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完了《恶意》。严格意义上,这是我看过的东野奎吾的第一本推理小说。
我不大爱看这类书,之前《白夜行》只看了开头,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总感觉读推理小说就像下了一个赌注,你永远不知道结尾会不会让人满意,前面讲的天花乱坠,后面可能就潦草收场,干耗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却被捉弄,很让人泄气。
但这本书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而且我决定过后把《白夜行》也给读完。
01 谁杀的人?
《恶意》主要围绕野野口修的发小——日高邦彦的离奇死亡展开叙述。日高是一个畅销书作家,本要和妻子日高理惠去加拿大定居的他,当晚却在家中离奇死亡,在他的电脑屏幕上,还留着未写完的稿子。究竟谁是凶手,而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从目录来看,故事线非常明了。除第七章外,其他章节都是以野野口修和警察加贺恭一郎两人的手记、自述为主线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的。
第一章是野野口修的手记。他写到在日高准备去加拿大的当天,除了自己,还有两个人去了他家。一个是日高的邻居,她怀疑是日高毒死了她的猫,于是在日高家院子里寻找证据。她的猜测是对的,那只白棕斑点的猫确实是日高下毒杀死的,因为“到处乱跑的猫让他极为苦恼”。另外,藤尾美弥子也曾到日高家中,美弥子是藤尾正哉的妹妹,而藤尾正哉则是日高一本名叫《禁猎地》的小说中主人公的原型。虽是小说,其实讲的是藤尾正哉校园霸凌的真实故事。美弥子觉得这有损哥哥形象,便到日高家中讨公道。
按照正常逻辑,杀人凶手基本锁定了这三个人,我本以为接下来的篇章要围绕寻找嫌疑人展开,寻着蛛丝马迹,最后找到幕后真凶。出乎意料的是,第二章和第三章就直接挑明了杀人凶手——野野口修。
野野口和日高是初中同学,野野口曾说,“平时就算没什么事,我也常到日高家走走”,说明两人关系应该不错。而且野野口儿童刊物的营生也是日高介绍的,他怎么会杀死自己的好朋友,甚至是恩人呢?
“人是我杀的,动机根本不值一提。你就当时我一时冲动就好。”野野口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但是对杀人动机三缄其口。然而,这欲说还休、闪烁其词背后,阴谋才刚刚开始……
02 日高之恶
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对一个好朋友痛下狠手,难道这就是野野口没来由的恶意?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在野野口的自述中得知,成为作家是日高和自己的共同理想。七年前,日高那时已是专职作家,野野口为了得到日高提携,便仗着老同学的身份把作品让日高过目,可一次次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登门拜访,却恰好碰到日高的第一任妻子初美,两人一见钟情。
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初美多次瞒着日高到野野口家中谈情说爱,他们甚至计划了外出旅行。初美告诉野野口,她的丈夫日高因为嫉妒他的才华,才一直没有答复。这无疑出乎了野野口的预料。
更让野野口难过的是,初美提出了分手,“日高可能已经发现我俩的关系。”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第一次预谋杀死日高,但日高仿佛早有预感,谋杀不仅失败了,还被录了像,而且留下了作案工具,一把刀子。
日高没有报案,而是有了一个更阴暗的想法——以此相要挟,使野野口成为自己的影子作家。他将野野口的大学笔记全部占为己有,篡改成自己的作品,借小说《死火》夺得文学创作大奖。为了免得牢狱之灾,野野口毫无办法,只好配合日高,眼看着一本本改了作者名字的小说在市面出版。可实际上,日高只是用卑劣的手段窃取了别人的成果,他在文学上所获得的荣誉应全部属于野野口。
而后初美的死,再次加深了野野口的痛苦,“那场车祸绝对不是意外,她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更讽刺的是,野野口、日高、初美三人的关系,则被日高改编成了小说《萤火虫》。
时隔七年,野野口终于在日高即将离开日本的晚上,杀死了他。他忏悔说,“为了不让我和初美的恋情曝光,我怎么都不肯说出杀人动机……”
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了。是吗?
