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相思

《岁岁长相思》

文/十小姐

我被腰斩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春风轻拂的好日子。

我狼狈的跪在刑场中央,平静的听着围观者的谩骂。

“祸国殃民的妖女!”

“残害忠良!活该!”

“快行刑!快行刑!”

我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淡淡往刑场上方看去。

刺痛的阳光晃得我眉头一蹙,高堂上端坐的男子在刺眼的阳光下变得模糊,只剩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男子身旁仪态端庄的站着一个华贵女子,头顶凤钗微响,她轻声道:“陛下,时辰到了。”

宋白一双眸子犹如二月寒潭,他紧紧皱着眉,精致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冷峻,他朝着底下缓缓开口:“朕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辩解。”

我温顺的低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无话可说,请陛下赐罪。”

“你!”宋白恼怒的站起身,“你就这么想死?”他的眼里迸发出滔天怒意,恨不得将底下的女子生吞活剥。

一卷烟云飘过,遮住了耀眼刺目的阳光。我抬头向他看去,恍然如一梦。

他依旧那么好看,一如当年草长莺飞之时,我所见到的翩翩少年模样。

要是不爱上他就好了。

我十一岁那年,喜欢上了个人。

皇家狩猎那天,我因为贪玩,独自跑进猎兽山。

眼前的恶狼流着贪婪的口水一步一步将我逼进角落,我颤颤巍巍的拿起身旁的木棍,害怕得抖个不停。它宣告胜利的“呜”了一声,抬起前脚向我扑来。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脑袋瞬间空白。我闭上眼睛双手抱头,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奇怪的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听到了一声恶狼的哀嚎。我缓过神来,慢慢抬头。

俊美的少年面色从容的执弓,阳光柔软的照在他的身上,映得他那双勾人心魄的凤眸熠熠生辉。他翻身下马,踏着优雅的步子向我走来。

我愣愣的看着他,脑袋一片混乱,只感觉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没事吧?”他扶起我,好听的声音犹如林间清潭。

我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道:“没......没事。”

目光往他的背后看去。他的马上挂着许多猎物,一只独眼黄黑虎被一箭穿心,安安静静的吊在他的马上。

我顿时吓得张大了嘴,震惊的眼睛瞪得如铃铛般大。独眼黄黑虎是这次狩猎的彩头,是众多皇子将军争夺的猎物,如今居然被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比她大两三岁的少年击杀了。

少年被她的傻样逗乐了,轻轻一笑:“姑娘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清晨第一滴露珠那样好看,哦不对,像暮色里第一缕月光那么好看。

“我叫姜婳,你叫什么呀?”

他一听,微带笑意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嘴角的笑直直僵在那里。

“原是丞相府嫡女。”他平静的说,语气里尽是疏远。

我还在低头沉思是不是说错了话,只见少年利落的翻身上马,骑马离去,一眼也没瞧我。他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点,耳边只留下一句:“我会通知丞相来接你,你待在原处。”

我难过的待在原地,心里挂念着他的名字,直到父亲带着人马急急忙忙找到我。

或许是老天怜我,让我在两个时辰后再一次见到了他。

我也顺利的知道了他的名字,宋白,皇帝第七子,是皇帝某次醉酒后宠幸的宫女所生。那位宫女因着身份低微,并无名分,在宋白五岁时便撒手人寰。宋白可谓是最不受皇帝宠爱的皇子。

狩猎宴席间,宋白乖顺的低头吃菜,身旁空无一人。

皇帝忽然看向宋白:“朕的七皇子今日所得如何?”

宋白有些不安的上前,胆怯的将手里一只灰色小兔放到跟前,席间顿时迸发出一阵哄笑。

皇帝失望的摇摇头,随便敷衍了两句:“箭术仍需加强,下去吧。”

宋白低头,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时我心里忍不住疑惑,明明猎了许多,为何不拿给皇帝看?

