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伯和陈其钢的弓弦奇迹

进了上海交响乐团的大门右手拐弯，经过安检后左拐弯乘电梯下到地下一层，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幅当晚音乐会的招贴画。画上，作曲家塞缪尔·巴伯和陈其钢相背而立。

塞缪尔·巴伯，生于1910年3月9日，1981年1月23日去世。陈其钢，1951年8月28日出生，是活跃在当今世界古典音乐领域的旅法华人作曲家。两位作曲家在这个世界上活动的岁月虽然重叠了40年，却没有交集。修葺一新的上海交响乐团大门口竖起了一块门匾，上书：音乐沟通世界。是音乐，将塞缪尔·巴伯和陈其钢联系在了一起，2021年11月12日晚那场音乐会的主题为“巴伯和陈其钢的弓弦奇迹”。

音乐会的序曲、法国作曲家拉威尔的《丑角的晨曲》，随着指挥家余隆坚定地将右手收成拳头而一曲终了，俄顷，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李伟纲踩着乐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走上了舞台。像现场许多把巴掌拍疼了的乐迷一样，我选择这场音乐会多半是为了李伟纲，这位“上海四重奏”的领头羊，在过去数年间为了在此间推广弦乐四重奏这一最能表达古典音乐丰富内涵的室内乐表现形式，带领他的乐队在全国多个城市演绎了全套贝多芬弦乐四重奏作品和全套勃拉姆斯弦乐四重奏作品。作为全程跟进他们这两套音乐会的忠实乐迷，一听说“上海四重奏”将与大提琴演奏家合作舒伯特的《C大调弦乐五重奏》时，激动得守定开票时间抢到了位子极佳的票子。无奈的是，因为疫情那场音乐会取消了，那以后，“上海四重奏”再也没有亮相过上海的音乐会舞台。不久前，小提琴演奏家宁峰在上海交响乐团演奏全套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时，我在观众席里看到了李伟纲，当时就默念：他和王健何时能将那场音乐会还给我们？

没有等到“上海四重奏”和王健合作的音乐会，却迎来了李伟纲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我非常喜欢的美国作曲家塞缪尔·巴伯的小提琴协奏曲。

一说起小提琴协奏曲，我们就会想到贝多芬、勃拉姆斯、门德尔松和柴可夫斯基的四首小提琴协奏曲。顶多，会在世界公认的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外加上一首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殊不知，古典音乐实在是一个丰富多彩的魅力场，就小提琴协奏曲，除了上述5首顶级作品外，有不少跻身不了世界顶级作曲家行列的作曲家谱写的小提琴协奏曲，也是让人一听之下就难以忘怀，比如，法国作曲家高德马克的小提琴协奏曲；又比如，德国作曲家布鲁赫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再比如，美国作曲家巴伯的小提琴协奏曲。

李伟纲在领衔演奏巴伯的小提琴协奏曲

我第一次听到巴伯的这首作品，是在电影《深海蔚蓝》中。这部由蕾切尔·薇兹和汤姆·希德勒斯顿主演的爱情片，讲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律师之妻海斯特邂逅退役飞行员弗雷迪以后坠入了爱河。在温文尔雅但激情不再的丈夫和风流倜傥却囊中羞涩的男友之间必须做出选择时，海斯特听从了感情的呼唤。然而，衣食无忧惯了的海斯特一旦失去了前夫所能提供的物质基础，与弗雷迪在一起的日子就不那么风光无限了，巴伯的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就是在海斯特盼不回弗雷迪后拨弄收音机时听到的。而第二乐章，那伤感的慢板旋律，则出现在弗雷迪正式通知海斯特他将永远离开她去遥远的南半球继续飞行之际。

乐评人李严欢在上海交响乐团为乐迷准备的“有准备的聆听”的音频中这样评价巴伯的这首小提琴协奏曲：创作于1940年代的这首作品，有着非常传统的优美旋律。正因为此吧？当晚，在余隆的指挥下，李伟纲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的这首作品，完成得深情脉脉，以致小提琴演奏家已在演奏返场曲目、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的片段了，巴伯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的激越之声和第二乐章的缠绵之音以及第三乐章有着无穷动风格的节奏，都还盘踞在我脑子里久久不肯退潮。

幸好，音乐会的上下半场之间安排了15分钟休息时间，不然，我大概会还沉浸在李伟纲版本的巴伯小提琴协奏曲里尽情回味的吧。

不肯进入音乐会下半场的另一个原因，是主打作品陈其钢的《逝去的时光》明明是为大提琴和乐队创作的，这一次怎么推出了二胡版？我不能想象，一把二胡怎么与一支交响乐团取得平衡？尤其当一袭霓裳羽衣的90后二胡演奏家陆轶文携一把二胡娉婷走上舞台时，我的疑问就更大了。

陆轶文演奏《逝去的时光》

但是，看上去纤弱的陆轶文，一拉起琴来就变成了“大力士”，她轮换着用两把二胡与乐队配合《逝去的时光》，现场效果丝毫不亚于大提琴——是的，我不止一次去现场听王健与不同的乐团合作的《逝去的时光》，还听过马友友与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的唱片，再听陆轶文用二胡演绎陈其钢的这首作品，觉得其中自有特别的味道，就像陆轶文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那样：“在《逝去的时光》里，作曲家融入了古琴名曲《梅花三弄》的主题，将中国传统曲调与西方现代音乐完美地结合了起来。我想，用二胡演奏，能给观众更亲切的感受，我希望能表现出其中的中国韵味。”我们用热切的掌声告诉小姑娘，她的希望变成了现实。

以为《逝去的时光》是整场音乐会的高潮，没想到，音乐会最后一首曲目《失乐园》，才是爆点。

《失乐园》，是陈其钢受法国指挥泰斗库特马祖尔委托创作的作品，完成以后于2008年首演，之后便陆陆续续登上了许多著名的演出古典音乐的舞台。这是一首为大型弦乐团、竖琴、键盘钟琴和打击乐而写的作品，所以，当陆轶文的加演曲目结束后，台上的管乐乐手也纷纷离开了舞台，于是我们看到，在弦乐队和打击乐队之间留下了两排“空白”，因此，我们能清晰地观察到，上海交响乐团那位年轻的女鼓手，将面前呈扇形排列的一组鼓，“敲打”得流光溢彩。只见她，一会儿扬起鼓槌配合以弦乐队激情四溅的鼓点，一会儿又放下鼓槌用掌心轻抚鼓面……都说陈其钢的《失乐园》以优美的弦乐柔板为轴，打击乐炫技变奏为辅，但上海交响乐团的打击乐队以他们出色的表演，比当晚表现同样出色的弦乐队赢得了更多的关注，看呐，那几位来自古典音乐发源地的乐迷，等到演出结束后特意走到女鼓手身后的看台，俯下身子跟她聊了起来。什么叫“音乐沟通世界”？这就是了。

而塞缪尔·巴伯和陈其钢，则是“音乐沟通世界”的架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