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中人

 1

大学结业之后,我独自一人来到深圳。在一家电子厂找了一份做工程的工作。说是做工程其实也是从最基础的做起,毕竟刚刚从学校里出来,没什么工作经验。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廉租房,小小的一个单间,带厨房和卫生间。我想这也好,毕竟也算在深圳安营扎寨下来了。在深圳租过房子的人都知道,深圳遍地都是本地人为外地务工人员建的廉租房,高高的一栋,里面像是大学的宿舍,标明门牌号,里面是一模一样。为了节约地方,每栋楼的地基间隔得很近。如果两栋房子的窗户是正对着的,完全可以打开窗户从这栋楼爬到另外一栋去。由于楼盘隔得太近,楼层低的,被四周的楼遮得太严实,一年四季都见不着阳光。我租的房间在14楼。还算好,每到下午两点左右便有阳光从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射过来,照到阳台上。房租也算便宜,就是觉得有些阴森冷清,房东解释楼盘靠得太近,遮了阳光导致的。我没多想,交了押金和房租就搬进来了。

搬进去的时候房子打扫得还算赶紧,窗户上海还贴着一张泛黄的贴纸,上面写着,把脸朝向阳光,你就看不到阳光。是海伦凯勒的名言。字迹娟秀,一看就是个女孩子的。我心中好笑,这房间,哪里有阳光可言。房间有一方窄窄的阳台,也算聊胜于无。阳台对面是另一栋楼的阳台,隔得很近,那栋楼的主人家在阳台摆满了森郁的兰花盆栽,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心打理的。因为隔得近,房间里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是从未看到对楼那户租客的真面目。通往阳台的那扇小门也一直紧紧的关着。我想也许是我正好和他错开了时间差。

一天早上,我起床上班,那时候还是七点左右。我起床洗簌好后,拿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乱糟糟的头发。迷糊之间,我发现在镜子里面,在我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睡衣。她有着一张苍白哀楚的脸。我心一沉,猛地回过头一看,什么人也没有。

我吓得背脊有些发凉。难不成见鬼了?但是房间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对面楼的租客也是窗门紧闭。

我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长时间睡眠醒来的迷糊感。但是更见鬼的事情出现了,我昨晚睡觉前明明关掉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真是活见鬼了,虽然我是个很粗心的人,经常丢三落四,但是这门我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明明关掉了。而且绝对不可能是小偷,我睡觉一听到如何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难不成真的有鬼?我心里七上八下联想翩翩。越想越觉这两件事透着诡异。想着冷汗都冒下来了。我用钥匙去试了下门,好的。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公司老总。说有点急事要我早点过去一下。我只好急着去公司了。

公司这两天有一批货,客户那边催得紧。我忙得晕头转向。忙到晚上十一点终于忙完,老板说请我们去吃夜宵,于是大伙赶过去,一来二去喝了点酒,有些醉意然后回家睡觉,早上的事在那时候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回到家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觉耳边开始有人说话,是一个女人的,像是呓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到了最后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翻身起来一看,一切如常。头有些隐隐作疼,难不成做梦了,我想。我使劲的揉揉眼睛,然后看了下手机,十点,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弄好去上班。我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个澡,出卫生间的时候,我看到了对面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在给那几盆兰花浇水。我定睛看了一下他的脸,猛地一惊,那是一张怎样形容的脸呢,整张脸被严重烧伤,鼻子和嘴巴都变形了,整张脸看上去分外狰狞。那男人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退出了阳台,啪的一声关掉了门窗。

我当时也没多想,心想着也许这男人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这般丑陋的面容。然后我就跑去上班了。

晚上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洗澡睡觉。半夜尿急起夜,当我在厕所出来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对面阳台有一个人影正盯着我。我吓得差的叫出来。冷汗直冒,背脊发凉。在黑漆漆的夜里,那张脸分外的狰狞吓人,像鬼一般。我壮着胆子仔细的看了一下,原来是上午看到的那个从男人。那男人看了我一眼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像早上一样啪的一声关掉了房门。

    那烧伤脸的男人太诡异了。但那时候我年轻胆大也不觉得怎么怕。直到有一天星期天,放假在家,下午阳光照到阳台上,我搬出椅子在阳台上,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机放歌听,我记得放的歌经典爱情片《廊桥遗梦》的主题曲“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for you”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之一。不知不觉我就沉浸在书页里面,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对楼的那个烧伤脸的男人拿着水壶怔怔的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我看着他有点不知所然。鬼使神差的,我说,你还好吗。他摇摇头,像是回忆般说道,好久没听到这首歌了。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这里看书……我预感这是一个故事。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久久不说话,然后叹了一口气。才开口讲这个故事。