可我哪里愿意想那么多,我的一双眼睛就像黏在宋白身上,满心的欢喜和眼里的星星,全都给了他。



他们说我是丞相嫡女,御定的皇后。

所以长安城的皇子贵女变着法的与我结交,讨我欢心。就因为皇帝说了一句:“小阿婳以后可是要当皇后的。”

以前我总嫌这个承诺烦人,但自从认识宋白后,第一次由衷的欢喜。我想,他应该也会像寻常人一样,乐意于我交朋友吧。

但意料之外的是,当我满心欢喜的去找他时,他却避我如蛇蝎。

那日我抱着自己珍藏许久的果酒去找他共饮,结果连七皇子府都没进去。

我心里大受打击,倔强的在门口等啊等,期待着他能有那么一点点怜悯之心。可就算我冻得快晕过去,他最终也没开门。我姜婳第一次追爱,就华丽丽的以失败告终。

我深知“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小小一次挫折怎会轻易将我击退。宋白一次不见我,还能次次都不见我?

于是我日日抱着酒坛子去他的府邸,颇有恒心的坐在他家台阶上,大有不见到他誓不罢休的意思。

可事实证明,我又失策了。

宋白铁了心不见我,就算我日日前来苦等,他也没有一丝心软。

这是我生涯里的耻辱,作为丞相嫡女,向来都是别人巴结我,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过我。

我越想越气,觉得十分不甘心,一定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于是次日我决定抱两坛酒。

一坛不够诚意,我抱两坛还不行嘛!

这天很不争气的飘起了小雪,我一边抱怨上天太不给我面子,另一边找了个舒服顺眼的台阶坐了下来。我哈气搓手,两坛酒一左一右的摆在两侧,让我活像一个卖酒童子。

在我坚持不懈的守了七日后,七皇子府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我还在暗自得意自己恒心极佳,聪慧过人之时,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孩向我走来。

女孩跟我一般高,却比我恬静得多,一身书香之气。她淡淡的说道:“阁下莫要再来了,快快离去吧。”

我正要往里走的步伐一顿,期待的火焰顿时被浇灭,“为何不让我进去。”

“殿下不愿见你。”

“我自知没有得罪他,诚心来交个朋友报答救命之恩,怎么就不愿见我了?”

女孩没有料到我这般伶牙俐齿,哑口无言的看着我。

说时迟那时快,我在她楞神之际,抱着两坛酒,费尽我吃奶的力气,一溜烟跑了进去。

“宋白!宋白!”我边跑边喊,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我的的身形突然一停,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眼角渐渐弯起,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亭子里他一袭白衣松松垮垮的挂着,慵懒十足斜的躺在榻上,桌上一杯清茶飘出丝许轻烟。眼前一片雪白,雪花灵动的飘飘洒洒,好似雪白布帘将他隐藏,少年懒懒的靠着,一双冷漠的凤眸不耐的看着她。

我跑进亭子里,无视他的不满,自顾自的将他茶杯里的茶倒走,驾轻熟路的把果酒倒在他杯里,满眼期待的看他:“尝一尝,这酒我一直都舍不得喝。”

宋白一言不发的执起杯盏,冷笑一声,连带杯子一并扔出,罢了又拿起帕子细细的擦拭他每一根手指,完了嫌恶的将帕子扔在地上。

我愣愣的看他做完所有动作,直到他离开。

我像个木桩子傻站在那,肩上忽然一动。

“阁下还不走?”

我回过神,是门口那个女孩,见她衣着不凡于是问道:“你是谁?”

女孩柔柔一笑:“夏如清。”

我心里了然,原是夏太傅的女儿。夏太傅是皇子们的教习夫子,也难怪她能轻而易举的进七皇子府,而她整整努力了七天。


有时候我觉得,宋白对我要是有对夏如清一半好,那该有多好。

自上次被他赶出府后,我痛定思痛,认真且严肃的思考了几天。自觉唯一的错处便是他不爱饮酒,于是从家里偷了罐御赐好茶,傻乐着就往他的府上跑。

结果七皇子府门口的守卫多了一倍。

我失望而归。

但我并没有放弃,父亲经常跟我说绝处逢生,我很好的领略到了这个词的精髓。

于是乎,我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翻墙入府。

我发现这个方法简单粗暴,第一次就成功见到了宋白。

只不过,这次并没有让我多高兴。

夏如清青葱玉手放在琴弦上,宋白温柔的在一旁指导她,不时还覆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弹奏。

他温柔的目光在看到我后瞬间转冷。

他铁青着脸吩咐守卫送客。

虽然我心里十分不好受,但仍然顶着守卫的压力,跑上前将一小罐装着茶叶的玉瓷硬塞到他手里,最后在他的注视下被拖出了府。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德报怨他总会愿意理我了吧?

