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逝去的友人

愿我那痴心又善良的友人,走过时光,在未来的岁月里,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图片发自App


大学毕业那年我二十三。因为是单位内招的名额,按规定我只能返还原籍,回到隶属军区后勤部的农场招工。

女工所在的农工班总共有20多个姑娘媳妇,我就在那里报道上班了。好在农工班有一个比我早一年参加工作的女孩英子,竟是我从前的同学,这让我很是欣慰。当时,正值农场秋收工作的开始,我们农工班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拿着镰刀,上地里收拾收割机没割干净的沟沟坎坎。

大面积的农田作业,地头有几千米长,一趟走着割过去就得用去差不多三四个小时。这份工作对于像我这样一个连镰刀都不会使的人来讲,无疑是繁重的。

图片发自App

收割的季节是不常下雨的。这样的好天气,就使得我们这些女工们,不得不每天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样繁重,枯燥让人倍感绝望的工作。

手心里磨起的泡拿起镰刀就开始疼,磨破了往外渗着血水,更是火辣辣地疼。每天的劳作下来我都累得腰酸腿软,形容狼狈。

图片发自App

回家的那条路,两边是金色的麦田,在夕阳的映射下是美丽的(当然这样的美,是我在后来的某一天才发现的)因为当时对于一个饥肠辘辘,满身臭汗,连腿都迈不动的我来讲,下午的太阳是闷热的,刺眼的,回家的路更是高高低低远的总也看不到尽头。

我们班长姓张,一个40多岁的精瘦男人,见到领导时溜须拍马的样子很是烦人,但心眼儿不坏。我们那几个力气单薄的小丫头干活时的熊样儿,他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偶尔有轻松点的活计,总会尽量让我们去做。

这样一来,我便有了更多的机会跟英子在一起。英子不无失意地告诉我,她是从财校毕业回到农场的,工作一年了仍在农工班,我俩相视一笑,一样的境遇让我们有了一份比在学校更为深厚的友情。我们谈曾经一起的学生时代,谈现在的工作,谈女儿家的悄悄话,以至于后来的无话不谈。

正是那段时间,让我忘记了劳作的辛苦,让我发现了身边还有那样美丽的夕阳……

一天,英子美滋滋地告诉我,她有一个在新疆当兵的男友,而且,马上就要考军校了。看过了照片,一个阳光又帅气的男孩子,我真心地为她高兴。过了没多久收到信的英子,跟我说她男友果然考上了军校。欣喜之余的英子露出了隐隐的担忧,我当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英子收到的信越来越少了,我们俩人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不定哪天就断了,尽管英子是那样执着地喜欢着那个男孩子。

不久以后,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我们那个连队,那时没有手机我们的联系便中断了,一年之后再次得到她的消息,竟是英子疯了,而且现已被父母接去看病了,我不敢也不愿意相信,短短一年的功夫,她能疯了。

原来我走之后的不久,英子就收到了那个考上军校男友的分手信,信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各祝安好云云的搪塞之言。而自那以后就再没了半点音信,情感的失意加上工作的不顺心,让本来话就不多的英子更沉默了。

这事儿不知怎么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那些专爱捕风捉影,无聊透顶的人,便开始添油加醋地说英子寡言少语,独来独往是因为想那个男人想的,是害了相思病。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农工班多的就是女人,按照常理女性该是一个相对弱势的群体,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群体,可是人性人云亦云的劣根性让这伙女人们发挥到了极致。

她们联起手来对付那个本就看不顺眼孤傲的个体。她们嫌弃她,排斥她,骂她小小年纪臭不要脸,想男人都想傻了,竟然不知道干活了,也没有一点儿眼色……

莫说是英子,换作任何一个我们当中的谁,长时间处于那种孤立无援受人排挤的环境都会崩溃。英子的神情越来越恍惚了,她甚至忘了食堂吃饭得提前订饭,等到想起,心怀忐忑去吃饭的时候,便定然是遭到了食堂大姐的斜眉冷眼:没有订饭吃的哪门子的饭啊!连队周围可是连个饭馆都没有的啊!

