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记忆
——写在父亲六周年祭
父亲离开我们快六年了,但心里总感觉他只是出了远门,还会回来。对父亲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越来越强。一直想着静下心来,梳理并记录下父亲在我内心深处的记忆,准备了很久,直到今年,才拿起沉重的笔,慢慢刻画。不敢再等了,就怕父亲留给我们的印象慢慢淡化、慢慢湮灭。
父亲留给我的记忆,最深刻的是他年轻时的雷厉风行,是退休后那瘦削的身影,是一年四季离不开的一顶蓝色帽子,是春秋季那一套半新不旧的蓝色中山装,是夏天我单位发的半袖工装,是冬季他从军品店买来的绿色棉马甲......
父亲的家族情怀
父亲的家族情怀,是留给每一个亲戚朋友难以磨灭的印象。在父亲的情感世界,最厚重的是对兄弟姊妹的牵挂、对庄间亲房的关爱,最放不下的是场沟一庄子人的苦日子。父亲开了一辈子的车,他总是找一切可能的机会,给亲朋们拉砖拉瓦拉煤。全庄子的红瓦房都是父亲一车车从沙井驿拉送到家的,至今红亮亮的,是父亲留给我们这个不大的庄子上最显眼的记忆。台子沟坡很陡很长,那时候是土路,记得父亲说过,有一次拉着一车砖瓦,由于刚下过雨,路基松软,到半坡时车太重,后车轮下陷,车头扬起,差点翻车......那时已经是晚上了,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折腾回来的,想想都怕。父亲的车,在那条山路上一跑就是几十年,拉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砖瓦、煤炭、旧木料等,也顺带着给家里带一点稀罕水果,或到靖远顺路带些缸缸罐罐。父亲的情感帮衬,还一直延伸到一些亲戚朋友处,那些年,沙井驿的红瓦在新庄塬还不多,所以有这种红瓦房的屋顶都很亮很亮。父亲从靖远宝积山煤矿拉给亲戚的煤,让我们的“老姑爷”笑得合不拢嘴,声声赞叹说“一辈子了,头一次烤上了宝积山煤矿的无烟煤”!
父亲的家族情怀很深,有时候深得我有点难以理解。父亲最兴奋的事就是回老家,一提起回老家就高兴地整夜不睡觉,老早地就催着我们赶紧动身。如果他一个人回家,凌晨3、4点就起床,急寥寥的看着时间,在屋子里抽烟转圈圈,刚6点他就要急着到路边去等7点多的班车,宁可在路边挨冻一个多小时也要去。退休后由于身体不好,我们不愿让他常回老家,但父亲有他自己的办法,就是每天的电话联系。父亲也没什么爱好,所以每天在家就是“煲电话粥”,关心着老家的大小事情,哪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他会很高兴,比自己的孩子考上学校还兴奋。哪家老人去世了,他会很难过,电话中一遍遍嘱咐着如何操办。哪家生活中遇到难处了,他会热心想办法帮忙或出主意。老家如果有婚丧嫁娶的事,他就想着法儿要亲去参加。
感觉父亲就是个风筝,风筝的线始终牢牢的拴在场沟那个小山窝里。我曾笑话父亲,我说你对老家的感觉就像是麻绳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啊!
父亲的尊老孝顺
父亲的尊老孝顺,深深影响和教育着我。父亲是家里弟兄中的老小,那时候老家实行“农业社”,家里很穷,家口又大,爷爷奶奶早上喝茶的馍馍经常是杂粮或者黑面馍馍,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了让爷爷奶奶能够吃上一口饱饭,过几天好日子,他毅然决然地出门务工,在省建公司当了一名工人。刚工作那些年,父亲的工资四十来块钱。父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个月就给自己留下十几块钱的生活费,其它的都跟工友们兑换成粮票,再到粮店兑换成玉米面往家里带。那时候的交通很差,从兰州坐班车只能到中连川,再就没有车了。父亲硬是一步步扛着、背着这些粮食带到家里来。那山路我近两年走过,是开车走的,路也是修过的柏油路和砖铺路,感觉有七八十里山路吧。那时候是泥土路,很难走,父亲要走两天,中途需要找个亲戚家歇上一晚,经常是第二天深夜才能到家。记忆中有几次是大家都睡下了,父亲在柴家梁那条很深的河沟对面大声呼喊,家里人好不容易听到了就去河沟对面接他。天太黑,河沟又很深,大白天一个人都不敢过那河沟,晚上更是没人敢走那条路。如果遇到下雨下雪,父亲就经常是一身泥水回到家。记得爷爷去世那次,那几天大雨,父亲从兰州赶来,一身是泥扑倒在爷爷灵前。我那时年龄还小,但那一幕始终忘不掉。直到80年代他才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回家的路才算是好走了些。以前背着重物走回家的事都是父亲给我们“讲古今”说的,到现在,我还是难以想象父亲在那样的山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还走了好多年。经常想象着父亲当时在山路上、在泥水中、在黑夜里,朝着老家、向着他的父母,背着大包小包一步步挪动的身影。我常想,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父亲从困苦中一步步向着家的方向,一路走来?
