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全文)

庭院深深深几许

风丞相大婚了。

十里红锦染红了半边天,喜乐从几里之外都能听得清楚。然而京都中迎亲的人却一脸疑惑。

要说风丞相,就是当朝最年轻的丞相风初染,十二岁便夺得状元,十四岁就以使臣身份出使他国送长公主和亲。风丞相不仅才华出众,长相更是无可挑剔,这样霁月光风的人物大婚。本应该是举城欢庆的事,可是听到他大婚的妻子,众人除了疑惑,就是惋惜,只因他大婚的妻子,是个歌女。

罗晚歌坐在喜轿内,轻倚在窗棂边,皓白的手腕撑起额头,金色缠枝花的镯子滑落下来,撞在窗棂上,发出了几不可闻的脆声。其实罗晚歌自己也是不明所以,她只是一个歌女,不仅突然老国公收为义女被封公主,还直接赐婚嫁给了当今风头无两的丞相。

“公主,该下轿了”一旁的小丫鬟扣了扣轿门,便有喜婆过来迎接。

“我来。”清淡的嗓音突然透了出来,在一群喜乐中显得尤为清雅。

罗晚歌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宽厚温暖,似乎能为她遮风避雨,给她安稳。

只是轻轻一抬手,罗晚歌便被带下轿子。

那时阳光正好,温柔的光芒笼罩着他,清风吹拂起他的头发,悠悠的和罗晚歌的长发缠在一起,显得缠绵又旖旎。

原来这就是将来要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啊。果然是和传闻中的一样,相貌和举止都是无可挑剔,只是那双眸却无半点笑意,冷的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罗晚歌偏了偏头,眉头一皱。

“很抱歉,但是娶你也是圣上下旨。”风初染似乎也不是很情愿,但是仍旧解释“我会给你天下女人都想要得到的宠爱和荣华,但是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一个,我不能背叛她。”

“好。”罗晚歌浅浅一笑,眼角染上了笑意,这个人意外的坦诚却让她很舒服,至少不会因为争风吃醋而且引起困扰。

风初染被这一笑晃了神,摇曳的烛光都没能夺取他的目光。虽说当初圣上降旨赐婚的是为歌女,只是为了打压一下隐隐盖过龙威的势头,但是这个歌女却似出于红尘,和他所见过的所有歌姬都不同。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话音一落,风初染便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也许,这就是她作为歌女最好的宿命了吧?

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在中秋节如约而至,作为风丞相的妻子,丞相府唯一的女主人,罗晚歌也受到邀请参加了此次宴会。

大批大批的珠宝首饰,云罗锦缎流水般送到了后院,直叫那些婢女看花了眼。

“夫人可真是幸福啊,京城里再也没有比咱家夫人更幸福的女人吧,相爷为了哄主子开心,找来的珠宝珍奇都给了夫人呢。”小婢女一脸羡慕的看着来来往往搬运礼物的脚夫。

幸福么?罗晚歌看了看今天新送来的礼物,个个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宝,而现在都摆放在她的屋里。在他人眼里,这已经是无上的幸福了吧,然而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吩咐把东西全都堆到了杂院。这些东西,只是风初染为了缓解心里的愧疚吧。其实罗晚歌并不在意,毕竟风初染已经给足了对她的尊重,比起那些深闺怨妇的整日勾心斗角,她生活的已经好多了。倒是那皇宫,避开了那么久,仍是要遇到了么……


“明日的宴会,若是不想去,大可寻些理由推辞了。”下朝回家后,风初染径直来到了罗晚歌的后院。

“怎么,怕丢了丞相大人的颜面么。”罗晚歌戏谑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只是担心夫人受了委屈罢了。”风初染笑了起来,听到这,也知道罗晚歌并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原本的担心也消散了些。“这是我从南阳回来时带来的玉簪,和你很般配。”风初染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只是稍稍一眼,便觉得精致,花纹不多,却让这白玉更显得出尘。

