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研读243:贾谊传(五)


        贾谊传(五)


刑不上大夫


俗话说:“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说道:“前车覆,后车诚。”三代之所以长久,其过去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但是却不能依从,是因为不想效法圣智。秦朝之所以很快灭绝,其轨迹清晰可见;但见而却不知道躲避,只会导致后车再次倾覆。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义都在这里了。天下的命运决定于太子,太子治国能力的强弱,在于是否进行早期教育并为其遴选教育他的左右人员。如果在其思想观念还没有形成时进行教育,就很容易进行教化引导;让他如何领悟道术提高智力,那也是教育之力。至于其习惯养成,那就是身边左右的事了。北方匈奴和南方百粤之人,生下来声音相同,习惯欲望也没有太大不同,但却随着成长环境不同,受到风俗浸染,现在经过多重翻译仍然不同准确进行沟通,行为习惯到死也不能改变,这都是教化和习惯所造成的情况。所以臣的建议,为太子挑选身边左右人员,进行早期教育最为急迫。如果教育得当,身边左右的人员正派,那么太子就会正派,太子正派那么天下可定。《尚书》中说:“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这是当前的急务。

大凡普通人的智慧,能看到发生之事,不能看到将要发生之事。礼仪就是禁止这些事情在发生之前,法律则是禁止这些事情在发生之后,所以法律的功效很容易显现,但礼仪的教化作用却很难看到。用庆赏来劝善,用刑罚来惩恶,先王用这样的办法来执政,坚如金石,按照这个办法来行令,守信就像四时一样准确,用这种办法厉行公事,其无私就像天地一样永存,为什么不继续使用呢?礼之所以称为礼,贵在杜绝恶行在其没有萌生前,把教育做在最细微处,让百姓一天天向善远罪而自己却并不知道。孔子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谋划的人,不如先审定取舍标准;取舍的标准在朝廷确定后,安危的萌生就反应在外部了。国家之安并不是一日而安,国家之危并非是一日而危,这是日积月累才形成的,所以不能不进行考察。人主所积蓄的,在于其取舍标准。用礼义治国积累礼义,用刑罚治罪积累刑罚。刑罚积累后百姓会怨恨背叛,礼义积累后百姓会亲和归附。所以世代帝王想要让百姓向善的想法相同,但他们怎样使民向善的办法则各不相同,有人用德教来引导他们,有人用法令来驱使他们。用德教来引导他们,就会德教融洽百姓和气欢乐;用法令来驱使他们,法令到了极限后百姓悲哀。悲哀和欢乐的反应,就是祸福的报应。秦始皇想要尊奉宗庙安定子孙,这和商汤、周武王的想法相同,但是商汤和周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年没有失掉天下,秦始皇治理天下,十多年后导致大败。这其实不是别的原因,商汤和周武王确定取舍的标准和秦始皇确定的取舍标准根本不同。天下就是大的礼器。现在人们在安置礼器时,安置安稳的地方就安定,安置在危险的地方就危险。治理天下和放置礼器没有大多区别,只不过在于天子如何放置罢了。商汤和周武王把天下放置在仁、义、礼、乐的位置,恩德广泽四方,禽兽、草木茂盛,恩德加于蛮貊四夷,接连子孙几十代,这些是天下人都知道的。秦始皇把天下放在法令刑罚的位置,没有一点恩德,所以埋怨仇恨遍布天下,普通百姓憎恨他如仇敌,祸害多次差点临其身,后来子孙诛死断绝,这也是天下人都看到的。这不是很明显的验证吗?有人说:“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天有人说礼义不如法令,教化不如刑罚,陛下为什么不援引商、周、秦朝的事来给他们看呢?

人主的尊贵就像殿堂,群臣则像台阶,百姓就像地面。所以台阶在九级以上,地基离地面远,那么殿堂就高;台阶没有级别,离地面越近,殿堂就越低下。高的难以攀登,低的易于跨越,这是自然常理。所以古代圣王制定等级,朝廷有公、卿、大夫、士,地方封国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大小官吏,一直排到平民,等级分明,而天子的地位在最上面,所以他的尊贵是至高无上的。

乡间流行的谚语中说:“欲投鼠而忌器。”这是很好的比喻。因为老鼠距离器物近,人们尚且害怕损坏器物而不敢追打,何况显贵之臣距离主上太近呢!用廉耻节礼治理君子,所以要赏赐其自尽用而不杀戮侮辱。因此黥、劓的罪罚不加到大夫头上,因为他们离主上不远啊。礼规定不能计算帝王坐乘马的年龄,踩踏马的草料要受到惩罚;看到帝王的几杖就必须肃立,遇到帝王的车马必须回避到低处,进入正门要小步快走;帝王的宠臣即使有人犯错,杀戮的罪行也不加在他身上,这样做是为了尊敬帝王。这是为了使帝王预先避开对他不敬的事情,只有礼来鼓励大臣保持节操。现在从王侯三公这些贵人起,都是天子要敬重以礼相待的人,就是古代的天子称作伯父、伯舅的人,而对他们与民众同样施用各种刑罚,那么殿堂不就失去台阶了吗?被杀戮侮辱的人不是太迫近天子吗?廉耻不被推行,大臣无不掌握重权,这些高官不就会生出囚徒的无耻之心了吗?秦二世被阎乐杀于望夷宫这件事,秦二世就应当被判处重罪,这是因为投鼠不忌器造成的。

