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逃难"

        人生总是有数不清的意外，让人捉摸不透。意外能给人带来什么呢，灾难？运气？很有可能因为一场意外，整个人生都被改写了。当然，也有一些意外只是来打酱油的，来得突然，去得匆匆。不管怎样，意外总是让人念念不忘。

        在中国的粤南地区，有这样一个小地方：这里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大片大片的菜田，一排排整齐的房屋，生活着朴实而勤劳的人家。这里的环境的确很优美，清新的空气，可爱的蔬果，活泼的家禽……，犹如世外桃源。好像这里是乡村，而外面是城市。大人在田里耕作，小孩在田里嬉戏。虽然不富裕，但这里的人却生活得舒适、安逸。美中不足的是，一到夏天，这里特别多雨，加上这里地势比周围的低，所以这里经常很容易进水。每当下大雨时，家家户户都会抬着抽水机到田埂上抽水。宁可水到自家门口，也不愿意自己的庄稼有事。庄稼就是农民的生命，不管怎样，他们要保护好它们。

        在某个夏天的某一天，下了一次大暴雨。这场暴雨从下午开始就没有停过，人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以为有抽水机在，就没有事了。可是这一次，他们想错了。这一次，雨下得特别大，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同样的，抽水机也没有停过。

        这大雨好像把一个个小家庭隔绝起来了，人们躲在自己的家里，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忘记了隔壁的邻居，却惦记着田里的庄稼和鸡鸭。有这样一户人家:一对贫穷的夫妇，带着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在工作的女儿。小雨的哥哥叫小东，妹妹叫小兰，哥哥刚上初中，两个妹妹还在上小学。听着雨声，小雨的妈妈时不时打开门看看，焦虑地说：“怎么办呀，这雨一直不停，水会不会到屋里里？”可小雨的爸爸却说：“怕什么，还不是像以前一样，水不会浸到屋里的！放心，雨停了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大雨吧，电视出了点问题，大家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可到半夜时，小雨突然被妈妈叫醒了。小雨还不知道为什么，就听到妈妈说：“水浸到屋里来了，我们要赶紧走。”然后就看到爸爸妈妈在急急忙忙得收拾东西，他们把鸡鸭都用笼子装了起来，连同其他一些贵重东西 一起放到了床顶上。爸爸妈妈还用袋子装了一些衣服 ，当然还有六万块人民币——他们的全副身家。小雨看到了自己家的地满是黑黑的水，连水泥地都看不清。小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觉得有点兴奋，也有点害怕。她出到了门口，看到的是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庄稼，漆黑的水，还有邻居们漆黑的背影，大家都超着一个地方走——通向外面的一条路。这时的雨已经很小了，有的人穿着雨衣，有的人打雨伞。爸爸背着小兰，妈妈背着小雨，而哥哥拉着小黄——他们家的狗。邻居们各顾各家的，见了面也来不及打招呼。小雨看到哥哥拉着小黄一直跑，小黄一边跑一边叫着，哥哥有几次几乎要跌倒了，看得小雨胆战心惊的。而妈妈不小心踩到了坑，也差点要滑倒，吓得小雨心都要跳出来了。

        走出了这条路以后，他们看到了路口站了一堆人，有些是拿着行李的邻居，有些是治安队的，也少不了看热闹的，还有对面出租房的老板。这些出租房的老板大喊：“跟我来，我那里有房子住。”，商机来了，他们视乎显得格外开心，脸上还有一种自豪。小雨打心底里讨厌这些人：什么人呀，幸灾乐祸呀，我宁可睡大街，也不便宜你们。

        爸爸他们沿着马路一直走，过了马路，转个弯，来到了一个巷子里。一路上都有积水，不过水没有浸到楼房里。他们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爸爸敲了敲门。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胖子，小雨不知道爸爸妈妈和这个胖子说了什么，他们就进去了。进去以后，小雨看到这里虽然不算很大，但很整齐：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副十字绣，有一张办公桌，桌上摆了一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还有一些纸。当小雨看到自己的大姐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大姐就在这里生活、工作。

        这里虽然不是很大，但有三个房间。胖子自己睡一间房间，爸爸和哥哥睡一间，剩下的四个女的挤一间。可能是因为困了吧，小雨没有来得及多想，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小雨突然发现今天是星期一，要去上学，可书包还在家里。小雨焦虑地对妈妈说：“遭了，今天是星期一，我要去上学，可书包还在家里，怎么办？”爸爸打了一通电话给小雨的班主任，得知由于这次特大暴雨，全市多处浸水，学校停课几天，回校时间另做安排。听到这个消息，小雨一开始有点不相信，但也慢慢放下心了。胖子和姐姐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一家四口就在这个屋子里看了一上午的电视。到中午时，他们出去吃煲仔饭。对于小雨来说，住在楼里，能出去吃饭，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当然，她无法体会到这需要付出的代价。

      过了一天，他们便回家看看了。走在那条连接外面与家的路上，脚下全都是水，他们还看到好些鸭子在欢快的游泳，戏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可是家里一片狼藉。放得矮一点的家具全都经过污水的洗礼，电视，桌子，凳子等无一幸免，墙壁两米以下全都是水印。几天后，大家都回来了，经过一番努力，一切恢复了原样。