父亲亲弟兄七个,堂弟兄十三个,他是亲弟兄中最小的,但他对家族兄长的尊重和牵挂很深,尤其是对大伯父、二伯父、六伯父几个,本来年龄差距就大,对六伯父又是一起生活时间最久的。大伯父、二伯父去世时父亲身体还算可以,他很操心,跑前跑后的,尽管帮不了太多忙,但他把能想到的所有事都要跟几个子侄一再叮嘱,生怕落下什么。六伯父是2015年去世的,当时父亲因病住院,怕他受刺激,所以当时没敢告诉他六伯父去世的消息,过了半个月我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六伯父“病重”。得知消息后他在医院急得几天几夜不睡觉,从护士处要来纸笔给我写信,安顿该吃什么药,该怎么安顿好身后事。他出院前不能再瞒了,我告诉了他真实情况,父亲叹了一口气,很久没说话,眼含泪花,我知道他心里在埋怨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年前我带他回了老家,去了六伯父的坟上,我和大哥故意说点别的,想岔开话题,但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跪在坟院里,两手紧紧攥着,两眼通红,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下来,我深深感受到父亲当时是多么悲痛多么不舍,我也不知道之前对父亲隐瞒六伯父去世的消息是对是错......
父亲的吃苦耐劳
父亲的吃苦耐劳精神是有目共睹的。刚参加工作当工人的日子很苦,据说那时候郭城一个乡去了几十人,整天是从东岗用架子车拉砖到西固、西站一带,很苦。这样的劳动强度下,坚持到最后留下来的不超过十个人,而新庄塬留下来的只有父亲和柴家梁的“蒋明”,父亲曾经说过,他如果打退堂鼓回来了,我们这一家子就穷死了。我长大记事起,父亲就在开车,虽说比以前拉架子车轻松多了,但他特别能吃苦的劲头始终没减。车上带着几个装卸工,但他经常亲自上手帮忙装卸,工地上搭架子用的钢管很长很重,装卸很费劲,经常是身上被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印象最深的是拉垃圾,工地上的垃圾很杂乱,一铁锹下去往往是被塑料、烂木片、铁丝等东西顶住,铲不进去,光耗力气不出活儿!有时候工地用车紧张了,父亲他们要加班加点到半夜,大家有时候是饿着肚子在干。父亲五十多岁时,身患疾病,身体已经很虚弱,但他始终是一种“不合时宜、老实转不过弯儿”的拼命架势,装卸工们对此憋着很大的怨言,到后来有些跟着父亲干的亲戚朋友还对父亲留下了很深的怨愤。但我知道,父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太老实不会耍滑”,他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一直就是这样的工作态度,我不能也没有资格确定是父亲的不对,只是觉得父亲太苦了、太累了,也太老实了。
父亲在家也是闲不住。父亲在家呆的时间最长的一般是过年一段时间,记忆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下雪天,父亲天不亮就把我们从被窝里喊起来扫雪,有时候是天上还在下着雪,这边扫着那边又被雪覆盖了,我们做着“无用功”,心里老大不情愿,但我们怕父亲,只好顺着他了。还有一年过年,快开春了,但天还很冷,太阳懒洋洋的似有似无,大家都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父亲急性子得不行,要翻粪,就是把猪圈里的猪粪翻出来“沃”一下,再把已经“沃”了很长时间冻成一座小山的粪肥翻一遍敲碎,准备往田里拉。两处粪肥都是冻成冰块的,我们建议父亲再过几天天暖和晒化了再翻,父亲不允,他想着再有几天就要回兰州上班了,非要监着我和弟弟学隆、侄儿守刚几个用洋镐挖出来、用“刨子”打碎,再铺开晒着!那时候我们几个也就是十三四岁吧,跟着父亲干活吃苦,冻得缩手缩脚的,可冰块怎么也打不碎,心里那个恨啊,咬牙切齿的!但长大后我知道,父亲就是“闲不住”!
