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
复建康长鲸授首
太轻浮王伟遭诛
时机成熟了,侯景接受萧栋的禅让,做了皇帝。
他跟大臣们从南郊祭天回来,大约有好几万人,喊着口号,吹着口哨,呼啦啦地拥进大殿,全没有朝廷斯文庄重的气氛。他还把萧栋和两个弟弟关进地下室,锁得密不透风。【551.11景即皇帝位于南郊。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提请皇帝按制度建立七庙。侯景不明白:“七庙是什么?”
王伟说:“天子要祭祀自家的祖宗七代,建立宗庙。”【551.11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
并请他把祖先的名字开列出来。侯景想不起来,摸摸脑袋,很为难:“我只晓得父亲叫侯标,供他干什么?他在朔州,来建康吃猪头肉吗?”大臣们听了,笑得前仰后合。【551.11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众咸笑之。】
还是一位老乡,记得侯景的祖父名叫乙羽周。王伟没法子,只好随意假造了侯家前五代的名字,凑足数目了事。【551.11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侯景当丞相时,府第在西州,文武官吏,不论地位尊卑,一律接见。【551.11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
当了皇帝,住在内苑,只有少数大臣才能见面,所以整天没事干,总是独自骑一匹小马,在园林里弹射飞鸟,口里哼着小调,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王伟经常劝他多管政事,几次从马上拉他下来,不让出宫。【551.11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
侯景很烦恼,跟大臣们发牢骚说:“我算什么皇帝?门不能出,鸟不能打,跟傀儡有何不同!”【551.11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正当侯景又得意又心烦的时候,湘东王萧绎的讨伐大军打来了。王僧辩和陈霸先两员大将,在姑熟(今当涂)地方把侯景的将军侯子鉴杀得大败。【552.3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
侯景六神无主,常常蒙头大睡,眼泪鼻涕一大把,抓住头发大叫大嚷:“老子死得太冤枉了!”等于已经被判了死刑。【552.3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他亲自率领一百多名骑士,手执大刀,冲出城外,迎头碰上陈霸先,被杀得人仰马翻。退回城里,心神惶乱,把丞相王伟召来,骂道:“是你要我当皇帝的,可害苦了我哇!”王伟怕他冲动杀人,经常不敢上朝。【552.3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伟不能对,绕阙而藏。】
侯景的精神全垮了,听不进别人的劝谏。一天晚上,他把在建康生的两个幼儿装入皮袋里,挂在马鞍旁,带上亲信侍卫,偷偷出城,竟向东边逃走了。【552.3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
王僧辩的军队进入建康,乱杀乱抢,焚烧宫室,百姓再遭一次劫难。【552.3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是夜,军士遗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王僧辩管不了这些,马上领衔给萧绎上表,劝他即位称帝,到建康来。【552.3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萧绎回信说:“淮海长鲸,虽云授首;襄阳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信里的意思是说,侯景这条大鲸鱼是死了,可是占据襄阳的萧詧,虽然是我侄儿,却虎视耽耽,跟我作对。做皇帝的事,等天下太平之后再考虑吧。
王僧辩又请示道:“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问他如何处理傀儡皇帝萧栋?
萧绎答复说:“六门之内,自极兵威!”说台城六个城门之内,你是权威,一切任凭你做主。
王僧辩半推半就:“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举别人。”成济是魏代末年司马昭的人,曾帮他谋杀曹魏皇帝高贵乡公。
王僧辩拿他作比方,表示讨伐侯景是我的责任;谋杀萧栋还是请别人干吧。
台城收复以后,萧栋和两位兄弟撞开门栅,互相掺扶,走出囚室,碰到卫士,才解开锁链。老弟舒展筋骨,好轻松啊,深为自己逃脱灾难而庆幸:“我们今后不会遭到横祸了吧?”【552.3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
萧栋望着两位天真的兄弟,喃喃自语:“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世间的事情,难以预料,我还是很担心啊。”【552.3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
过了两天,宣猛将军朱买臣来邀请这三兄弟到兵船上饮酒。等喝得半醉,用绳子一个一个地捆绑起来,丢入长江中了。【552.3辛卯,遇朱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原来萧绎早已布置好,决不放过三位侄孙,心肠也实在狠毒!
侯景退到松江,身边的人打散了,他惶急之中,把两个孩子丢进长江,【552.4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
带着亲随,想出东海。在船上,他太疲劳,沉沉地睡去。小舅子羊鹍趁机把船开回广陵。【552.4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侯景一觉醒来,羊鹍用长矛抵着他的脑袋说:“我们为你折腾够了,事到如今,一无所成,想借你的脑袋买点富贵!”【552.4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
侯景未及答话,几把大刀同时砍到,他急忙中想跳水,羊鹍当头拦住,举矛捅进他的胸口,当时死去。【552.4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
接连剖开肠肚,在腹腔里撒上盐,运回建康交给王僧辩处置。
王僧辩把侯景的首级送到江陵,两只手送给北齐的高洋,尸体陈列在建康城示众。百姓争着割肉吃,连骨头也抢光了。【552.4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
侯景的首级在江陵城头挂了三天,萧绎把它煮烂,取出头盖骨,漆上生漆,藏入武库里,作为胜利的见证保存着。【552.5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侯景的同党也大都诛死了。
王伟被关在狱中,百感交集,回忆一生的经历,写成一篇五言长诗,交给狱吏。【552.5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
萧绎看后,很欣赏他的文才,产生了怜悯之心。据说,这首长诗传下来的只有四句:
赵壹能为赋,邹阳解献书。
何惜西江水,不救辙中鱼?①
王伟说,我像古人赵壹和邹阳一样,有文才,也愿为圣君贤相出力做事,请你把我这快要干死的鱼儿救出来吧!
可是,王伟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告诉萧绎:“王伟写的檄文比诗更好呢。”【552.5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
湘东王找来一看,其中写道:“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这檄文是为侯景西征而写的。说湘东王是个独眼龙,中国的士民百姓哪里瞧得起他?攻击萧绎的生理残疾,的确显得很无聊。
萧绎不禁大怒,把王伟拉出来,舌头钉在木柱上,先剖肚腹,再一刀一刀地割成肉片,死得极惨。【552.5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侯景从归降梁武帝到称帝被杀,前后历时五年,江东地方,尤其是建康一带,遭受了很大的破坏。他死后,人们想起陆法和的预言:“侯景亦克亦不克。”原来是说,他先要克服建康,夺得萧梁的天下;后来又丢失,就是不克,等于什么也没得到。侯景虽说没得到什么,可老百姓失去的倒是很多啊。
此诗见于《南史·王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