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很早我就醒了,再睡不着。恐怕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个时候,谁能睡得着呢?我一睁眼,就看向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好像它是我特别惦记的一个人一样。手机是诺基亚,我把它往床头柜上放之前,用抹布把床头柜擦了三遍。放上了,又害怕它震动的时候溜下去,把枕巾叠成了个书本大的方块,给它垫上。手机是死的,装上卡就活了。我把卡装上以后,就静静地看着它,希望它能响起来,无所谓谁打。这种感觉你有过么?当你有了一件新东西的时候,你虽然舍不得用它,却又特别想用上它。只要一用上,人心里就受活了。但你知道有多巧?我才看了它两眼,它就响起来,我一下子激动了,手几乎是抖着接了,说:喂。电话却马上挂断了。我看了看那个号码,觉得有些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心有些凉,知道它是在戏耍我,我把它撂到了一边。但早上一睁眼,又不由得想和它亲近,就把它拿到手里,捏弄了半天,闹钟还没有响,就起了床。临到水房去洗漱了,又忍不住看了它一眼。
我这人怪,一旦有啥重要的事情,把自己要收拾很多遍,收拾过了照镜子,仍旧是不满意,几乎是从来没有满意过。或许是人长得不好吧,长得不好,再收拾,都无济于事。那天早上,我刷了两遍牙,洗了三次脸,甚至把洗头膏用了少半瓶,才稍微觉得能出门了。也许是老天助我,这样说也不合适,只能说有些事人家是安排好了的。头一天晚上,童曼瑶就给我打过招呼,说她要开始住到外面租的房子里了。我问过她我要不要也住过去的话,人在跟前,起码能随叫随到。她说那边离医院近,她母亲也传统,忌讳那些东西,毕竟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实际上也就出个公差,但当然也是害怕人家多想,我就没有告诉她。
出了门,天凉凉的,我觉得很清爽,眼里的花草树木,也觉得它们比往日看起来有精神。一只猫在草丛里侧着身子歪着头看我,尾巴轻轻地甩着,我叫了它一声,我说:喵~它也回了一声,说:喵~然后身子一纵,跑了。我走到公司门口,远远就看见有一辆红色的小车停着,洗得很净,车身到处都反着光。往过走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她的头映在车窗玻璃上,似乎是朝这边瞄了一眼。但我走到跟前了,她却在化妆,对着遮阳板上的小镜子,专心致志得,好像并没有觉得我在跟前。我不好意思打扰她,就定了睛看。一瞬间里,我竟然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可爱。她先是摸出一个小瓶,挤出些浆糊一样的东西在手上,两手揉搓匀了,在脸上“啪啪啪”地拍。再把眉笔拿出来在眼睛上画,画得很仔细,仔细得简直像用针尖在挑什么东西一样。最后就把口红转出来在嘴上涂,口红一抹,人当下看起来比之前鲜艳了。我看她画得差不多了,就叫了一声,说:陈姐。她没有反应,还在照着镜子。我就举起手,正要敲她的玻璃,她的头就转过来,我俩都楞了一下,她笑起来,把玻璃降下来,说:我就听见好像是谁叫我。我笑道:我看你化完了才叫的。她大惊失色一样,说:你看着我把妆化完了?!我点头,说:啊。她捂了脸,好像很害羞的样子。我有些尴尬,她把脸放开了,腼腆地说:上车呗。
车上仍旧是一阵香,与老陈办公室里的味道无异,却似乎更重些。她把车窗升起来,看了我一眼,说:也不知道穿个便装,永远都是这一身。我笑了笑,心里说:我穿啥在你跟前都是黯然失色。嘴上说:上班呢么。又接着说:陈姐,我把你电话一存。她瞪了我一眼,说:竟然不知道我的号码?我正不知道怎样回答她,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念出了她的号码。又说:再记不住我饶不了你。我把号码按在手机上,说:已经背下来了。朝她笑了笑。把号码存了以后,却看了一眼通话记录,记录里昨天晚上打进来过。我有些吃惊,确认了一下时间,就是晚上接通了但没有说话那一个。我心里明白了,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已经把车开动了,认真地看着路面。但她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看她,眼睛朝我这边瞟了一下。我说:陈姐,咱这是到哪去呀?她看了我一眼,有些俏皮地说:你想去哪儿?我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听领导的安排,领导你说到哪咱就到哪。她露出凶恶的样子,又瞪了我一眼,说:还叫领导!我像平常一样,本来是要做一个说错话的表情,差一点把舌头吐出来,但立即意识到不能轻浮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生硬,她看见了,忍不住似的笑得很开心。