父亲的忠党爱国
父亲不是共产党员,但他是解放后成长起来的,是“生在红旗下”的一代人。从爷爷辈那里父亲知道了解放前的苦日子,也亲身经历了建国初期的艰难岁月,感受了毛主席带领大家翻身过好日子的巨大变化,接受教育的教材基本就是“毛主席语录”。所以,在父亲的思想深处不能去考量他对马列主义、共产主义有多么深刻的认识,不能要求他有多么高深的政治觉悟,但父亲对共产党的信赖、对毛主席的崇尚、对国家的热爱让我们敬佩不已。
父亲专门订了一份报纸,对国家大事及时了解。晚饭时,父亲会跟我聊几句,说说他对形势的看法。遇到大型节会,父亲必定要去看电视,特别是大阅兵的直播,父亲看得很细、很激动。他相信共产党,相信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老百姓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他经常一个人在那里回忆,从80年代开始老家里再不愁吃穿了,后来庄稼人还不用交公粮了,他用他最朴素的认识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国家富强了,变化太大了!他还时常盘算着,自解放以来,我们这个穷山沟里面出了多少个大学生、多少人在外面挣钱、多少人在城里买了房、有多少人买了小汽车、这些年来大家的收入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等等。他有他的计算方法和计算口径,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共产党对得起咱老百姓,国家对得起咱老百姓!这就是父亲最朴实的爱党爱国情怀。
父亲对毛主席的爱戴之情非常深刻,在他的心目中毛主席是神、是圣,不可唐突、不可侵犯。家里收藏最多的是毛主席像章、塑像、书籍,父亲把毛主席的相片装了一个相框,与爷爷奶奶的照片并排挂在客厅电视背景墙上方,谈不上布局好看,实际上还比较突兀和别扭,但父亲很执着,我们只好随了他。当前这个时代,有些年轻人在评论毛主席的时候可能口无遮拦,一旦被父亲听到了,一准会翻脸!这是作为一名普通老百姓来说,感觉他不同于其他人的最突出的地方,一般人最多争几句,而他很可能跟你吵架。有一次父亲坐了出租车去单位办事,不想出租车驾驶员在路上说起了毛主席的不是,父亲一气之下叫停出租车,大骂一顿,呵斥驾驶员“没有毛主席哪有你今天的好日子?你还能开着出租车挣钱?人不能黑了良心!”,随后扔下车费扬长而去,留下出租车驾驶员独自在那里发愣。
父亲的节俭无私
父亲对亲戚朋友很大方,但对自己却很苛刻,日常生活中吃饭穿衣可以用“将就”二字来形容。退休前,他经常自己开车跑工地拉材料,早出晚归,中午、晚上吃饭非常简单,有时候一个饼子加一瓶水,有时候就是浆水面还舍不得加点肉,或者就是牛肉面,好点就是个炒面。几个装卸工经常埋怨父亲,干那么重的活却吃的那么简单,哪里有力气干活。而我觉得父亲一方面是节俭,另一方面主要还是不会“享受”。父亲烟龄很长,抽烟量很大,我时常给他几条好点的烟,但他从来不抽,一直抽的是蓝盒或红盒的兰州,价格大概都在5块钱左右。我给他的好烟他大多送了人,整条整条的,一点不心疼!
