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行囊
眼下到了赏枫的时节。
盛放的红叶转瞬即逝,错过一季又等一年。
我撇下对独自参团的忧惧,决定背起行囊,去寻觅心驰神往的北地风光。
又感叹阿冈昆公园一日游的旅费不菲。我的“首席智囊”小方反问道:“等你90岁的时候,再花同样的钱,能买来相同的乐趣吗?”
(阿冈昆公园实时红叶报告)
02.小车里的五大洲
“抱歉我来晚了!”我在车厢里仅剩的空位上坐下,不由纳罕:自己分明踩着时间点,却是这五人小团里最后一个到的。看来队友并没有秉持加拿大慵懒的作风(连我一德裔同学来加之后都频频迟到)。
“没关系!”大家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一群陌生人互相问好,然后热火朝天地攀谈起来。我左边的小哥阿布是刚从阿联酋入境的新移民,前方是自称“奇异果”的新西兰老师玛丽莎、正在开车的向导和高个子英国男士罗宾——听说后排的空位原本是他的,他腿长放不下,只能坐副驾驶了。只有一个腼腆的姑娘琳达是“本地人”,再加上我这个旅居异乡的华夏子民——小小的越野车里装进了五大洲,风风火火地开启了斑斓的旅程。
当被问及是否参观过多伦多的CN电视塔时,阿布含蓄地表示,迪拜已经有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了。
“你是说那个遍地黄金的城市嘛?”大家戏谑地问。
“哈哈没错,但我需要一个国籍。”他坦然地解释道。
放弃一个工资高、税收低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日新月异的“土豪之城”一半是海洋,一半是沙漠。有少数挥金如土的当地人、广大艰难度日的外籍劳工和众多形形色色的商旅。但即使在迪拜长大,又工作了多年,他依然无法获得永居。而自己的祖国巴勒斯坦又被以色列围困,一时有家难回。
好在这旷远的北国开放且包容,不论你的性别、年龄、肤色、信仰,都能找到一席之地。
“你觉得加拿大怎么样?”
“挺不错,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雪......”
03.秋水
耳边一桩桩引人入胜的轶事和沿途绚丽多彩的风景共同装点了一个令人难忘的早晨。
我们像青藤一样沿着瀑布攀缘,看红叶在白浪里燃烧,在木质的小饭馆休憩,在湖里泛舟。
“在这样的天气里翻船?想想就脊背发凉!”玛丽莎一边分享她的鱿鱼圈一边向大家倾诉自己的隐忧——向导早就提醒过大家,驾驶轻盈的小舟有倾覆的风险。
大概久居南半球海岛的人已经习惯了温和的气候,玛丽莎对北国的寒意充满畏惧。
登船前,她和琳达各显神通——前者掏出了手机防水袋,后者换上了短裤和凉鞋。
我也出于安全起见,把大部分行李留在了车上。
只有罗宾和阿布毫不设防,优游地摇起了桨。
此时阴云散尽,天朗气清,霜叶烂漫,叠翠流金。
一泓秋水载着几叶轻舟悠悠前行,扰动着天光云影。
当我们沉浸在水光山色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罗宾和阿布忽然落水。所幸水不深,他们扶着那艘底朝天的小船,借助救生衣的浮力还能勉强维持现状。罗宾腾出一只手奋力托举着相机——这是他作为摄影爱好者最宝贵的家当。我们周围的小船都在努力靠近,试图挽救他们身上的物品。
向导赶紧打开救生盒,但里面除了一根绳子别无他物,他不得不委托别的船只进行求援。
不知过了多久,救生员匆匆驾船赶来,把两条大汉从冰冷的水中拉上了甲板。
我们上岸之前,远远地看见落水者狼狈地立在码头边。他们光着膀子,披着毛巾,长裤粘在腿上,水珠从头发上不断滚落,鞋子周围已形成了小型积水。
大家纷纷上前询问二人的情况如何。罗宾的护照进了水,阿布丢了眼镜,但他们依然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向导抱歉地说:“ 啊,关键时刻救生盒里居然没有哨子,我已经向工作人员反映了!”