原本这玉簪,是他设计的花纹,取了开采的玉石最好的部分,千里迢迢拜访了南阳的雕刻大师,想为雪儿打造一支独一无二的簪子,可是当玉簪成型的时候,风初染却莫名的觉得这玉簪的气质像极了他丞相府里的那位娇妻……

“既然如此……”罗晚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起身拿出一个土陶罐,刚开了封,浓浓的桂花香便溢了出来,只是闻着便有些醉了。“前几日在家中无事,采了桂花酿酒,既然夫君以礼相赠,这桂花酿便作为回礼吧。”

醇香的美酒倾倒进玉杯,不小心溅出的两滴从罗晚歌指尖滑落,晶莹的光泽晃了一晃,跌落进黄昏的余晖,这一切突然让风初染产生了一丝迷茫,这样的美景,恍若幻觉般,让他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罗晚歌的手。

“砰!”陶器碎裂的声音让风初染立刻清醒过来,却没有松开手,温和的嗓音说道:“夫人,寒露深重,早些歇息吧。”


百花宴那天终是来了。一大早起来,婢女便开始张罗起来,从衣着到首饰,仔细的给罗晚歌打扮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已经快抬不起头来了。”罗晚歌打趣的看着一旁的婢女恨不得把所有漂亮的头饰全都插到她的头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哪边来了个卖首饰的呢。”说着便拆下了好些金钗。

“夫人那么漂亮,自然得打扮的出彩些!”小丫头不服气道。

“百花宴本就是给那些未婚的小姐公子牵线的,我都已经嫁人了,喧宾夺主可不好。”罗晚歌终于拆掉了最后一根金钗,想了想,将风初染昨日送来的玉簪带了上去。想到风初染,昨日的他确实有些奇怪了……

“夫人,我来接你……”推开屋门,话音未落,便看到坐在镜前的罗晚歌闻声回首,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三千青丝拂过肩头,起身行礼“夫君万福。”垂首的一瞬,风初染看到那五黑的发间插着昨日他送的玉簪,心里不知怎么的雀跃了一下,扶起罗晚歌,牵着她的手走到轿前,亲自服侍她坐到轿内。


“丞相和夫人感情真好呀。”小丫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罗晚歌不可置否,毕竟在外人看来,她和风丞相确实是恩爱至极。

车轿缓缓起步,罗晚歌身子一晃,额头便冲着雕花的窗棂撞去。

“小心!”风初染伸手挡在前面,顺势将罗晚歌揽入了怀。

早已习惯两人相处时的相敬如宾,乍一如此亲密让罗晚歌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便挣开了风初染的怀抱。风初染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着痕迹的收回手,两人一言不发,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

这两天,风初染越来越不正常了。罗晚歌眉头一蹙,却也没放在心上。

“丞相府到!”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了帷幔,风初染率先下了马车,像从前一样,伸手,将罗晚歌接下马车。

一时间,周围的声音都小了下来,变成了窃窃私语,但还是有一些声音传了过来“听说风丞相的妻子就是个妓女!”

罗晚歌没忍住轻笑了出来,抬头看向了那个掩着口鼻向邻座谈论的姑娘。应该是比自己还要小些,嫌弃又嫉妒的眼神瞟了过来。罗晚歌冲她笑了笑,看来她的身份确实是一个有趣的谈资呢。

然而罗晚歌没注意到身旁风初染冰冷的神色,领着她在女眷的席位坐下后,风初染走向一边假山后,对着随行的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个背后议论的侍郎之女就被领下了宴席,再也没有人在京城中见过。

罗晚歌平日里并没有参加过这些贵妇人举办的宴会,此时这些妇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罗晚歌坐在这里便显得尤为突兀,况且也有不少言论是谈论她的,大胆而又肆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似乎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各位夫人,本公主的打扮有什么不妥么。”罗晚歌浅笑着看向她们。是了,罗晚歌可不仅是以歌女的身份嫁入丞相府的,而是以国公义女,公主的身份嫁入了丞相府,按照律法,这个宴席中罗晚歌的身份可不是这些深闺妇人可以品头论足的。

