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京东肉饼的高调

叔丁 

我向来低调,更何况我今天包里还藏一张京东肉饼。若问“独食乐,与人食乐,孰乐?”那我自然会说独食乐了。 

颜值谦逊,言语轻微,在人群中我想高调也不易,特别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小院里。当年我曾暂住的那个小院,记忆里就是个高手云集的隐居地。 

我具备特工的天赋。某小说描述一个暗探是一直戴着面具的,不是表情面具,而是一副特殊材料制作的真面具。面具上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张脸,用来掩盖这人的绝世容颜。而我得天独厚,无需借助面具,就有种大隐隐于人群之中的能力。常有刚认识的人脱口而出,你是那谁谁谁吧,我见过你在某时某地。我会礼貌地澄清那不是我,因为我长着一张路人甲面孔,随时可以在街角遇见。 

有人天生高调,不由自主地,如众星捧的月。比如小院里那两位北大法律系毕业的女生:静与玉,一个个子高得让人想看不见都难,一个声调高得让人听不见都难。静有一米七五,却含胸,跟个大虾米似的,我明白她下意识里刻意想隐藏自己的身高。可她做不到,她还是被看见。就比方她洗个脸,都可以营造一个奇景。要把这个景致描述出来,我需要先介绍一下我们这个小院的布局。 

这小院是我们机关报社的一部分,地处北京西城闹市。进了大门,左手是两层小办公楼,沿着楼前空地向右走尽头是金属楼梯,楼梯下是男生宿舍,楼梯上是我们女生宿舍,这个男女界线后来渐渐模糊。这是我曾经经历过的筒子楼,不过实在算不上“筒”,因为楼很小,根本没几个房间,更像个“筐”。 

报社办公楼和我们宿舍楼之间有卫生间和室外洗漱池。洗漱池是我们十几个刚毕业进机关的学生的社交场所,相当于如今办公室的咖啡间。高个子的静为了就水龙头总得弓着身子。这本来就醒目,更特别的是她洗脸其实不是洗,而是打。没错,千真万确,她在拍打脸,就跟公园里大爷走路拍打大腿一样。这个拍打极有节奏,不急不徐,还要持续些时间,足以让该注意的人都注意到。她认为这是促进血液循环、美容护肤的必要步骤。 

静拍打脸的时候有朝阳射进小院里,军警大学毕业的三位帅气少年就站在阳光中,履行着从军校延续下来的晨练程序,似乎静的拍脸声正好做了他们的节拍。一位男生特别英武,偶尔一笑可以迷倒众生。也许不是众生,只是让我早已波澜不惊的心动了一小动而已。这时那个带眼镜的工商管理毕业的男孩,可能会夹着个脸盆一脸懵懂地走过来。静的拍脸声对他没有影响。好比武侠中对手以琴音箫声攻击,通音律的人都瘫倒在地,心无旁骛的人却躲过一劫。可他看见我会脸红,无视我特工卧底的天赋,随时随地把我揪出来。我又能如何?燕窥见我俩眼间的那根无形线,警告我,不要逗人家孩子。 

我有些委屈。要说孩子,谁不是孩子。要说不是孩子,谁又真是孩子。我当然懂她的意思。那一年我刚毕业,可也经历些沧桑,自比金盆洗手在小院避世,何必去招惹旁人。 

那是初秋的周日,天高而蓝,我推车出小院。我室友结婚住在夫家,屋里那张床空着。北京城里一床难求,不久后就被一位北漂女孩托人占了下来。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北漂。我虽离家,但有分配的工作和宿舍,就似乎有了根,不敢说“漂”。而北漂女孩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找地方落脚。我跟她很疏离,对她有钦佩怜惜也有不理解,我们间的礼貌召呼中眼神都是飘忽的,很少真正进入深层谈话。只有一次,她带了《色戒》跟我一起在屋里分享。我们坐在各自的床铺上,盯着桌上的电视,做出有些刻意的不经意。等看到梁朝伟与汤唯创出的那些高难动作,她连连说,过了,这个有些过了。我没接话,电影的尺度也让我有些震撼。李安所想表达的我们大多没太留意,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那些“太过”的动作。 