事实证明,又是我多想了。

第二日茶叶被原封不动的送回,顺带给我父亲带了话,要我洁身自好,不要过多纠缠。气得父亲把我禁足了一个月。

我也生气,我决定不再理他。

可是我忍不住的想见他,于是在我解禁后第一时间又冲向了七皇子府。

我送过他许多东西,里面有不少是我十分喜爱的物什,犹豫踌躇了好久才下定决心送他。不过结局都是被原封不动的送回。

我给他下帖子,他撕了

我邀他游玩,他紧闭大门,连传话的小厮都没进去。

后来,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宰相府的千金,未来的皇后姜婳对不受宠的七皇子死缠烂打。也正因如此,大家齐齐将目光投向平日里小透明一般的七皇子,就连皇帝都难得的注意到了他这个平庸的儿子。

我去得越来越勤,宋白的脸却越来越冷。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唯独喜欢他,我坚持了六年。


一晃六年过去,我喜欢他六年了。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起了个大早,蹦蹦跳跳的就往他的府邸跑,路上瞧见了一个卖糖画的老婆婆,一时兴起。

“阿婆,我能自己动手做一个吗?”

婆婆慈祥和蔼的笑着点头,于是我信心满满的接过木勺,撸起袖子开始画。

我仔细想了想,决定画只兔子。片刻之后,一只长相极其丑陋的物体便跃于纸上。阿婆好奇的盯着我瞧,似乎在疑惑什么样的手能画出这般丑陋的东西。

我尴尬的笑了笑,吸了口气,重新来过。

我赌气的画着,我好歹也是长安第一贵女,不信奈何不了这小小糖画。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算是大功告成。我揉了揉酸痛的肩,随意的抹了抹额头的薄汗,留下一锭银子,拿起手中这个虽然依旧丑陋但总能看出是兔子的糖画就跑。

守门的侍卫瞧见了我,默默的打开了门。

这六年,我也并非毫无进展,至少我已经可以随意出入七皇子府了,虽然宋白还是冷冰冰的,但总归比六年前好了。

想到这,我越发愉悦,哼着小曲就往里跑。

他的府里有一棵挺拔的梅树,每到冬天便有朵朵如同红宝石般闪耀的梅花盛开。他就这样立在树下,背对着我,一身孤寂。

六年过去,他褪去少年的稚气,成了一位风姿卓越充满魅惑的男子。

变了的是,他越发喜爱烟花之地;不变的是,他依旧不喜欢我。

我吸了口气,笑盈盈的扑过去搂住他的腰,他的身子一颤,平静的将我拉开。

他淡淡的看着我。

我欢喜的将糖人塞到他手里,“尝尝。”

他看着手里这个长相奇怪的物什,一双变幻莫测的眸子开始流转。

我催他:“快尝尝呀。”

“阿婳又来了?”夏如清婀娜的走过来,六年过去,她长得越发动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能惹无数人为她折腰。

宋白皱了皱眉,责怪道:“怎么穿这么少?”说完将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我静静的站在一旁,贪恋的汲取着他温柔的目光,哪怕那目光并不是对我。

夏如清看到宋白手里的糖画,惊呼:“好可爱的糖画!殿下是给我的吗?”她的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期待。

我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白不在意的递给她,“姜家小姐给的,如清想吃便拿去。”

我一怔,一阵巨大的酸涩涌上我的心头,慢慢侵占我的眼眸,控制不住的起了雾气。

“真的吗?!”夏如清转过头对我一笑,“谢谢阿婳。”

我一动不动的愣在那,手足无措的看着宋白,眼眶里不争气的转着泪珠,终于忍受不住,转身跑了出去。

“阿婳!”身后是夏如清的声音,“怎么突然跑了,阿婳!”

