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诞生在臀部之下(续)

      我注视着沉睡的刘默时,也感到有些羞涩,这是一种想要占有其而不得的羞涩;娄老先生注视着他时,恐怕也有些羞涩,这是一种想要变成其而不得的羞涩。但刘默处于沉睡之中,他也隐隐有些羞涩,那羞涩与我和娄老先生都无关,那是等待娄征,渴望被娄征占有的羞涩。当我臆想他依然活着,为娄征洗干净他的T恤,心中担心娄征发现那片藏在200块钱里的剃须刀时——这实际上是娄征的剃须刀,十七岁时,娄征总是随身携带一把剃须刀,他在教室里摆弄那玩意儿,磨着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有一天,他将其中一把随手乱放,弄丢了——刘默想到自己一直保留那把剃须刀,而娄征即将发现这一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而他如果真的还活着,无数次席卷他的羞涩也一定再次将他席卷。意识到这一点,我立马中断想象,告诉自己,幸好他已经死了。(原文最后一段)

      (续写开始)然而清醒后,我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根本就不允许刘默死去。就算上天注定要在某个时间,以某种方式收割掉刘默,我的心里还是会存在一个刘默。哪怕是用把我收割的方式,来彻底摧毁我心中的刘默,我也会以为是我们之间比友情更浓烈,比亲情更深厚,比世间任何男欢女爱都微妙的感情让上天动容,是娄征的存在让它只能以这种方式促成我们的相聚。我一直都很自信自己对刘默的感情能不顾生死,就像自信他对娄征的感情一样。

  我本不是个伟大的人,所以从不收敛朝着刘默方向不断膨胀的占有欲。有段时间我特别想知道在他心里的我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我知道排第一位的永远不可能是我,但也不会是娄征,应该是他父母之类的人,在这个层面上,我极希望他是个孝子,一个重亲情胜过爱情(畸情)的人。但既使这样,刘默心里的娄征还是会有一个特殊的位置,那应该是他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伴随着他每一次脸红,每一次羞涩,每一次自觉出现在娄征视野里,那块柔软就会不断扩大,直至充斥他整个内心。而到了这时,娄征只要稍微做些对赵玲玲,亦或是对其他异性才会有的举动,他的内心瞬间就会化为一腔心水,淹没掉所有人,唯留娄征一个在水面遨游。想到这里,我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连被淹没的资格都没有。

  在我十七岁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内心最重要的人始终是刘默,这不能说明我不爱我的父母,毕竟是他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生活所需,给我选择了一个有刘默的学校。但与他们血浓于水的亲近终归是命运的安排,长大成人的需求又是不可避免的索取,最后我再以一种叫做孝顺的方式来对待这段交织着恩情的血缘关系,其间能做出的选择极少,就算有也是掺杂了现实与道德人伦之类的元素,根本谈不上纯粹意义上灵魂的选择。我会被刘墨平淡无奇的一眼就弄的心跳如雷,好多年不曾忘怀;他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就能让我感受到美的真谛,进而双眼发直,仓皇逃离;他的身影时刻隐藏在我的脑海里,在遇到符合他意境的风景时就会以一种灵感的方式出现,然后再次成为我眼中的风景。如果说父母对我而言是一幅幅充满爱意的山水画,那刘墨就是我灵魂中的摆渡人,不断引导我走向一个个叫“美”的地方。

