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飞燕(一)

民国一十八年的惊蛰,大雪,西街寂冷,铺外起了几声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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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雪深,可否容人暂避一二?”是个似笼在水雾里的女嗓,带些缥缈意味。

忍冬眼撇向了爹爹,手上却已然卸了劲儿,后撤半步,便有个着厚重披风的人影飘也似的进了铺子。

再去关门时爹爹却摆了手,“男女一室,不如敞适会儿。”

忍冬便罢了,偷摸着挪动到爹爹身旁,眼角余光落在那人身上。

撤下兜帽见的是一张白净的脸,因未着脂粉显得十分素,眉眼跟爹爹藏的那幅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既俭又浅。

是东街旧鼓楼那家的女公子,老揦子常对着忍冬念着的才名远扬的迎春姑娘。

与才名一起远扬的是体弱,弱不经风那般的弱。

不知是谁曾在忍冬耳边恶毒的念叨过,“人的性命有数,得的愈多怕不是走得愈早哦。”

如此想想,忍冬叹了叹气以示待天妒之人的怜惜。

“去请茶侍客。”爹爹的手握着账本落在了忍冬头上。

就有一声轻笑晃晃悠悠的飘在了耳边。

冬日少不得风雪,老天下起兴了能连绵数个时辰。若当真经久不息,迎春便回不得东街。

然迎春却很不在意,忍冬将红汤煨好奉上时听她同爹爹道,“常听家姊谈及,这天下才俊三千,南京便占半数,而城之中,又独先生堪称卧龙,今日恰逢,可得指教?”

忍冬省着,爹爹那不愿显露山水的性子,定不能答。

便听爹爹应声,“不言指教,手谈一局?”

忍冬又省,爹爹那鬼神莫测的走法,这一局多不过半柱香。

忍冬一盅红汤煨了四趟,第五趟爹爹自黑白子中抬起头来,“不必再煨了,一盏茶汤煨过三回便失了味,同白水无异。”

忍冬便自个儿伴着些糕点将红汤用了,以证红汤实是尚存了几分味道。

风雪留人到五更。

天光微熹时,风雪稍霁,一局旗子星罗,胶着得很。

迎春立在门前,雪光自她身前透过,将她整个人映得很是柔和。

迎春开口,“先生果有大才,同家姊所言。”

忍冬迷糊间听见爹爹的声音,不若往日稳妥。

“自丁卯年而来,整七年余一旬,你亦与旧时不同了。”

迎春轻笑一声,暗含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是时迎春年幼,较今是面生些。”

顿了顿,又道,“可人走茶凉,先生这许多年,怎也不曾去寻见一面?是怕家姊留的物什不够体己么?”

忍冬窥见迎春发白的唇色,同爹爹的脸色一般。

“世间人事,须臾间轮回没落,哪堪得人计较?”爹爹这样说。

辰初,雪自西街润过,稍稍微霁又急了些许,迎春辞别旧人后提着裙裾,露出足下青丝履,轻巧地踏着薄雪,她走得缓,履足只浅浅在薄雪上压了几许,轻若扶柳,弱不禁风,此般姿态也只唯有东街女公子可配一二。

待行至旧鼓楼,迎春往后一瞥,一个葛服少年正拘谨地看着她,少年面色如中秋皎月,鼻梁高挺,松竹身段在雪中显得格外融洽。

“好一个壁人,家姐受得苦楚倒不免白偿。”迎春暗暗思索着,身架并未停歇,她跑了过来牵起忍冬的手,半蹲托起素色的曳地长裙,掐着小壁人的玉脸笑得很欢。

“冬儿,自先生与你娘亲割根切蒂后,你已经有七年有旬未见小姨了。”迎春见忍冬似点漆的眼开始微湿,心疼得却很是厉害,这寒天,旧疾可不管人情世故,该发作的时候始终要发作。

把忍冬引到闺房,迎春勉强地招呼忍冬半刻,便半倚在床边眉头紧蹙,忍冬见小姨在休憩,乖巧地立在桌边,桌上有株蔷薇,花瓣微垂,花色有白、黄、浅红、淡紫,一枝兼具五色,他哪见过如此娇艳的花卉,灵动的烛眸直顾陷了进去。

“这是金钗石斛,石斛兰的异种,是上个年头,你小叔特地为小姨才北地寻来的。”迎春睁开了眼,望着金钗石斛却想起了亡人。

“那傻子哪知道石斛兰是春卉,他寻来石斛兰时,秦淮以南已入雪一个季头,再艳丽的石斛兰,也成了枯枝败叶。”迎春略微摇头,休憩了半个时辰,她的脸色见好。

“小姨,今已是十月十九,可这石斛兰却偏偏开得正好,叶色青翠,花蒂饱满,哪有几分春卉枯败之景?”忍冬疑惑不解,而迎春并未解答,她解下堕马髻,把忍冬挽进怀里,掩实的纸窗外雪又深了几寸。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可偏偏你的爹娘都未曾解怨。”迎春苦笑,红尘一毒,再超脱的人又是笼中鸟。

“却是苦了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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