想通这一点,那些令人不舒服的 目光霎时间便从罗晚歌身上离去。

“暮雪公主到!”一时间,不少年轻男子目光便投了过去,不说公主秦暮雪容貌在宫里数一数二,单单是皇上唯一的公主,做了驸马肯定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罗晚歌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鲜红的衣裙衬得她肤如凝脂,英气逼人。似乎是感到了罗晚歌的目光,秦暮雪准确的看向了罗晚歌的方向。其实早些年一直有人传言秦暮雪和风初染才是一对璧人,原以为等到公主及笄,两个人的婚事都要办了,谁知竟然半路杀出来个罗晚歌。秦暮雪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直肠子,说话又不饶人,众人都以为暮雪公主要出言讽刺的时候,秦暮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罗晚歌清晰地喊道:“阿姐!”

“暮雪公主万福”罗晚歌起身行礼。这一出把众人惊得不轻,虽然罗晚歌被封为公主,可谁都心知肚明,这个封号不过是为了给风丞相点面子。可是秦暮雪公主这一句阿姐,恐怕是承认了罗晚歌的名头。

对于罗晚歌来说,宴会确实有些无聊,没有人来攀谈,饭菜也并无新意,找了理由退场,打发了身边的宫女,一个人沿着小道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前面有人的谈论声,怕扰了人清净,罗晚歌忙想退出去,却听到了熟悉至极的声音。

“臣下知道这些日子多有打扰,公主大可放心,以后臣下不会再来打扰公主,但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果他日公主有难处,大可去丞相府通知一声。”

“本公主都说了,本公主没救过你,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秦暮雪有些气急。

“臣下当时捡到过半个玉佩……”

“本公主说了,我只有半个!”说罢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风初染背对着罗晚歌,看不清他的神色,天色渐暗,风初染像是整个人融入了黑暗一般,随后便对着秦暮雪离开的背影行了礼,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玉佩?……罗晚歌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回忆在慢慢破开,还未来得及想清,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朗的男声:“是……丞相夫人?”

罗晚歌刚一回头,宫中的灯便悉数亮起,暖黄色的光映在眸中,仿佛是藏纳了满天的碎星。“请问您是哪位大人?”“臣下南宫奕。”“南宫将军。”罗晚歌逆着光并看不清对面的人,只好对着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行了礼。

南宫奕看着罗晚歌的举动,心里也明白了似乎她的眼睛不能夜视,但心里仍在思索,一个女子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公主有什么渊源的时候是否都是有这样平静的么。明明只是在巡逻,却恰巧碰到了风丞相和暮雪公主在前面谈论些什么,原本想要避嫌走到一边,却看到风丞相的妻子站在一边,表情似乎有些迷茫和困惑,心生不忍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无意识的和她搭上了话。一时间南宫奕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憋了半晌,最后仍旧还是说道:“臣送风夫人回去吧。”“有劳大人。”罗晚歌再次躬身行礼,缓缓跟着前面的人走出了一片昏暗。不稍一会,前方便传来了人们谈话嬉笑的声音,南宫奕停下脚步“再往前臣下不便陪丞相夫人过去了。”话毕便侧了身子行了礼,罗晚歌也同时回了一礼。

与此同时,秦暮雪回了寝宫便脸色不快,身旁的宫女也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只有暮雪公主的奶娘上来安慰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心事,瞧着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秦暮雪也只好挥挥手,像是赶走什么烦心事一样,随口抱怨道“那风丞相怕是脑子不清醒了,整天拿着半块玉佩说我是他救命恩人,也不想想他捡到玉佩的时候我才刚出生没多久吧!”奶娘原本慈爱的脸,听到玉佩两个字的时候突然变色,吩咐宫女先行退出,而后一个大礼双膝跪地。秦暮雪一惊:“奶娘你干什么。”“公主,老奴有一事瞒着公主已久,公主的娘亲,其实并不是难产去世,而是……跟人私通跑了……”