  娄征不爱看书(白瞎了头上的两个旋!)所以他文章写的不是很好。而这也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只要是他不如我的地方,我都引以为傲。那时教我们语文的,是前两年刚从师范毕业的小姑娘,那姑娘(我应该叫老师)有一张极端厌世的脸,也不知是心里想的呈现在了脸上,还是天生就长那样子。她对班里大多数人都一幅爱搭不理的态度,唯独对何颖和作文课上的我不同,我一直以为她喜欢何颖是因为喜欢昆曲,后来再一次深谈中我才明白她连昆曲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当时她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倾泻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不断驱散其中的厌世成份。她说欣赏何颖只是出于一种对艺术的向往,自己无时无刻不想逃离日常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沉闷,可又没有何颖家庭那般好的艺术氛围,孤身投入其中又怕忍受不了与之并存的清苦。听到这里我心里一边佩服这个女人遣词造句的能力一边又不忘在话语上对她进行打压,质问其为什么不是忍受不了而是怕忍受不了,这是不自信的表现,是向现实命运的臣服,梦想要争取……正当我准备端出几大碗鸡汤让她干了,她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向我,“艺术那些的,只是逃离的方向,懂?”那一瞬间,她目光里好像伸出千万只手,急切想把我的思绪拉入她的思绪,而未经人世的我在这种程度的精神冲击下,只能陷入一片茫然。这就像正处于发情状态下的雌性动物,面对一个还在懵懂状态下的年幼雄性,无论如何挑逗,也无法改变一个物种在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能力,乃至想法。

  她之所以会尝试用一句话就让我读懂她,我想那是因为在我文章里,她看到了远超同龄人的东西。她曾在课堂公开表示我对于人物刻画之深刻,心理描写之细腻,当时的我沉浸在这些话中,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交汇处,心早已飘到了云里雾里,也不知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她最后了句:“这种能力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价值连城。”这话着实恭维了,因为她不知道我这种能力完全是拜刘默所赐。就比如说我为了能向刘默最大程度的阐述娄老先生的丑陋,足足用了几天时间来拼命搜刮肚里的词语,一边怨恨自己读书太少一边罗织着看起来极为生动的句子,那时的我时刻都想着如何能再把一些丑陋的元素隐藏在描写娄老先生丑陋的段落里,最后再用暗喻的方法影射出来,对了,我还得构思好刘默能想象他丑陋的空间,最重要的是透过这个空间一定要能折射到娄征。我的写作能力在为了能向刘默更好展示的过程中,呈飞跃式增长。

  一般语文老师对学生的作文的就算谈不上细细品读,也该看一眼吧,是的,每次收上作文本来,她只把一摞里第一本上的名字看一眼,发现不是她要的,马上就会一脸厌世的进行翻找,一直到出现我的名字为止。所以我们的作文一直都是同学之间互评。而我最喜欢的,就是批判娄征的文章,如果随机发下来的不是娄征,我都会在班里寻找并成功交换(除了娄征没写的两次)。对他们而言,作文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对我则大有不同。当我展开娄征的作文,一股粗俗夹杂着篮球场上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不禁想捂起鼻子,可当看到那被几十个狗爬字托起的灰黑手色印,我又赶忙放下欲捂鼻子的手合上本子,再把它死死压在桌面,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物蕴含在其中,随后我会故作惊慌的呐喊:“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最后在周围人不解的目光下深呼吸几次,小心翼翼的再把本子翻开。他的文章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俗劲,不,那根本就不是文章,因为任何字眼到他笔下都会成为一种堆砌,他造句也只有低年级小学生的水平,狗屁不通。透过纸张,我仿佛看到一个印第安人打扮的娄征围着书本燃成的火堆跳舞,火光下的他开始变得颧骨突出,眼珠暴起,挥舞着那双因为经常要手抓食物而起茧的手掌。他在火势最为猛烈的时侯,开始对着那些化成灰烬的书本嘶吼,羽冠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鹰羽连带脸上的彩绘都被震的不住抖动,他用他最原始的吼声告诉那些书本,自己是部落里肉体最为健壮的雄性!(这也是我一直不把娄征这么粗俗的作文拿给刘默看的原因)

