注标题。另:陈显忠同学现供职于深圳金融系统。

    我踟蹰在丽江古城最繁华的酒吧街上,天空湛蓝、阳光柔和,空气清新,骑楼脚下清流激湍,映带左右,那是玉龙雪山流淌下来的雪水。酒吧里外人声鼎沸,比起深圳蛇口的酒吧街来,那叫一个繁盛。但我却从欢聚畅谈中抽身出来,缓步走向旁边的一片金竹林,徜徉其间,爽气拍面、竹香袭人,蓦然忆起20年前的在成都市大弯中学求学的美好时光。丽江生活与我的中学岁月是如此的相似:天空同样湛蓝、阳光同样柔和,空气同样清新,同样的清流激湍,甚至想不起中学岁月里还有过寒冬还有过酷暑,有过乌云蔽日还有过暴雨倾盆;一样的生活主题----养身体、吹牛和“约会”,只不过当时的约会是与人类无数高贵的灵魂在做精神上的神交。

    先说养身体。中学是给身体打基础的关键时期,学校很重视,我们个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大家都在繁重的学习之余加强锻炼。住校生基本上是闻“机”起舞----听到学校的喇叭响了就赶紧起来早练,走读生更是不甘示弱,据说陶国忠等猛男经常跑出去20里一直到了唐家寺才折身返回,运动量和许多运动员相比实不相上下,还真有点“练好身体为共和国工作到90岁”的劲头。课余时间的运动场上更是少不了我们的身影,排球篮球足球乒乓球只要是球大家都朝死里打,单杠双杠高低杠只要是杠都少不了我们苦练的身影。

    我来自农村,当时家里经济状况较差,没有什么零花钱给我,在校吃的伙食都是最低档的,自然没多少营养,但自己也能甘之如饴。我自恃小时候天天在田坝上摸爬滚打,每天早上坚持晨练,按说身体应无什么大问题。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早上,成都平原的春天总是有一缕温喣的和风迎面吹过,阳光也柔柔地照拂着你,我们正在高老师的带领下在大操场边练习举杠铃,那天我没有吃早饭,饿着肚子上了场,轮到我挺举时,我没有想到会出意外,我吸气挺身抬头,顺利地将杠铃举过了头顶,但就在这时,柔柔的阳光幻化成了五颜六色不断旋转的万花筒,我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随着万花筒的旋转逸出了我的体外,我突然跌倒在地。醒来后,我已经躺在了高老师的单人床上。当然,这于我,实在是高中时代的一大糗事,但学校当局却因此发现了部分农村学生体质上存在的问题,从而给予了特别的考虑,我当然也是受惠者之一。今天想起来,我能在进入人民大学后代表班级参加系运动会,进入单位后强健的体魄还一度得到同事们的艳羡,是与我中学时代学校和老师的关爱分不开的。

    再说吹牛,四川人叫“摆龙门阵”,是成都平原上很流行的文化,但在当时的中学并不流行,我们初84高87级应是个异类。这中间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自习时间的喧闹声,平静时如大浪的低语,亢奋时如破空的海啸,据说能声震数里,不仅隔几层楼板能听得见,而且连旁边的川化俱乐部都能感受到阵阵声啸,现在想起来,成都平原的茶馆也不过热闹如此,与繁盛的丽江酒吧街更是有得一拼。学校当局最初以为这个年级是无可救药的堕落,为此伤过无数的脑筋,N次整饬纪律,可最多管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就“故态复萌”。现在想来,这正是我们这个年级的精气神所在,可惜学校当局过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我坐拥这样的精神财富,也是过了很多年才体会到其中的受益无穷。

    在夜晚灿烂的星空下,在教室雪亮的灯光下,我们班级各类思想的礼花也在熠熠开放-----这边,理科尖子庄昌文正在与侯宇探讨古印度的国际象棋麦粒摆放难题;那边,数学课代表黄植正在与孙红雁争辩1/0应该等于多少;后边,“神学家”刘伟正在与毛堃细究佛家智慧,前面,文坛新星徐家成正在与孟天志讨论“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的微言真义-----很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盛况。

    我的同桌是班上最具活力的生命体,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余老蛙”,既然是老蛙,当然可以听取蛙声一片,不过他的蛙声并不枯燥,他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最多的欢声笑语,而且其文字的深厚功底和思想的通透园润、幽默机敏也非常人所能及,说差一点,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东北二人转演员,而如果内外条件结合得好,也许能成为另一个王朔也未可知。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我们这个班级的另类份子,我只是象个淡淡的旁观者,沉静地置身其间,感受着一个生动活泼的气场在身边鲜活地展现。这个气场每时每刻如一脉清泉淌过我的身心,它揉拂着我,濯洗着我,滋润着我,同化着我,使我慢慢具有了思想的活性和灵动。