 2 

我搬到这里的时候这附近的楼盘还没这么多,透光比现在好多了。那时候我也是刚到这所城市来,经亲戚介绍,在附近的一家工厂上班,你知道,没学历的只能干些脏活累活。但是也还好,起码还能养家糊口。

她搬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夏天吧,大学生刚刚从学校里面出来,就住在你那件房子里。那天我放假,在家睡觉,听到对楼有声响,原来是有人搬过来了,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她搬重重的行李,看着她的额发因为出汗而贴在额头上,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长裙,裙摆整齐的垂在她身上。她看着我,竟然把手从窗户里伸过来,你猜她干嘛吗?她对我说,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我叫叶影。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从来没看见遇见这样的事,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然后她看着我阳台上的这些兰花,高兴的对我说,这是你种的吗?真香。她扬起眉头,咧开嘴笑了。她笑的样子真好看,我还记得她笑起来露出的两个酒窝还有她特有的虎牙。

我鼓起勇气问她要不要帮忙搬东西。她笑着说她的东西不多,搬完了。她就这样搬进来了。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总是听着各种各样的外国歌。她最喜欢听就是你刚才听的那首。她总是反反复复的听着这首歌。尤其是坐在阳台上看书的时候。她总是看各种各样的书,都是些诗歌和小说,像村上春树,麦克尤恩,纳博科夫,昆德拉,卡夫卡,叶芝的书。她看书的时候很专心,头也不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她低头颔首,一绺光亮浓密的头发从前额覆到脸上来,她时不时的伸手佛起。那时候这里的透光性很好,阳光能照到她身上,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她有时候看见我在阳台上浇花,也会和我聊聊,她说她的书,说她在工作的经历,说她遇见的那些好玩的事。

    她也劝我看看书,说起书里面的故事。念诗听。念叶芝的诗给我听,我还背得一些呢,面对着永恒,我们的灵魂 /是爱,是一场缠绵不尽的离别。多少人爱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你的容貌于虚情假意之中,只有一人爱你如朝拜的神圣, 爱你不因岁月无情至始所终。

写得真好。她也写诗,只是不给我看。我央求了几次她都没答应。后来她送了我一本诗集,是叶芝的《苇间风》。后来我也找她借了一些小说来看。我总是看不完,没有耐心,真不知道她哪有那么好的耐心,把那些书都看完。对了,她还买了一个书架呢。上面摆满了书。她也劝我多学点东西,问我对什么感兴趣。借给我一些专业书籍。我也看了一些。

    她找到工作之后很忙,总是很晚才回来。她喜欢吃冰淇淋,回到家的时候有时候还送一个给我。她人真好。那时候她晚上总是打着长长的电话,她和我说起她的那个男朋友,我有些伤心。她说她男朋友很帅,说他的很多好。她说她男朋友在另一个城市读研究生。她后来有一天她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之后就哭了,他们吵架了。那天下着雨,她站在阳台上,眼睛哭得通红,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睡衣,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说,下雨了,这么冷,你穿着睡衣会感冒的。她不理我,就在那里哭。我拿着纸巾从窗户上递给她,你知道吗,在雨天里递纸巾是多么傻的一件事吗,全湿了。我急了,找了一个方便袋套在纸巾上递给她,她看着我笑了。但是她拿着纸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站在站台上看着她。后来,她说,不关你的事,你去睡吧。

是啊是啊,关我什么事呢。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过了几天,她又开朗起来了,她说她和她男朋友和好了。她男朋友过几天来看她。那几天她很高兴,天天忙着打扫自己的房间。每天都站在阳台上给我看她新买的漂亮衣服,我心里有些失落。像她这样骄傲的女孩子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

    她男朋友来的那天的前一晚,她很开心,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阳台上,唱歌,唱那首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唱着唱着,她就在阳台上跳起舞来。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她唱歌。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就像天使一样。

她男朋友来的那天她很早就出去了,那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她和他男朋友一起回来。第二天我听到他们的争吵,很吵,还有玻璃摔碎的声音。我没起床去看,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后来我听到她尖锐的叫声,我才知道出事了。我爬到窗口,看见地上都是血。我一下子就慌了,我拼命的对她喊,你怎么了。对他们喊,你对她做了什么。

因为争吵,他男朋友错手杀了他。我真想一刀杀了那个畜生。但是后来她男朋友从房间里面跑出去了,后来自杀了。

虽然她死了,但是我感觉她一直都在。

一直还在。他喃喃说道,有时候我还感觉她还穿着那件米黄色的睡衣站在那里。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问他,所以你一直守在这里?

好多年了,这间房的租客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我感觉她一直住在哪里。还在唱着那首歌。

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却被那样一个人渣给糟蹋了,我真想一刀杀了那个人渣。

我看着他眼睛里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问,她男朋友是怎么自杀的。

    他顿了一下,看着我。被火烧死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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