      不后来，小雨知道了，那个胖子是姐姐的老板，也是姐姐的丈夫。

几年后，这里又发生了一次“逃难。”小雨和小兰已经上初中了，小东不读书出去打工了。小雨的家也多了饮水机、冰箱两件“昂贵”的家具，老电视也换了新的。

        这次，还是发生在夏天，据说是要来台风，要求大家在当晚七点前全部撤离。小雨居然觉得刺激，和妹妹乖乖地做好准备。两姐妹收拾东西的心态，不像是“逃难”，反倒像去旅行。而父亲黑着脸，一边收拾一边骂，他根本就不想走。他们把能放的东西都放到了家里唯一的上床，每个人都收拾了一袋东西，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有把全副身家都带走。快到七点了，治安队的人来催大家走。爸爸站在门口，一脸的不高兴，还破口大骂，很不想走，小雨和小兰就觉得特别丢脸，赶紧劝父亲不要爆粗口。他们走到了路口，看到很多邻居在那里站着，大家在聊天。这时，只见一个着西装的男人说：“想租房子的自己去租，不想租的跟我走。”绝大多数人都跟着那个男走，只有一少部分人自己去租房住。

        那个男人带他们来到了一个弃置的工厂。本来说是安排宿舍给大家的，可不知道怎么的，有说大家不能住宿舍。那个人把大家放在工厂门口，然后就不见踪影了。大家在工厂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被带到一个宽敞的房子里。开了几盏灯，只有一台风扇，大家又闷又热，可是没有人理没有凳子，只有两张桌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纸皮，铺在地上，做着，三五成群的。有的人在一起聊天，净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时不时还爆几句粗口；还有的人围在一起打牌，玩得不亦乐乎；当然，也有人坐在桌子上，或安安静静地看着周围，或温和细雨地聊家常。小雨一家属于后者。外面的雨声，里面的谈话声，牌声，风扇转动声……夹杂在一起，像个菜市场一样，好不热闹。有的人在这里待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的菜地，就悄悄回去了。

      小雨特别反感这种场面，无非就是一群没有素质的俗人在大吵大闹。看了一会，小雨实在是不耐烦了，干脆拿起手机，戴上耳机，看起了她从小的偶像——陈奕迅的演唱会视频。看着自己的偶像，并听着他的歌声，小雨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把周围的一切都忘记了。当下雨摘下耳机时，这里依然是那么吵，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爸爸困了，想睡觉，可是又不知道怎么睡。听说隔壁的房间里很多纸皮，爸爸一个人去拿了一扇，可是不够用，所以小雨和妹妹去了。原来，这里和隔壁的房间有一个通道，不够没有开灯。两姐妹用手机照明，走过了漆黑的通道。走出通道后，她们看到了和刚才规格一样的房间，不过没有人，乌漆麻黑的，乱七八糟的摆放着纸箱，油漆差不多都脱掉了，真的是不愿意在这里待上一秒钟。小雨和妹妹一人拿起一个纸箱就走了。他们把纸箱拆开来，摊放到桌子周围，一家四口把装东西的包当枕头睡下了。可能是因为灯光太亮了，可能是因为人们台吵了，也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吧，一家四口睡得很不舒服。刚睡下没多久，他们就起来了，把纸箱移到离人群稍远、比较暗的地方去了。本以为可以安静睡个稳觉，可小雨闭上眼睛，脑海里翻天覆地地想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人们的吵闹声，闷热的纸箱，冰凉的地板，小雨简直是痛不欲生。睡又睡不着，小雨也不敢睁开眼睛，动的幅度又不敢太大，生怕吵到家人，小雨痛苦极了，只是祈求这一晚快点过去。慢慢地，声音渐渐消停了，小雨也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没有亮透，小雨感觉浑身腰酸背痛的，还有一点鼻塞，头还有点痛。小雨环顾四周，却发现在这里“打地铺”睡觉的人寥寥无几。不久父母也醒了，他们告诉小雨，那帮人早就邻居回去收菜了。要知道，庄稼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即使是台风也要去理，况且根本没有什么台风。父母叫醒了还在熟睡的妹妹，拿了自己的东西 就回去了。一路上，店铺还没有开门，没有什么人，车也不多见，四个人默默地走着。回到家，大家赶紧扑到床上睡觉了，而小雨怎么也睡不着，即使很困。

      躺在床上，听着偶像的歌，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小雨不禁留下了眼泪。小雨似乎明白了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别了，不是因为钱的多少，而是心态。你认为自己是富人的，那是因为你活得很充实，享受分分秒秒，至少花时间做有意义的事；你认为自己是穷人的，那是因为你内心很空虚，分分秒秒都在折磨自己；还有，真正的富人是愿意花钱让自己免受不必要的苦，真正的穷人是愿意通过让自己受不必要的苦来换取钱的。贫穷的心态可以让人变得庸俗，富有的心态可以让人变得高贵。

      多年以后，小雨回想起这两次“逃难”，发现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它们太不重要了吧。这是发生在普通农民及他们儿女身上的事，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能由他们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