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31

讨米人

小时候，在农村，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背着布袋子、拄着拐杖，挨家挨户讨米的人。那些人到了家门口，也不说话，只是默然站立。然后妈妈就会拿着舀米的木升到米缸里舀一点儿米，讨米人见母亲拿着舀米的升子出来，便打开布袋子，母亲轻轻地倒进去，那讨米人便离开了。有时候，会说几句吉祥的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沉默不语！

但是我们并不与这种人计较，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家遭遇了什么变故，须这样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地出来讨米，内心定是苦不堪言，何需多问，亦不求他吉言。只求他们能够早日结束这种生活才好。我们普通人的内心，遇到讨米的人，内心都禁不住会生起一丝怜悯。

我见得多了，来了讨米的人，有时候母亲在忙，我就会学着母亲的模样，舀一小勺米，倒进他的布袋里去的。那个年头，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节俭。有时讨米的人是络绎不绝的。所以我们不能给得太多，除了考虑自己，也不能让他们空了手，每一个来的人都能给到一点，让他们的心里多一些温暖的慰安！一家是帮不到他们什么大忙的，但是每一家的这些小小的力量聚集起来，总还是可以帮他们度过一些难关的。

只不过，有一件关于讨米人的事情，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早晨，我们刚刚用完早饭，坐在饭桌上聊天。那是夏天，清晨的太阳光就已经开始变得强烈，直射入我们家的厨房里来，所以我们就把厨房的门闭上了。我们一家正在谈笑之际，忽然门被一只手用力地推开了，我们转过头去一看，推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讨米人。

他长得哪般模样，早已想不起来，只记得他的米袋子似乎有一些沉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滴。刚刚用过早餐的厨房里还飘着饭菜的袅袅余香，那个讨米人的脸上有一丝丝尴尬的同时，也用微弱的余光瞄了一眼我们的饭桌，我那时便是猜想，他是没有吃早饭的。接着，他又舔了舔他那有些干涩的嘴唇。兴许是好久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更不用说热乎乎的饭菜了。

毕竟，他是一个讨米人呀！这背井离乡的，谁知道他是谁呢？

从哪里来的，往哪里去？是坏人吗？

我们都呆在原地不动，有一丝丝迟疑。

过了片刻，母亲准备动身去舀米。没想到，父亲却止住了母亲，喊了一声讨米人。

“你进来吧！”并吩咐我打开了厨房的门。

“啊？”讨米人也感到有点儿吃惊。但是脚步已经不自觉地向里边迈进。

“你还没有吃早饭吧......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家吃碗热饭吧，菜是没有了，但是还有一些菜汁......”父亲边问着，就已经开始给他用大菜碗装饭了。

我暗暗心想：幸亏那天炒的是辣椒，菜汁剩得多，也很香。

父亲在锅里装了满满的一大碗饭过来，递到他的跟前。

他不再那么拘束了，稍稍地放开了些，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虽然饿了，但是他的吃相一点儿也不难看，不是像电视剧里演得那么狼吞虎咽的，虽然我一直注视着他吃饭，却一点儿厌恶的感觉也没有。那时候我就在想：电视剧里边的那些导演真的是骗人的，演得也是过于夸张了。即使是真正的乞丐，也是懂得用餐的礼仪的。他吃得很细致，碗里的饭一点儿也没有剩，菜汁也捋得干干净净的。其实，我们家剩的饭也不多了，就是一碗而已，不过肚子填个八分饱倒也是没有问题的。

他吃完之后，又用碗接了一碗水喝完。这时，他的脸上显露出特别愉悦的表情，好像是清晨里窗外的阳光。他忽然也变得精神抖擞，浑身充满了力量，好像觉得今天这一天又可以好好地赶路，多讨一些米了。但是我的心情却有点儿莫名的悲伤。

他拍拍屁股，起身，终于准备走了。边走，边一个劲儿地对母亲摇手，示意她不用给他取米了。他一直微微地笑着，以示感激。

他把他背上的米又抬起肩膀上，准备起身。

这时，父亲又喊住了他。

“喂！要不这样吧......我---我把你的米买下来，怎么样？”其实，父亲问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一些迟疑。

“啊？！”他可能以为听错了。

“把你的米买下来！”父亲又补了一句，这会儿，他的嘴角立即咧开了花，那一刹那，眼睛里闪烁了一丝亮光，那是一个成年人的感激吗？还是一个讨米人对于一个普通人的如此细腻体贴的感动？

后来，我听一个同事说，如果一个人从小体弱多病，便须去讨了百家的米，煮了吃，方能好。我不禁暗自窃喜：这百家米，我小时候倒是吃过的，莫非以后会身强体壮、无病无疾了！这倒全是托了讨米人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