03 野野口之恶
假如野野口报警投案,日高不担心自己的作家生涯被彻底断送吗?初美死后,野野口为何还不反抗,非要等到七年之后?那卷录像带和那把刀,真的可以作为杀人未遂的证据吗?他们两人的关系,真的能够实现合作吗?
这引起了警察加贺的怀疑。而这时,野野口已身患癌症,住进了医院。在病房里,加贺又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细节——野野口手指上的茧子。一个用打字机写作的人,怎么会有长期握笔才能磨出的茧子?
带着疑惑,加贺走访了学生时代和他们有过交集的许多人。在“认识他们的人所说的话”这一章当中,记录了大量关于他们的往事。其实问题只有一个,就是野野口和日高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
事件再次回到开头提到的《禁猎地》这部小说上。小说主人公的原型藤尾正哉是学校里无恶不作的流氓。日高和野野口都曾挨他的欺负。日高生性骄傲,即便被他们一伙人用胶带捆绑、从窗口泼盐酸也绝不屈从。野野口则是软弱无能的家伙,为了不挨欺负,反成了藤尾正哉的喽啰,合起伙来算计日高。即便这样野野口的日子也没有多好过,他只能听从藤尾正哉一伙人的使唤,不然还是要挨打。
最终决定让野野口杀死日高的导火索,在于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记录了藤尾正哉强暴女孩的画面,而在他旁边制住女孩的,助其兽行的,正是野野口。日高作为《禁猎地》的作者,必然看到过这张照片,虽然对照片只字未提,但野野口仍担心自己的恶行被公开。而美弥子的突然造访,更加引起了他的不安,他害怕美弥子与日高对簿公堂,导致照片成为证物,使丑事大白于天下。
其实野野口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文中有一个细节,足以说明日高并没有打算揭露他。《禁猎地》里提到这个施暴过程是用V8相机录制的,而且有很多人围观,但实际情况是藤尾正哉自己用拍立得相机拍的,而且只有他和野野口两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野野口,日高大可不必在这里朝反向改写,直接把照片一五一十描述下来,不是更加真实有力吗?
但是野野口还是决定杀死了他,因为他心不安,他对日高已经恨之入骨了。到这里,一切已经解释清了,疑点也可以迎刃而解了。
影子作家和初美的虐恋纯属野野口虚构,八本大学笔记不过是他根据日高已出版的作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誊抄出来的,也正是这样才有了手上的茧子。能证明他和初美关系的照片和衣物全是野野口从日高家偷来的,之所以如此编排,只是为了和日高的小说《萤火虫》里的故事相吻合。作为杀人证物的录像也是他自己录制的,刀子也只是有他指纹的普通刀子。邻居家那只白棕斑点的猫也是野野口杀死的……
04 扭曲的心理
为了诋毁和污蔑,野野口修不停编造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抹黑日高,让旁观者先入为主的以为日高是一个个性十足甚至暴戾乖张之人,进而相信他的整个故事,其心可诛。
正如加贺之问,“就算被捕也不怕,即使赌上自己的人生,也要贬低对方的人格。这是怎么样一种心态啊?”
如此恶意,不是没来由的。野野口修的人生,早已是狼藉一片,葬送于初中时的校园暴力当中。即便没有癌症,他也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也许在野这样的人看来,死亡可以理解为是身体受到伤害的极值,总归是肉体上的;而污蔑和诋毁,却是心灵上的。一个人在心灵上受到的摧残,必要以他人心灵上的痛苦相抵消,才可出气。可是这口气,为何要撒到日高身上呢?