路边的风景树徐徐地往后退,能看见人都缩着脖子,想钻到羽绒服里面去。但车里面不冷,暖风热热地打到脸上,连脚底下也是热的,我当时想问她为啥脚底下也是热的,但没有开口,我不想让人家觉得我没有见过世面。想起来没去湖西楼报道,就问老陈,说:陈姐,那我今天算是上班还是啥呀,是不是得给经理请个假?她说:你在我旁边呢,还用给她请假?我说:那公事公办嘛,总得有个说法。我其实想说的是吴雅婷本身就看我不顺眼,我现在走了又不给人家打招呼,人家岂不是正好有了我的把柄?但这话我不给老陈说,没有意思,咱不是那翻是非的人。老陈说:咱现在就是公事公办嘛!你就当是公事公办嘛!我听得有些糊涂,试探着问:那人家要是问,我就说是跟你出差去了,能成不?没想到老陈食指在我头上戳了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我说皓子呀皓子,你是要把姐姐我给气死吗?我不敢再看她,也不知道该说啥,她却说:我问你,跟我出去一趟,休你一天假,值不值?我说:值!猛得点了一下头,但还是没有看她。她说:你就是个笨蛋!专心开车了。
车出了城,从灞桥上了高速,刚开始是单向两车道,过了临潼,就成了单向四车道。路直而宽,中间的白色虚线往前延伸着,一眼望不到头,车速就快起来。老陈一上高速就扭头看我,说:上高速了,把安全带系上。我手忙脚乱地,她又看了一眼,一只手下来帮我系,却被我不小心抓到了手里。她身子定了一下,我也一惊,瞬间里感到她的手温温的,又绵又软又光,像是果冻。她的手上去了,扶住方向盘,我看了一眼,恍惚看见她的手微微地抖了抖。我觉得有些尴尬,就问她说:咋还上高速了,咱这是去哪呀? 她立即恢复了,说:往东走是什么地方?我说:渭南么,再往东就是华县,我家就在华县哩。她说:哦,对,你们家就在华县。却突然把脸转过来,眨着眼睛笑,接着说:要不,咱去你们家转一圈?我一听就惊了,心想村里人刚见过童曼瑶,我再领个女人回去,他们肯定要戳着我的脊梁骨说三道四。我慌忙摆着手,说:哎呀,不敢不敢。她看出我的紧张,偏说:怎么不敢?我说:你要是去,我村人肯定就把你围了,我害怕把你吓着,村里人都灰头土脸的。她没有反应过来,说:他们围我干嘛?我或许是紧张了,有些语无伦次,说:我村人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和媳妇。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我怎么成你媳妇了?我说:哎呀,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我领回去的嘛,他们就会以为你是我媳妇嘛,朋友谁领着回村呀。她眼神怪怪得看了我一眼,说:噢……我的脸烧起来,不敢看她,她却说:那你领着谁回去过没有?我不知道是咋了,突然说:没有!字咬得很重,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又是一个怪怪的眼神,说:噢……等了一会,问道:皓子你是哪一年的?我说了年份,这一次她没有看我,看着路面,点了点头,说:噢……
车速一快,风噪就大起来,车里面也跟着“嗡嗡”地响。我吹着热风,犯起了困,跟她说了一会话,趁她扶着方向过弯,就把眼睛闭上了。但我没有立即睡,而是眼睛留了个缝看她。我本来是正坐着,故意把身子斜了斜,她就都装到我眼睛里了。她开口说:欸,你觉得王爱云那个人怎么样?听我没反应,扭头看我,看着她就笑了。她这个笑虽然被我的眼睫毛劈成了隐隐约约的模样,但从此她这个笑却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常常要跑出来撩拨我的心。你也结识过很多朋友吧?是不是只要你想起一个人,脑子里就会有他的标志性动作?而老陈在我的记忆里,就是那一个笑。那个会心一笑,像老师笑给学生,像长辈笑给儿孙,像红颜笑给知己。又或者都不是,但那个笑我记住了。我把眼睛闭上想睡,心却乱起来。要说没有感觉那是假的,正常的男人和女人在一块,说得坦荡,笑得开怀,甚至玩笑开得放纵,要是再觉不出点东西,那就成了榆木疙瘩。但我想到了童曼瑶,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不过十天之内,又出现了一个人,至今我都魂牵梦萦着。