  在娄征没写作文的两次里(反正老师也不管),我有幸拿到了文艺委员赵玲玲的作文,她算是班里面容姣好的女生了,翻开本子,白白的纸张,娟秀的字迹都让我感受到一个年轻女性该有的气息(真不知她后来怎么看上的娄征)。说实话她的文笔不错,在同龄人中处于领先水平,修辞手法运用得当,文体控制的也很好,最主要的是扣题,这种作文注定是会在考场得高分的(难怪她每次要比我考的好)。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为了知道到底少了些什么,我跑去问她本人,她看到我居然主动跟她说话脸上先是一闪而过的惊奇(我当时很少跟女生说话),然后又用自以为我没发现的速度平复下来,答非所问的回答了我几句,最后好奇的看着沉浸在她文章里的我,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那时她眸子里有一种东西闪过,(现在想想该是她心里想的东西影射了一些出来),是欣赏,那种绝无男女之情,同学之谊,仅仅对于才华的欣赏。我在这种目光下有种李太白喝酒后的感觉,洋洋洒洒落下如下数行评语。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由于对生活的观察不足,就算排比句或者景物描写再美,一旦涉及到生活细节以及深入思考的地方就不够了。这是任何辞藻都无法掩盖的稚嫩。”(引用知乎)

  我一直都很希望刘墨能像找娄征问数学题一样问我写作之类的东西,只因我极为渴望他对娄征的渴望。有次市里举办了有奖征文比赛,老师问谁要参加,因为当时快期中考试的缘故,我的心情极度压抑,便没有举手,班里几个学习尖子转头看向无动于衷的我,眼角余光告诉我他们的目光中有惊异,怂恿,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我一边暗笑这帮书呆子不知天高地厚,一边又看着老师一脸厌世的把话重复了一遍,等大多数同学的目光交汇在我身上,我轻轻转过头,看了刘默一眼。那一眼是我人生中最自信的一眼,我用它看娄征的粗俗,看娄老先生的丑陋,也看刘默让人惊心动魄的美,而这蕴含了我灵魂的一眼,却换不来他一次如正常同学间的回眸。

  刘默在第一排坐着,瘦小的脊背撑起比女生还干净的校服,未曾回头。

  只要他和班里大多数同学一样,向我这里投来一道目光,不用蕴含什么,平淡无奇就好,我立刻就会顺应大家的期待,克服期中考试的压力,不顾一切的把手举起。但他没有,所以我也没有,其他人看我这样便也不好意思举,我用班内文章统治者的身份告诉刘默,这个活动因为你,整个班都不能参加。

   我猜他肯定是还在研究娄征给他讲的那道题,每回快想通了就慌忙打断自己的思路。“娄征,你数学好,这题我不会。”我看他不是不会,是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再去找娄征!

  出于某种心理,我最后一次评的不是娄征的文章,就是刘墨的,它静静躺着,下面是蓝色桌布覆盖着的课桌,翻开,整洁的书面,小巧的文字透着浓郁的女性气息,很像赵玲玲,但我体内不断分秘的荷尔蒙告诉我这绝对不是,呼吸急促的我拼命压下这股快要撕裂身体的冲动,强行以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欣赏他的大作。但我失望了,文笔一般,体裁一般,就是内容比流水帐强了不少(就这也不来请教我)。文如其人,难以想象这么粗浅的文字竟然是刘默写的。我特别费解他体内那个,如何颖一般柔美的系统哪里去了?刚刚还拼命压制的冲动,在我开始费解的一刻,顿时烟销云散。

  我不信,等彻底静下心来,从不复读烂文的我深深扎进他那篇极烂的文章里,他的思维,他的性格,甚至他的相貌都将重新展现在我眼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出现了,好像隔着厚厚的笼布,还是那种黑作坊蒸包子的,四周粘满了边角早已发黑的菜粒,泛黄的面浆成条状糊在中央,还有仔细看才能发现的女工头发……这些人世间最为粗俗,肮脏的东西把刘默的倩影遮挡的严严实实,也把内心不够平静的人欺瞒的彻彻底底。

  我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掩藏自己,但我猜测,能够驱使人去制造这么一个与自身禀赋背道而驰的伪装,其根本,必然是极大的不安。

  一阵微风自窗外吹过,吹开了刘默本上包裹的白皮,一段小到肉眼极容易忽视的文字从我眼角闪过。

  “我听说,人是有肉体和灵魂之分的,那有没有可能,我身体是男的,但灵魂却是女的?那……会不会不男不女呢?男身女心,又该如何?从身,还是从心?”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刘默……(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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