我比较喜欢吃,父亲总是对人说我不知道存钱,有点钱全花在吃饭上了。其实那是父亲的认为,是跟他的生活习惯的对比。记得有很多次我带父母出去吃饭,父亲每次都很不高兴,唠叨说花这么多钱太浪费了,一盘手抓在老家都能买一只羊了!经常是欢欢喜喜请他出去吃个饭,结果挨上一顿骂或争吵几句不欢而散。后来我改变了方式,出去吃饭不带父亲只带母亲,然后把饭菜提回家给父亲,他竟然不骂了,估计是没有直接见到我付钱吧。
父亲很节俭,但很重情义。在外面吃饭总是找会宁老乡开的饭馆,一来可能家乡饭让他觉得比较可口,二来他常说“有钱要让咱会宁人挣”!不管是浆水面还是炒菜,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这个观念。兰州南山路上开了个会宁居,会宁人开的,饭菜是地道的会宁味儿,去了一次后,父亲很高兴,那也是少有的在外面吃饭父亲不唠叨的。后来我经常带父母去那里,或直接提回来,父亲觉得这钱花得好,饭菜好吃,还把钱给了会宁老乡。父亲的想法真的很另类,但我也能理解,这符合父亲的性格,他一生都是这样的性格,很“抠门儿”,又对亲朋老乡“很私心”,似乎很矛盾。
父亲对儿孙的爱
记忆中,父亲一直很严厉,从小到大虽没有打过我,但总觉得跟他不亲近。小时候父亲在家最多的时间是过年,一个月左右,但我那时候总盼着父亲早点去上班,我就可以放松了。和父亲这样的若即若离的感觉几乎一直到父亲去世。在家待一起时,我和父亲也没有过多的语言,媳妇总说我们父子之间感觉很别扭,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
真正感觉到父亲对我的偏爱,是我参加工作十多年后。父亲可能感觉到他年龄大了,考虑后事比较多,他总觉得我弟兄一个,有点势单力薄。所以多次在几个堂哥来家时,总是叮嘱他们以后多照顾我。我当时很不理解也很不在意,毕竟父亲年龄还不太大,我和堂弟兄们的关系也不错,总觉得父亲想得太多了。但我知道他很关心我,是在为我考虑,那一刻我很感动。
父亲对孙女、孙子的疼爱就表现的很直接也很“过分”!对于孙女,因为是老大,父亲自小就把她疼得不得了,经常用他最朴素的做法表示他对孙女的疼爱,喂饭笨手笨脚,裹被子笨手笨脚,干什么都不太顺手,但看着父亲小心翼翼认真的样子,我们都一再“容忍”了,让父亲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上幼儿园了,父亲只要有时间就去接送,舍不得让她走路,经常是怀里抱着。长大后,父亲对孙女爱的表现就比较简单和直接了,经常偷偷背着我们给孙女给钱,其实他手头也很紧,但每次多多少少他都挤着给一些,而孩子实际上也没有花钱的地方。父亲去世时孙女还在上高中,面临高考,父亲没能等到孩子考上大学。
多年来,父亲一直想让我们再生一个,我们也是矛盾了好几年,后来看着父亲身体也不好,盼我们生二胎的心情也很急迫,在亲朋的动员下最终下定决心生了二胎,父亲终于盼到了孙子。孙子降生的那一刻,父亲兴奋得像个孩子,带着孙女一个劲儿的感谢上苍,竟然在客厅里磕头拜谢!接着又是准备孩子的包裹衣服,又是拿水杯、小被子的,一顿忙乱,但这些其实都已经准备好了,有些东西医院就备好的。孙子不会走路的时候,他经常抱到他的床上玩,有时候让孙子趴在他的身上。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故意让孙子尿他一身,甚至有时候尿到嘴里!我们一再责怪他,但父亲始终自得其乐,当孙子尿他一身一嘴时他还高兴地哈哈大笑,爷爷疼孙子真是没有底线!孙子会跑的时候,父亲几乎每天都带他出去溜达,孙子喜欢认字,他就带着满大街认字,看着孙子认识那么多字,记性又好,父亲高兴地连连夸赞,让孙子长大了要考个“西北师大”或“兰州大学”!我笑父亲“你就不能把目标定得远大一些啊!”,但父亲不理会我,还是认准让孙子考他认为最好的这两个大学!
父亲承包的车在省建公司的运费结算很困难,经常入不敷出,但有几次,父亲拿到支票后,竟然全部交给我媳妇,一再叮嘱让把钱存好,到时候给他的孙子上学用。我知道父亲到公司要账很难心,车辆的运营也很困难,但他考虑的却是孙子的上学费用。人到老年了就爱上当,父亲从兰州晨报上面看到一些推销广告,或者在路边碰见小摊贩卖假古董时,经常不顾手头紧张,花大价钱就给孙子买,买的东西包括银碗筷、毛主席纪念章、十大元帅纪念章、金笔、一公斤重的银纪念币等等,一买两份,说是给孙女孙子的。这些东西是父亲去世后我在他的柜子里整理出来的,仅有票据的就合计两万多元,还有一大堆没有发票的,我只能整理好继续保存起来。
父亲去世时,孙女16岁,孙子5岁,当两个孩子按照大人的安排在灵堂前跪拜时,我想父亲在天之灵一定是很高兴、很满意的......