等我一觉醒来,车已经到了一个小镇。我问她:到了,陈姐?她仍旧对着镜子化妆,看我醒来,不慌不忙地把东西收起来,说:嗯,到啦,到半个小时了。我急忙坐正了,说:哎呀,那你咋不叫我,陈姐。她说:我听你打呼噜呢。我说:啊?真的假的?我没有流涎水吧?她哈哈笑,说:逗你玩呢。走,下车。我说:这是哪呀?她说:华山脚下。我瞪了眼,说:你是要上山啊?她朝我眨了眨眼睛,说:是啊。我就想逗她,说:山上有狼虫虎豹哩,你不害怕?她却说:有你在,我害怕啥?自己先笑了。
下了车,我才看清她穿的衣服是一件紧俏的粉色风衣,脚上是一双坡跟的黑色长靴,高过了膝盖,看起来腰细腿长。尤其是风一吹,头发飘舞着,风衣张起来,就在小县城显得格外扎眼。已经是中午,所以先吃饭。席间我看她吃得很自然,我也就不再拘束,问她说:陈姐,你也吃饭呀,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哩。她捂着嘴笑,说:你姐我不吃饿死呀!我就笑,笑完了接着问她,说:陈姐,你吃饭咋跟和尚喝粥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又捂着嘴笑,笑完了却俯了身子,趴到桌子上,歪着头看我,神秘地说:你看过红楼梦吗?我点头。她说:大家闺秀你知道吧?说完朝我挤眼睛。我意会了,嘿嘿地笑。但这时她却拍了桌子,大声说:不对呀,我要像也是尼姑,怎么成了和尚了?我就哈哈哈地笑出来,连自己都感到肆无忌惮了。
吃完饭就沿着上坡路朝山根下走,路两边尽是些卖小玩物的。有木制短剑,石刻蟾蜍,大串佛珠,小串手链,过季的核桃和松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干果盛放在敞开的蛇皮袋子里。天上的云棉絮似的,一片一片地相互卷着。太阳不红不白,灰蒙蒙地时隐时现。我说:陈姐,你这是上山干啥呀?她说:我要许个愿。我说:人家上山是一步一磕头的,你就这样走上去啊?她就笑起来,说:我穿成这样怎么磕头,要不你替我吧。说完狡黠地看我。我挑了一下眉毛,说:心诚则灵,那些都是形式,咱到殿里了,再拜。她推了我一下,说:话都被你说了。我笑起来,她又要举手打我,我跑开了,她撵不上。
与老陈厮跟着走,就感到来自各个方向的目光射过来,目送我俩上了台阶,过了五龙桥,到了玉泉院门口。我一路走,一路别扭着。有很多人看老陈,我确实是有些得意,在他们看来,当然是男人引着女人。而走到一起,我心里又觉得她太光鲜,自己太土气,实在是不般配,害怕路人胡想。我悄悄对她说:陈姐,好多人都看你哩。她环顾了一下,目光就和有些人相对,便害羞低了头,说:哪有?我故意说: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看得见摸不着,摸得着拿不走。她更红了脸,拿眼睛瞪我,说:你讨厌,在这种地方不要乱讲话,佛祖在里面坐着呢!我就咧了嘴。
走到殿门口,我借口说闻不惯燃香的味,没有进去,在门口等她。进去了不拜是不合适的,但我长这么大,连我的母亲,我的祖父,我的祖母都没有拜过,我凭什么要拜它们呢?祖母一生清贫,未享一天福就撒手人寰,好人不得好报,我烧香拜佛又有何用?我心里想着,却有一个小伙走过来,穿一身牛仔服,裤腿是喇叭状,裤边像被狗咬过一样絮絮络络。他像背了个锅似的弓着腰,走到我跟前把头上的黄毛一甩,说:欸,伙计,你这女娃从哪寻的?说完奸笑一声,黄牙漏出来,像吃过屎。我没有反应过来,说:啥?没有给他好脸。他却继续笑:几十个圆?给伙计透漏一下,看我能耍得起不?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赶紧给我趔远。他仍不走,嬉皮笑脸地说:哎呀,你噪啥哩!不就是一个卖×的嘛!我大声骂道:卖你妈的×,滚!就扬手准备扇他,他却走了,转过来退着指着我,说:你不要走,你狗日的给我等着。
老陈在门里面与道长模样的人嘀咕了半天,道长就拿了个筷子笼一样的盒子摇了摇让老陈抽签。她抽完签两手恭敬地递给道长,道长接了便开始摇头晃脑地解释,老陈的脸就跟着道长的头势晴了阴了地转换。待她出来,我才要问她,她却问我,说:你刚才在外面吵啥呢?我说:没有呀。她说:我明明听见了,你怎么脾气好大,看谁都不顺眼。我说:我看你就特别顺眼。她就笑了。我说:你求签求的是啥事情呀?她神秘地一笑,说:你猜。这我哪里能猜出来,说句难听话,我现在对她的了解,只是知道她是个女人,姓陈。我说:猜不出来。她说:你猜一下嘛。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撒娇,眼神看起来又像是故意做出讨厌我的样子。一下子我心跳得有些快,但我静了静,说:你是想再往上?她说:不是。我说:那你是想往下?自己哈哈哈地笑起来,她楞了一下,举了手又要打我,我跑到前面去了,喊道:到底是啥呀?她也喊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事情了了,就不再着急,晃晃悠悠地转过了下面的其他景观,太阳就落了山。吃过饭,天就黑下来。我打了个饱嗝,说:走吧,陈姐,天都黑了。她一手拿了牙签剔嘴里的东西,一手遮挡住,说:着什么急啊,干嘛,害怕姐姐我对你图谋不轨啊?我说:那咋可能哩,要图谋也是我图谋你哩!朝她挤眼睛,她就仰了脖子笑。我当然是啥都不怕的,但中午那个贼眉鼠眼的小伙使我心不能安下来。老陈娇贵,我怕真要是碰上了,把她吓着,但没想到出门就碰上了。