跑出他的府邸后,泪珠犹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我豪迈的将眼泪一拭,安慰自己不要难过。

这六年来,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虽然他喜欢夏如清,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喜欢他不是吗。我强忍着泪,努力说服自己。

但是......他今天就不能破例一次吗,今天可是我的生辰,他就不能骗骗我吗。这糖画我整整画了一个时辰,他怎么能够随意的就转手送人......就算要送,至少也不要当着我的面才是......我再也忍不住,蹲下来埋头哭泣。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痛,我的心仿佛都快撕碎了。

宰相嫡女的生辰,各家都送来了礼。

尤其是争夺皇位的几个皇子,可谓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博姜家小姐一笑。

宴席上我喝了很多酒,喝得天昏地暗,找不着北。但我仍不忘紧紧攥着一个香囊。

这个香囊,我绣了一月有余,扎了无数次手才堪堪绣好,原本是希望他能看在我生辰的份上,收下它。

我喝得醺醉,一夜无梦。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宋白一袭月牙色衣袍,坐在古琴前,低头弹奏。

他有些心神不宁,频频向门口看去。

“姜婳来过没有?”他淡淡的问道,眉头微皱。

“回殿下,不曾。”

宋白收起心,将神情聚焦在手上的古琴。

今夜为何他频频弹错,定是撞了邪,宋白想。


乘着夜色,夏如清施施的走到宋白身边,柔软的手指慢慢搭在他的身上。

宋白不经意的让开。

夏如清眸子一暗,“殿下,大事将成。”

宋白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

“万事俱备,只待皇上寿命一尽,皇位便唾手可及。”

“辛苦了。”宋白揉了揉额。

夏如清娇羞的一笑:“殿下莫忘了我们的约定。”

“放心罢,我答应过太傅。”

夏如清点点头,眼里全是对未来的希望。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我拍了拍我的头,愣了会儿神,手里还紧紧攥着我要送给宋白的香囊。

我做了长达一盏茶时间的思想斗争。

然后毅然决然的决定去找宋白。

推开窗户时,窗台上摆着一枝不知道从哪来的梅花,我且当是谁的恶作剧,原本想扔了,但由于它长得好看,所以命人将它收进屋里。

我到达他的府邸时,宋白正在湖边一个亭子里作画,身边莺莺燕燕的围着不少青楼女子,女子不断挑逗着他,他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已经染上些许雾色。

他一看到我,就冷下了脸。

我压下心中的苦涩,尴尬的一笑,“宋白......这......”

他停下笔,慵懒的靠在美人怀里,低沉的嗓音充满魅惑:“还不向姜家小姐问好。”

青楼女子一听,齐齐笑了起来,“姜小姐?那个死皮赖脸缠着殿下的姜小姐?”语气满里的不屑与嘲讽。

我低着头不说话,忽然想拔腿就跑。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脑袋一热,我径直向前,在众目睽睽下将香囊塞到他怀里。

然后假装镇定的说:“本小姐的生辰礼物你没送我,香囊你收下就当.....”

空气寂静了一秒钟,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绣了一月有余的香囊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被宋白扔到湖里。

随着香囊溅起的水花,我的心传来一阵绞痛,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的冰冷。

青楼女子的讥笑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围绕,泪水充斥着我的眼眸,我呆滞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跌跌撞撞的走出他的府邸。

我再没找过他。

深冬不知不觉就来了,柳絮般的雪摇摇欲坠的飘零。长安街一片雪白,寒风簌簌,大雪纷扬。整个长安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皇帝快不行了。