琳达一脸同情地叹道:“现在你们开始恨加拿大了吧!”
“我明明看见是有人撞了你们,他们肇事逃逸了!”玛丽莎义愤填膺地说。
“这只是意外罢了”。罗宾用独特的英伦腔答道。阿布也像个局外人那样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好在他们都带了备用衣服,工作人员也答应把湿衣服留下烘干,我们约定傍晚回程时来取。
就这样,两位绅士穿着又冷又湿的鞋裤和队友们一起穿过了沼泽地里的小桥和野路,向着山顶进发。一路上,他们非但毫无怨言,还时常对人施以援手。
翻越陡峭山岩的时候,我紧张得几乎四肢并用。两位绅士都说要帮忙背包,我拒绝了:“谢谢,我的包很轻!” 他们笑着问我包里是不是有黄金,我说是的。对我来说,最大的敌人不是压在肩头的这点分量,而是内心的恐惧。
“加油,我们很快就要到啦!”向导在崎岖的山路上吆喝道。
“每次路还很远的时候,我妈妈都是这么对我说的!” 罗宾的话把同行的人逗乐了。
峰回路转,白云变得触手可及。大家敛声屏息地站在悬崖上俯瞰一望无际的湖泊和枫林。天边一束白光从厚厚的云层中倾泻而下,恍如神迹。
“这里风景很棒吧!”
阿布揉了揉眼睛:“好是好,就是我没戴眼镜看不清。”
(随拍)
04.夕阳
车子在路边等候良久。夕阳下,罗宾和阿布终于拖着两只麻袋走来。
“怎么样,衣服烘干了吗?” 大家关切地问。
二人摇摇头:“他们忘记把衣服放进烘干机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地笑道:“现在,你们更恨加拿大了吧!”
04.夜色
月亮把清晖洒向大地,人们在微凉的晚风中排着长队购买路边小店的网红冰激淋。
夜色里,阿布继续分享着他在遥远国度的经历:疫情期间,他所在的银行濒临倒闭。每天都有人被裁员,而剩下的员工也自知“时日无多”,索性在闲聊中度日——对于没有当地身份的人来说,一旦失去工作,就意味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离境。幸而他业余时间一直都在学习,所以在他收到辞退信的那天,他已经获得了新的硕士学位,成功转行。也是从那时起,他决定要移民加拿大。
多市的灯火越来越近了,高速开始变得拥堵。向导把金属质感的车载音乐开到最大,正在打瞌睡的我对此毫无异议——他带着我们长途跋涉了一整天,现在又要集中精力开车,是时候来点精神上的咖啡了。
回到最初的车站,几个不同国家的人用相同的语言互道一声“珍重,再见!”这奇妙的旅途便如同一场仙度瑞拉的舞会,随着夜半钟声的响起而烟消云散。
夜晚的公园静悄悄的,路灯暗淡无光,远远的有一个人影走来,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退却了几步。影子愈发近了,显露出和善的面目——还好不是坏人!
我在可怖的黑夜中一路狂奔,以期尽快到家。
余光里瞥见的幽暗世界也同样精彩:一对情侣在树下约会,几个高中生坐在长椅上聊天。
脑海中闪过白天的吉光片羽——翻涌的瀑布,湍急的溪流,沿着山路遛狗的一家人,耳边佩戴着艳丽红叶的少女,可爱的拉美小朋友,琳达向我展示的精巧纪念品,还有临别前阿布赠送的一只骆驼图案的沙瓶画,此时还揣在包里。
屋里静悄悄的。我换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上台阶。
微信上弹出室友小雯发来的留言,问我是否到家。这如梦似幻的一天,于是画上了一个温暖的句号。
枫樵 晚秋 于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