出了门,我和老陈就往车跟前走。这时候过来三个小伙,看不清模样,但三只吸得火红的烟头直直地迎面过来。我感觉到不对劲,就拉了老陈的手往另外一边避。她先是一惊,恐怕是没料到我敢拉她的手,但她迅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抵触地跟我走。这三个人偏偏就拐过来,其中一人开了口,说:欸欸欸,伙计,往哪去呀,寻了你半会了。我扯着老陈的手,把她拽到了我身后,认出了中午的那个人,气就上来,说:咋,有话说,有屁放,不要他妈的挡路。那人说:哎呀,年轻人火气大的很。又有一个说:欸,不要往后跑呀,来到前面让我兄弟几个看看。我捏着老陈的手,她的手轻轻地颤着,手心里有了汗,呼吸也急促起来,气息撩动了我耳旁的头发。我脑子迅速思考起来,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我还带了个女人。要是发起难来我倒是不害怕,但不能伤了老陈。我就说:我这没有你们要找的那啥,把路让开,咱啥事没有。或许他们看我的势气也不弱,有一个说:哎呀,伙计多钱你说,把人留下就行了,不就是个鸡么。我火气又上来,大声说:这是我媳妇,要寻鸡到窑子院去。
这时候其中一个就喊起来,说:把人抢过来!后面一个小伙就扑了上来。我把老陈朝后一推,说:快跑,挡个车!她却说:那你怎么办?我吼道:你走你的!回过头一把把扑过来的人推得坐在了地上。为首的就一拳抡到我脸上,立时嘴就麻了。我想都不想,回敬他一拳,手上的关节就疼起来。但左侧的一个小伙一脚踹到了我的小腹上,我来不及防,疼得我咧了嘴,捂着肚子后退了三步。这时我听见老陈的脚步已远,便无所顾忌,直了腰把路旁商户没有收回的桌子抱起来举过了头顶,骂道:来来来,狗日的都来!他们竟也没人敢上来。对视了几秒,为首的那个却从腰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来,刀刃子在夜里银光闪闪。我心里是害怕了,但我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来。这时候听见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老陈怕是已经挡上车了。我一把将桌子砸过去,骂道:我日你先人!撒腿就跑……
我刚跑到车跟前,车就停住,门也应声打开,老陈的手已经伸出来,说:皓子,快快快!等那几个人追过来,我已经上了车,对司机喊:撞这几个狗日的!司机说:屁话,撞死了咋弄呀。我说:就把他往死撞哩!司机却几把方向,躲避开了,扬长而去,后面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和砖头落到地上的声音。老陈吓得花容失色,我一上车就扑到了我的怀里,我胳膊倒没有了地方可放。司机问:到哪去呀?我说:先往前开,省得那几个撵上来。司机又问:得是问你们要钱哩?我想了想,说:啊。司机说:唉,这一带有几个瞎货哩!一到晚上就出来祸害人,听说是吸大烟哩,吸得没有啥花了就偷人抢人。你们报警了吧?我说:还没来得及哩!看了一眼老陈,她身子一抖一抖,哭声很轻。我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我的手才把她的手捏住,她立即抽掉了,握住了我的手。司机说:唉,报啥警哩!报了也没用,人家都通气着哩,人不要紧就行了。
黑暗里我看一眼老陈,她还是轻轻地哭。在车上也不方便说话,就只好轻轻地拍她的肩膀安抚她。但我想到要回去还是得返回到停车的地方,我就小声问她,说:咱还回去不?她头抬起来,眼睛里还泛着泪花,脸上两条线像是蜗牛爬过去一样,亮亮的。她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说:那咋弄呀!不可能在人家车上坐一晚上吧,贵的跟啥一样。她说:住酒店吧。我只好问司机,说:师傅,咱这有酒店么。师傅说:这都开到国道上了,哪有酒店,顶多有个旅馆。我看了看老陈,她点点头。我对司机说:那行。师傅,你寻个旅馆。
这一夜,老陈始终惊魂不定,安顿她睡下,我才躺到了另一张床上,等我听见她的呼吸声均匀而平静地响起来的时候,我想起了童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