皇子们开始蠢蠢欲动,宋白却好像置身事外。一如既往的去青楼,一如既往的喝得烂醉。

我已经两个月没见他了,偶尔在他人口里听到的,都是他在外面的风流事迹。我其实很想他,真的很想见他。

只要他愿意给我一个台阶,我能马上扑到他身上,抱着他说我多么想他。

可他没有,他好像终于摆脱了沉重的包袱,安心沉醉在他的温柔乡。

有时候我想,他的爱能给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愿意分我一点,哪怕只有芝麻大,我也能欢喜好几天。


皇帝驾崩的那天,我终于收到了他的信。

他让我去他的府里找他,我抱着信开心的像个傻子。我高兴得来不及跟其他人说一声便独自跑到他的府里。

我并没有看见他。

小厮说刚刚宋白有事出去了,让我在府里等他片刻。

高大的梅树盛情绽放,梅花颇有傲骨的在雪白的世界里汲取鲜艳的红色。我看着它就想起了我在这里泼皮耍赖的日子,有时候能噎得宋白一脸无奈。

我看着它想啊想,笑啊笑,等啊等。

这么一等,就是一天。

我思考过无数次我见到他第一句要说什么,是先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还是先给他一个大大的抱,并告诉他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

可我没有等到他,我等到了御林军将我抓起,押入天牢。

天启四十三年,贤德帝驾崩,谥号长乐。

一向不谙世事的七皇子突然出现在大殿,号令所有御林军与最受皇帝喜爱的三皇子当堂对峙。

三皇子党派最大拥护者姜宰相却无故缺席,原本还有胜算的三皇子党一时群龙无首,七皇子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压制。

七皇子宋白登基,改国号为永明。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我虚弱的躺在草席上。

我紧紧闭着眼睛,想要再睡一会,但身上剧烈的疼痛使得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我的眼睛干涩疼痛,红血丝充盈。曾经闪亮熠熠的水眸如今没有一丝焦距,无神的看着屋顶。

仅一天,我的心脏就好似被千刀万剐,再被碾碎成粉。

我自嘲一笑,好在,它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我这辈子,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喜欢他了吧。

把我骗去他的府邸,傻傻的等了他一天,却只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戏码。

他趁机给父亲写信,骗他说我被山匪绑架,父亲担心我的安慰,调集兵马立即马不停蹄的出城“救我”。

一方面错过了帮三皇子夺位的时机,另一方面可以以丞相私带兵马出城意图不轨的理由,将丞相一网打尽。

真是一箭双雕的完美计划。

难怪了,他避我如蛇蝎,就是怕太过引人注意,暴露了他的野心。我嘴角一勾,难怪了,他那颗心我花了六年怎么捂也捂不热。

我笑得苦涩,笑着笑着眼角又不争气的出了泪。

角落里,我蜷缩成团,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忍不住抖动。

直到一阵沁人的梅香钻入我的鼻尖,我努力抓住梦里那棵水草,挣扎着不让自己掉入水中,额头满是汗珠。

我是在他的床上醒来的。

他依旧一身月白,看我转醒,面露狂喜之色,狠狠的将我拥入怀,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里。“阿婳,我终于可以照顾你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阿婳,我......”

“我父亲呢?”我淡淡开口。

宋白面上露出些许慌乱,手足无措的去抚我的脸。

我安静的盯着他的眼睛:“死了是么。”

宋白语无伦次的说着:“我命令御林军不准伤害宰相,但他忽然上前为一个士兵挡箭,阿婳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宋白急急忙忙的说,眼里满是浓浓的愧疚。

“之前的冷漠是因为我不愿将你卷入其中,阿婳......”

“够了”我安静的打断他,“你能不出现在我面前吗?”

宋白的眉头死死拧着,踉跄的向后一退,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出了屋。

吹过的寒风就像冬日里的哀歌,吹得我一颤,这个冬天真冷啊。


深冬过后,春日悄然来了。新皇登基后,封了夏太傅为宰相,夏如清为夏贵妃,姜婳为姜贵妃。

我自己搬去了冷宫,闭门谢客。

宋白天天都来,即使我不愿见他,他依然抱着两坛果酒坐在门口,一饮就是一晚上。

我不愿孑然一身的苟活于世,曾想过就此了结。

可宋白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他派人日夜守着我,将一切尖锐物件,绸带收起,为我制造了一个华丽的鸟笼。

今日艳阳高照,我在院里晒太阳,看看能不能温暖我寒冷的灵魂。直到夏如清仪态端庄的走来,我淡淡的抬头看了看她。

她还是那么美,她身着凤袍,颇有仪态的开口:“姜贵妃近日可好。”

我没有理她。

她继续说道:“殿下的计谋你觉得如何?”