那时我还独霸一间屋子,关了门就是我的自由独立王国。我出门后,对面住着北大女生的屋子里的静已经在院子里拍打脸了,走到哪里都会先闻其声的玉可能还在睡觉。往前走是辉和丽的房间,她们也许根本不在屋里。交际广泛的英语系校花辉自然不在,有着神秘微笑的丽似乎也不在。丽的未婚夫已在国外,她随时都准备一步跨出那个院子。现在想来丽即使在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是游离在别处的,像个历劫小仙。小楼门口那个房间已被打造成一间婚房,是第一间打破男女界线的房间。里面的研究生东北女孩,长我们几岁,皮肤黝黑,眼睛黑亮,在大学里有黑牡丹美称。他先生原来住在楼下男生宿舍。夫妻俩还在熟睡,我忽然想起黑牡丹调侃他先生的词:臭地沟,因为肠胃不好的人早上醒来口中会有些异味。这形容实在有些狠,以至于我一直会把黑牡丹与臭地沟联系起来。即使现在我听到看到黑牡丹这个词,竟还会联想到臭地沟。 

我周末起得比平常要早。这是一周中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日子,怎么能用沉睡来挥霍呢。睡了自然缺少感知,虽然也会有梦。那时我对自己年轻的资本一无所知,却颇感前途未卜与无望,有及时行乐的紧迫感。于是我经过几个房间,走出小楼,沿着室外楼梯走下去,听着看着静的拍脸仪式,和晨练的三个武警男生打个招呼,骑上我的飞鸽车出了院门。 

那时候的街道没有许多机动车,自行车是当然的路霸,一辆飞鸽在胯下,我就拥有游侠的一匹骏马。北边有紫竹院公园,西南有玉渊潭公园,都是一等一的风景好去处。可惜年少人不懂珍惜美景。少年不知愁滋味……不对,少年早知愁滋味,根本不是风花雪月所带来的通感。我所向往的,是市井,不是诗经,此处有谐音梗,向脱口秀演员们致意。 

我骑向西单,繁华得可以让人沉沦的市井,店铺林立,美食琳琅。我一路慢慢地在食物的香气中左拐右拐,体会被那里的氛围包裹麻痹的惬意,小贩的叫卖声不时牵引着我的方向。如果你的人生少了动力和目标,那就去一个美食街吧。我会吃个韭菜盒子,等刚出锅的锅贴下肚,喝一碗铜壶嘴里倒出来的油茶,吞咽几块豌豆黄。炒肝我不爱吃,豆汁儿我也不爱喝。我会流连在那里几小时,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我胃口向来好,为了不惊到人,我会吃一处,换个地方再吃,游击战的策略很匹配我的游侠身份。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我会买些吃食带走。有时候是素什锦,有时是大包子,那天我买了一张京东肉饼。 

一路想象着回到小屋独享京东肉饼,骑回小院已下午两三点钟。院子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有人出门还没回,有人午睡还未醒,晨练的警校男孩和拍脸的静都不在。我悄声走上楼梯,低调不发出一点儿脚步声。黑牡丹和臭地沟的房门半掩着,里面传出电视里的对话。我没停继续走,辉和丽的房门和北大女生的房门都紧闭着,我这才放下心来。进了自己的门,从里面反锁上。我虽低调,就怕这肉饼难以低调,好在该不在的人都不在。 

我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桌边,把肉饼从油纸袋里取出,拿起被切成四份中的一份,焦香薄脆的面皮,被油水滋润着的牛肉馅儿,正是我期待中的样貌。时光就这么流淌着,在这样一个我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独立空间中,我踏踏实实地坐下来,不去想过往与未来,只关注眼前舌尖上的触感。咬一口肉饼,走一个心灵治愈流程。忽然门被砰砰敲响,玉从来不低调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吃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 

我被拉回现实中。我虽低调,京东肉饼却不低调。匹夫无罪,怀饼使然。 

【吃喝篇】京东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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