臣听说过,鞋子再新也不能放置在枕头上,冠冕再陈旧也不能当鞋垫。对于曾经处过贵宠之位的人物,天子对其以礼相待,官吏百姓曾经俯伏来表达敬畏之情,现在如果犯了过失,帝王下令废掉其官职可以,辞退其可以,赏赐其自尽可以,灭亡其宗族也可以;如果派人将其逮捕,用绳子牵着押送到官府,然后将其投入监狱,编入到囚徒罪犯之中,让司寇小吏任意对其打骂鞕笞,这大概不是应该让普通百姓看到的。一旦这样去做了,那么就会让卑贱者熟悉了解尊贵者一旦犯错,他们也可以对其如此行事,这不是教习天下的做法,也不是尊敬宠贵的教化办法。天子曾经对其敬重,普通百姓曾经对其尊庞,死就死罢,怎么再能让卑贱之人知道可以这样去侮辱他们呢!

豫让侍奉中行氏,智伯起兵灭掉中行氏,豫让就转而侍奉智伯。后来赵襄子灭掉智伯,豫让就毁坏容貌,吞下炭块让嗓子变哑,一定要找赵襄子报仇,他五次行动都没有成功。有人问豫让原因,豫让回答说:“中行氏以普通人待我,我就以普通人来对待他;智伯以国士来礼遇我,所以我就以国士之行为其报仇。”所以同样一个豫让,开始时反君报仇,其行为就像猪狗,后来抗节致忠,其行为就像烈士,这都是因为人主使其改变。所以主上礼遇其大臣如果像礼遇犬马,他们就像犬马那样作为;如果像对待官徒,他们就像官徒那样作为。现在的大臣顽固无耻,无志无操,不立廉耻,不洁自身,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只会见利便抢,看到机会就拱。主上一旦有败,便乘机篡权;一旦主上有祸患,只图自己苟安免于祸患,坐在旁边看笑话;有利于他们自己的,便欺诈卖身专为谋利。这对人主有什么好处呢?这样的群下太多,而主上只身一人,主上所委托的财器职业只能都集中在群下手中。群下全都无耻无节,全都苟安妄行,那主上就应当最担心了。所以古代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这是为了勉励宠臣守节。古代有大臣因为不廉洁而废掉官职的,不说其不廉洁,而是说其“祭器不整洁”;因为行为污秽淫乱男女无别的,不说其污秽,而是说其“帷薄不修”;因为行事风格疲软而不胜任的,不说其行事疲软,而是说其“下官不职”。所以对贵幸大臣进行定罪,不但不能当面喝斥呼叫,而且还要迂回迁就为其隐讳。所以那些处于应被大声谴责呵斥的地位的人,听到谴责呵斥就要穿上丧服,盘水加剑,到请罪的房间去请罪,主上并不命人把其捆绑起来用绳子牵走。对有中等罪行的人,听到命令便要自毁容仪认罪,主上也不并命人把刀架到其脖子上。犯有大罪的人,听到命令便朝北跪拜认罪,跪下自杀,主上不派人揪住其头发按下处死,并且要说:“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对其礼遇,所以群臣自爱;用廉耻待人,所以人们就注重节操和德行。主上用耻礼义对待他的臣子,但臣子却不以节操和德行报答他的主上,那他就不是算正常人类啊。所以教化成、风俗定,那么作为臣子的人,就会想到主上忘记自己,想到国家忘记自己的家庭,想到公事忘记自己的私事,见利不随便谋取,见祸害不苟且逃避,只按照道义办事。主上施行教化,所以父兄之臣为忠诚祖业而死,管理法度的大臣忠诚国家而死,辅助保护君主的大臣忠诚君主而死,守边御敌的大臣忠诚城郭疆界而死。所以说圣人拥有金城之地,就是用金城来比喻众臣子的这种意志。他尚且愿意为我而死,所以我就和他一起俱生;他愿意为我而亡,所以我就要与其俱存;他愿意因我而危,所以我就要与其皆安。顾全德行要忘记利益,守节就要主持正义,所以就能托付给其不受约束的权力,可以寄托未成年的主上之孤。这是勉励廉耻推行礼义所应达到的,主上为什么要失掉这些呢!这些事不做,反而长久去顾及不应该做的事,所以臣说值得叹息的,就是这些事情啊。


投鼠忌器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0月5日(古历辛丑年八月廿九)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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