“这样的恩德反而招致了怨恨,因为在他面前,你不可能没有自卑感。”
野野口的心理是扭曲和封闭的,受不了别人对他的好,更加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施舍和馈赠,更何况这个人是日高,是他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小时候,我害怕挨欺负,于是屈服,成了他们的帮凶;而你不管怎么被凌辱,却始终如此顽强。我看不惯你的骄傲,合起伙来欺负你,你没有记恨我,仍然像好朋友一样对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长大了,我工作不顺,梦想成为作家却不见起色,而你却先我一步,事业蒸蒸日上。我放下颜面登门拜访,心里想的全是你如何把我拒之门外的情景。可你非但没有奚落我,还同情我、接济我,给了我体面的工作,你以为这么做很伟大?
后来我患了癌症,不久于人世,你却娶了新妻子,移居加拿大,世间的好事你全数占尽,这公平吗?
你越高尚,我就越卑贱;你越幸福,我就越痛苦;你越瞩目,我就越是落寞。野野口该如何逃出他给自己布下的陷阱?他逃不出,于是试图用日高的死了结这一切,可杀死他并不是野野口的唯一目的,杀人只是为了灭口,而真正目的则是出自己心里这口恶气。
这并不是报复,他没有理由报复谁。这不过是他面对日高时的屈辱无力与对自己懦弱无能所感到的愤懑交织所产生的状态,就像很多影视剧中某个角色说的,“你凭什么同情我?”这就是野野口的心态。
05 被害者有罪吗?
说完了野野口,我们再来想想在这个过程中,日高有错吗?肯定没有,但我由此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被害者有罪论。
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网络上,事情发生了,我们在谴责施暴者的同时,总有另一股势力、一种声音去平衡,就是“被害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诸如此类的话。
不可否认,这种声音有时可以避免我们只把注意力放在嫌疑人身上,过于片面的指责施害者的残暴。但是“各打五十大板”背后,可能影响的却是一个人的人格甚至含冤而去的生命。谁都不可能是完美无暇、没有缺点的,所以说任何一个受害者,通过这种角度分析下来,都是有罪的,像日高这样的完美受害者其实并不存在,况且也可以这么说,日高之所以死,不就是因为他的纵容吗?不就是因为他没有原则的善良吗?这种强词夺理过于无耻,可实际上,我们有时就是在用这种诡辩来说明问题。
我们甚至更习惯于从被害者身上找原因,而且这个现象尤其频繁发生在女性和弱势群体之中。最常见的就是一个女孩被性骚扰,下面一定有个声音,“穿这么少,活该。”“去酒吧,就是找什么什么的。”再比如孩子在学校挨了欺负,周围就会有人说,“怎么他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等等。
这是理由吗,这种因果关系讲得通吗?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言论就相当于为施暴人找了借口,包庇纵容了犯罪。我们假设文中没有警察加贺这个明理人,事情是不是到被害人日高十恶不赦那里已经停止了,这将是多大的悲剧。当然,东野奎吾最终告诉了我们真相原来是这么回事,还了日高清白。
现实中,真相往往并不那么吸引人,因为人们总是希望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听到他们想要听到的,这是人之常情。就像文中所说的,在知道日高影子作家和妻子出轨的新闻时,他的死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个人的死,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件事,这件事情之所以被关注是因为没有另一件更加吸引人的事情替代,如果有,那么这个人的死就不值一提。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当人面临雪崩时,才发现任何一片雪花都直接导致了自身的死。从内心小小的与己无关的庆幸与欢欣,延伸到对陌生人的漠视与冷酷,这是比野野口的罪行更大、更无意识的恶意。这股恶意仍在一代一代的传染,在网络上、在生活中,甚至在空气中弥漫,谁也管不了谁,谁也不用对谁负责,谁也没比谁强到哪去,这种见怪不怪是极为可怕的。
我想起史铁生的那句话,“那个可怕的孩子已经长大了,长大得到处都是。”我们能做的,仅仅是保持谦虚、理智和善良,抑制住自己心中无意识的恶意,不长成那个孩子,也绝不纵容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