不知那位食堂大姐事后有没有一点儿的惭愧,在她看来似乎轻描淡写,理直气壮的行为,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易卜生的培尔金特,书中有一个大概意思,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份子,社会中的所有弊病,我们都有一份责任。而事实往往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真正发现英子不对了是在一个雨夜。

那晚的雨下的很大,农具场赵师傅值班不在家,老伴在外间厨房正忙着什么,一阵雷电交加她不禁朝窗外看去,借着闪电的微光,赵婶霍然看见院里站着一个人。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得到背部的每一根汗毛直立挺起,两腿不断地打的哆嗦。

赵师傅不在家,定了定神的赵婶壮着胆子按亮了装在屋里院内的开关,原来是英子。英子浑身透湿,两眼木然,赵婶上前连叫了几遍,英子才回过神来,问她来干什么?是怎么进来的?英子只是摇头。几乎被吓破了胆的赵婶没敢把英子留下,叫上邻居送英子去了宿舍。

至于在那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平日里胆子比我都小的英子,究竟是怎么进到院里的,况且雨天的院墙是泥泞又湿滑的,我那心疼得本能地抗拒着不去想,更不相信人们所说的英子被鬼神付了身的传言。我只想像无助到极致的英子,神情恍惚地在那样一个雨夜,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我的心痛极了。那夜的雨在我心里下了很久……

那件事之后没过几日,办公室南墙根晒太阳的老爷子找领导汇报了一个情况,说看见英子搭了一辆去青海的大车走了。队长慌了,英子若是出了问题,他是没法跟她的父母交代的。连队领导连忙发动小车,顺着大车驶去的方向追去了,所幸因为时间不是太长,英子被追了回来。跟那个雨夜一样问她准备去哪里?她只是摇头眼神木然又空洞。亲眼目睹了英子的这次经历队长害怕了,也相信了那些传言,英子真的是生病了。队长连夜开车把英子送到了她的父母家。

英子的父母后来带她去了很多的地方看病,听说也确实好了很多,只是有些以前的人她不记得了。第二年夏天我和之前农工班一个要好的姐妹约好去她家看她。开门的是她母亲,见到是我们来看英子,又高兴又难过,一边说着:来了好,来了能好好开导开导他们的女儿,英子跟我们可是活在了两个世界了,一边又难过地擦着眼角。进了里间就看到英子了,衣着干净整齐,跟从前一样的长发简单地用发带挽在脑后,见到我们她看上去特别得开心,而我只一眼就确定英子是认得我的,因为那看向我的笑容绝然不是傻笑是真诚的,尽管眼神还是有些许的木。

我们坐下来说话的功夫,她母亲忙着切西瓜去了。

跟英子聊天的时候,我看见英子过早地有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老态,眼角已然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她的母亲跟我们讲,英子现在的状态是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我心想能长出这样多的皱纹,那在她明白的时候,该得有多惆怅啊!

我们正吃着西瓜的时候,英子从侄儿手里夺过那块被吃了一半的西瓜,硬是往我的手里塞,示意我吃,眼睛里谦卑,热切又有些慌乱,那眼神着实让我心疼。我看向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正歉意地看着我。我接过了那块西瓜,英子开心地笑了。

一下午,我们也不知道该聊什么,以前的事不敢提,只好嘱咐她好好吃药,有空了多看看书,出去散散步什么的,而她几乎不说话,只是笑。我知道,至少对于我们去看她,她是特别高兴的,从头至尾一直就那么笑。我们走的时候,英子一直拉着我的手,即使不说话,我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舍。

孩子上初中的时候我离开了农场,搬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某一日,听我爸妈讲英子也跟她父母来到了这座城市,一起住在她妹妹的家里。父亲早上在中心广场锻炼的时候还见过英子几次。于是,连着几个周日我早早地去了广场,终于见到了英子。她的眼神更茫然了,我不敢确定她还认不认识我了,没跟我说话只一会儿就回去了。看着英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怅然如失。

我不知道像英子那样一个文静,内敛,毫不张扬的女孩儿,精神彻底崩溃变傻了以后,那些曾经人云亦云最终将她压垮的人们,在某个失眠的夜里,会不会有过一点点的自责,有过偶尔的忏悔。我相信一定是有过的,因为他们也曾善良。

后来我听说英子的病很重,最终也没能治好。我甚至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傻就傻了吧,因为傻了就不再会因为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而伤神;不再会为得不到的情所困。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英子了。

和英子一起的那段时光,在我以后的二十年里常常会被想起,会被带到梦里。我知道,那是我生命里重要的一段时光,而在那段时光里的我是快乐的,英子也是快乐的。

图片发自App

你可能感兴趣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逝去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