    记得刚进大弯时,我是一个少有的“惰性气体”,不好动,更不会与人侃大山。我的表达能力由于缺乏锻炼而欠佳,特别是在公众场合的演讲,更是有一种下意识的恐慌。至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全校全会上介绍学习经验时的狼狈相,讲得前言不搭后语,至今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走下讲台的;后来我又在数学俱乐部的活动上讲集合论,仍然是讲到一半就卡壳了,不是内容讲完了,而是思维仿佛突然之间就象断了电一样,一片空白;终于,在一次高88级的小范围经验介绍会上,我第一次完整地讲了15分钟,可我讲的并不是学习经验,而是当时我最着迷的现代自然科学的最新进展,可当时的老师和同学仍给了我热烈的掌声。我自此慢慢在公众演讲上有了进步。当我后来因讲授《现代化商业银行产品研发与创新》而被学员评为最爱欢迎的培训讲师时,我深知这很大一部分功劳应归于我中学时代的老师和学友,我不仅耳濡目染了无数的教室龙门阵,而且得到了他们那么多真诚的呵护和关爱,最终让我这个本来的“惰性气体”也被激活了。

    与人类无数高贵的灵魂做精神上的约会是我中学时代的至爱,也是我们这个年级的共同追求。我们这个年级兴趣很广,学得也很灵活,大家都有一片自己的精神天空,都能找到与古今中外高贵灵魂对话的独特方式。从柏拉图到爱因斯坦是文理兼收并蓄的一流高手刘辰阳的对话对象,从唐诗宋词元曲到存在主义哲学是文坛新星徐家成的精神家园,而才女阮玉玲和闵燕霞是专找古今中外的文学名家对话,我则一门心思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从华罗庚到陈省身,从高斯到康托尔的思想,都在涉猎范围,甚至还在高二时,整个高数包括数论已被我钻研了一遍。我至今依然怀疑,当时的教室里,是否飘荡着无数高贵的灵魂,只要你勤修苦练并用心去感触,你总会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在这中间,有三位高贵灵魂的引导者,我有必要专门为他们虔诚地写一笔。一位是我们年青的物理老师花军,花老师当时刚从大学毕业,每天晚上总是在他那教学楼二楼的单身宿舍中引吭高歌,他唱的可不是通俗歌曲,而是那时没几个人熟悉的美声,他总是动情地告诉我们:“真正的美声唱法是很优美动听的,是贵族唱的歌,从歌声里,你会渐渐体会出典雅和高贵。” 那些典雅而高贵的歌曲,在随后的岁月,总是伴随着我们,引我们进入甜蜜的梦香,引我们迈进艺术的殿堂。而花老师平时总是与我们打成一片,他的单身宿舍成了我们精神的圣地,在那里,我们认识了亚里斯多德、笛卡尔、牛顿、法拉第、玻尔等无数高贵的灵魂,花老师引导我们进入了一个异彩纷呈的物理世界。我的物理成绩后来能一直保持较好的水平,与花老师的引导大有关系。

    一位是教历史的谷巨柏老师,他的第一堂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他讲的是拿破仑为什么渡不过英吉利海峡的历史故事。他用一种全新的教学方式----生动的历史细节演绎,深刻的历史思想阐述,深远的历史洞见剖析和演讲家般气势磅礴的气势,彻底地征服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位学子,以至于他已经讲完了好一会,教室里才爆发出雷鸣般掌声,这是我们进抵风云际会的历史殿堂的欢快鼓音。从此,与我们对话的高贵灵魂中增加了无数个历史人物。

    第三位是我们的语文老师马天锡,他是我文学上的导师。我对语文等人文学科很长一段时间提不起兴趣来,班上也一直把我作为理科尖子来培养。直到马老师来给我们上语文课,我才体会到学习语文的乐趣无边。马老师竟然有一次把我一篇关于中国古代四大发明的议论文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这给了我学习语文学科巨大的动力,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似的语文,似乎突然已天堑变通途,漫游其间,我好不惬意。马老师后来又给我推荐了一系列学习文学的基础书目,给了我一些耳提面命的指点,让我慢慢找到了与中外无数高贵的文学灵魂对话的方式。

    遥想当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主席的诗词仿佛就是专为我们写就的。那是一段令人无比珍惜的美好时光,那是一段我一生中精力最充沛情感最纯真的时期,它给了我广博的知识、启蒙的思想、高尚的追求、自信的勇气和健全的人格,给了我师长的慈爱,集体的温暖,友谊的真诚,精神的丰盈和人生的快乐,那段时光中的许多吉光片羽,在我心中萦绕不去,就如那青色的橄榄,越是反复咀嚼越是让人回味无穷,越能体验到其中的清新温馨甘甜刚健和美好。

    日月如梭,当我在踟蹰在丽江古城的大街上,我最想忘记的是浊世茫茫的深圳特区,最不能忘怀的是我的初84和高87,我的母校和我的师长,想起他们,就象孤独的旅人想起温润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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