我微微颤抖,指节已经慢慢泛白。

“妹妹还不知道吧?其实一切都是我父亲策划的,陛下事先并不知道此事。”

我死死捏拳,指尖陷进了肉里。

夏如清一笑:“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陛下明知此事是父亲所为,为你出头了吗?”

她有些疯狂,“你以为你有陛下的大业重要吗?陛下不会为你去杀朝廷重臣,你跟他的江山社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姜婳,你也是可怜人,你比我可怜。”

“说完了?说完了滚。”我觉得好累。

夏如清优雅华贵的站起身,“希望妹妹撑住啊。这六年好不容易厚着脸皮才分得殿下一点怜悯之心,妹妹一定要好好享受才是。”

我觉得阳光晃眼。

永明一年三月十五日,身居冷宫的姜贵妃忽然打开门,此后便独宠后宫。

我懒懒的靠在正在批阅奏章的宋白怀里小憩。

睫毛微颤便轻轻抬眸,宋白温柔的看着我,修长的手宠溺的揉着我的头。他放下笔,轻柔的将我打横抱起,放到偏殿里的龙榻上,“这里睡比较舒服。”

我的眼里仍是淡淡的神色,一如平静的湖水。

我勾下他的脖子,亲了上去。宋白微微一怔,眼里逐渐染起欲色,低吼了一句:“小坏蛋。”便覆身上前,一番云雨。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朝廷乃至民间异声渐起。

“陛下应开枝散叶,雨露均沾才是。”

“那姜贵妃就是妖妇,迷得陛下找不到南北。”

“臣等请求废了姜贵妃。”

宋白望着堆积成山的奏折全是关于废贵妃,眉头紧皱。我走过去温顺的靠在他的怀里,天真烂漫的跟他说:“要不你杀了我吧。”

宋白狠狠剜了我一眼,生气的说:“胡说什么!”

我掩下眼里的复杂神色。

年关将至,又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

今日我起了个大早,穿上了华丽的贵妃宫装。一袭大红云烟罗裙衬得我倾国倾城,犹如祸国殃民的祸水。

我打断众人上朝,在众目睽睽之下,仪态万千妖媚十足的走进议事大殿。抽出一把匕首,直击夏宰相心脏,一击毙命。

我对着高堂上的他展颜一笑。


“时辰已到,行刑!”太监尖锐的声音让我耳膜一痛,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慢着!”

宋白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他站起身,往我的方向走来。他的手颤抖着解开我的绳子,将我打横抱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离开了刑场。

群众倒吸一口气,陛下亲自劫法场的事还是第一次见。

夏如清眼睁睁的看着二人离去,终于跌坐在地。

我虚弱的靠在他身上,贪恋的闻着他的梅花香。

“为了杀夏宰相,你真是不择手段。”宋白怒火中烧,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乖顺只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备心去杀宰相,他就忍不住苦笑。

“宋白,我已经提前饮了毒药,撑不了多久了。我想再看一眼梅花。”

宋白瞬间顿住,“你说什么?”他慌乱的盯着她看。

“我好累啊......我想睡觉。”

泛着血红色的梅花树下,女子安静的靠在男子身上,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男子紧紧搂着女子,流泪满面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男子腰间掉出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上面是朵朵长相丑陋的梅花。

“宋白,你都不知道那天我等了你多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尾记

永明二十四年,仁德帝宋白驾崩,谥号永安。

仁德帝一生无后,自姜贵妃死后不曾纳妃。驾崩后将皇位传给养子宋慕画,由夏太后辅政。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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