父亲的一手好字
父亲小学都没有读完,那时候的课本主要就是《毛主席语录》,我曾见过父亲的笔记(很可惜现在找不到了),记得满满当当的,字迹很工整也很规范。再后来父亲主要就是通过看报纸识字,虽说没有什么文凭,但通篇读文章没任何问题。印象最深刻的是父亲的一手好字,他没有专门练过,但写出来的字体风骨很硬,字迹有点潦草,有时还有一些错别字,但感觉隐约有点毛体的感觉,很耐看。父亲的各种记录本、记账本有一铁皮柜子,我整理好都保存着,一来留个念想,二来有时候拿出来看看,就像是欣赏一幅幅书法作品。我经常让两个孩子也看看,让他俩学学,把字写好看些,就像爷爷的字一样,但我很清楚,包括我自己,我们都写不出父亲的那一手好字,那么硬气、那么刚直,龙飞凤舞的,细细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父亲最后留给我的不解与伤感
父亲去世的很突然,当晚一切正常,因第二天是三月八号,单位要举办庆祝妇女节的活动,我便没有回家。早晨5点左右时,母亲、媳妇先后打来电话,说是父亲突发状况叫不醒了。我赶紧开车往回赶,一路上心里感觉比较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应,所以想着应该没事,可能就是吃的不合适了。但当我到家时,家门锁着,给媳妇打电话说是已经在医院,父亲可能不行了,我这才慌了神。赶到医院时,父亲在急救室,没有任何反应,两只胳膊在病床边无力的耷拉着......
抢救了两个多小时,医生对我说他们尽力了,让我决定是否再继续。问清楚情况后,我艰难的在报告上签了字,因为还要尽快把父亲送回老家。
我很痛惜父亲的离去,没有顾念老家不能让去世的人进家里的老风俗,坚持把父亲送到自己的家里,在正房安停,我想让父亲最后感受到家的温暖。
父亲安然入土后,我们回兰州整理了他的衣柜和铁皮柜,整理出的一些东西让我心痛不已:在父亲衣柜底下翻出了一套老衣,是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买的,材质很一般,很显然是上当买的;在铁皮柜里找出了一个笔记本,前面是父亲认真地整理撰写并誊抄的一份“我的一生”,算是父亲的自传,从记事起至今,他所经历过的艰辛、收获,一笔笔历历记录,没什么文采,但很纪实;在笔记本的后面,写着他的两张银行卡卡号及密码,左上角写着“注意保存”四个字......
我和媳妇边整理边哭,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撰写他的自传有一阵子了,写了好几稿,还让老家大哥帮着修改,我们看到的是父亲的定稿。而后面银行卡号及密码的交代,更是让我肝肠寸断,想不明白。父亲身体不好,糖尿病比较重,他也经常考虑他的后事,往老家拉钢管、帐篷等等,他想着可能在兰州去世后要在老家庄子外面搭帐篷停放。我为此事跟他争过几次,告诉父亲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请他好好考虑活着的事,不要总想着老去的事,再说糖尿病只要注意饮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在兰州去世了,我一定能把他安送回家、妥当安葬,我的堂哥们也会尽力帮助我的。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父亲突然离开,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几年来,我一直在回想,我对父亲的糖尿病是不是关注太少,是不是病真的很重了。我始终觉得糖尿病就是个慢性病,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也可能是人的私心作怪,不愿往坏处想而已。在医院抢救结束后,我曾问过医生和当医生的侄儿,他们说这种情况在医学上统称“猝死”,至于病因需要做尸检。
父亲离开过于突然,留下了太多遗憾。退休刚刚十年,这十年里,父亲还承包着车给工地搞运输,因结算等事没少受气。生活上由于惜钱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只有我们姊妹两个有时候带他出去,才算是见了世面吃了些没见过的。穿衣服就没讲究过,几件稍好的衣服也是我和妹妹买的,他自己从来舍不得买。水岸天成的房子太小,两个孩子学习写字都没办法转腾,2015年我背着父亲在兰驼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原准备着装修好了再告诉父亲,给他一个惊喜,但最后父亲竟然没能知道,早知如此,起码让父亲到新房子里面看看也好啊......
时光如梭,父亲离开已然快六年了,父亲在大家脑海的印象已渐渐模糊,而我以前想起父亲大多都是他的暴躁脾气,现在想起来,却满心都是父亲的好。一个人静下来,时不时想想父亲的过往,想想他的一举一动,时而伤感、时而莞尔,总有一股甜甜的感觉涌上心头,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