秦暮雪的母亲,是皇帝在微服私访路过一个戏班时遇到的,那时台上的名角,就是秦暮雪的母亲,罗愫。罗愫天生一副好嗓子,声音款款动人,生的也极美,这一带无不知。而当时的皇帝也是一见倾心,然当皇帝准备袒露心迹求娶罗愫时,却撞到了罗愫和自己的下臣私定终身。这下皇帝可忍不下,当即发作便要罢了下臣官职,罗愫为了维护自己情郎,只得答应入宫为妃。可毕竟是戏子出身,在宫里便更是不好过,皇帝过了新鲜劲,也渐渐忘记了这个歌女。罗愫在生了第二个女儿之后,遭人陷害,小女儿失踪。仓皇之下便带着大女儿逃走,却在临行时把大女儿托给故人,折回去找小女儿,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秦暮雪似乎一切都想得通了。

“那……那我阿姐还在世么。”

听到这句话,奶娘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那,当年与我母亲……私通……的下臣,奶娘可知是谁。”秦暮雪定定的看着奶娘,似乎坚信奶娘会告诉她答案。

“是国公大人。”

……

再说这边,罗晚歌刚走出去不久,便看到风初染远远的迎了过来,将手中的披风轻轻披了上来,“夫人刚去了哪里。”

“宴席上无趣了些,随处走了走。”罗晚歌回以一笑,似乎真的只是出去透了透气。

“夫人若是不喜欢,下次便推脱了吧。”风初染靠近后,顺势牵起了罗晚歌的手。柔弱无骨又带着些微凉,让风初染一下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免了,省的别人说闲话,以为你娶了个不好伺候的祖宗。”罗晚歌眉眼弯弯看了过来,远处宴席上的人看来,真真是一对极为般配的金童玉女,美的不似凡人。

等回到了宴席中,歌舞差不多结束了,因为是非正式的百花宴,大臣难免贪了几杯,兴致高昂下,却听见一个醉醺醺的大嗓门说到:“风丞相最近娶了一位娇妻,听闻这娇妻歌喉了得,能不能给我们这些粗人唱两曲?”

一时间,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喝醉的武将和罗晚歌身上,皆带着些戏谑和幸灾乐祸。

“刘副将,注意言辞!”南宫奕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转而看向罗晚歌的目光里带了些歉意。此时风初染的面色也寒了下来,刚要开口,便听到一声娇喝“刘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秦暮雪刚从寝宫整理好心情走出来,就听到了刘副将这不着调的言论。“今日百花宴是本宫主持,若是刘大人扰了贵客雅兴,本宫不介意将你逐出这里。”

刘副将听到这话显然瑟缩了一下,但是仍旧不服气道“丞相夫人本就是歌女,不过是让她唱两曲罢了,她以前不也是做这个活,怎的现在就做不得了。”

风初染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了,仍旧是如沐春风的嗓音,不轻不重地问道“刘副将当真是要听?”

话音未落,却见罗晚歌起了身,对着刘副将礼貌地一笑:“刘副将不知是要听丞相正妻的曲儿,还是要听国公义女的曲儿,或是……本宫的曲儿呢?”罗晚歌每说一句便向前走出一步,直至刘副将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下首的刘副将。“刘副将,这曲儿,你要是真听了,怕是要治个藐视皇威的罪了,刘副将可是要想好,可不要因为一时受了什么蛊惑,就要犯下大罪。”

刘副将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副柔弱的样子,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原来……原来自己是被当枪使了。

这边刘副将讷讷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罗晚歌也不逼迫他,浅浅一笑,便转身回了风初染身边。

有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宴会也渐渐重新热闹了起来,而众人瞧那罗晚歌的神色到底是不同了,少了那些令人厌恶的目光,罗晚歌也乐见其成。最后还是风初染怕耽误了罗晚歌休息,提前告退,被同僚一顿调笑。

“不用跟暮雪公主道别么。”罗晚歌在出了宴会后突然说到。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收紧,罗晚歌笑了笑,浅浅道:“只是暮雪公主方才帮忙解围,想着去道谢罢了。”

听罗晚歌解释,风初染仍旧抿紧了唇,“不用了,暮雪公主一向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百花宴后,日子不紧不慢的继续,丫鬟在身边叽叽喳喳说着在坊间听到的传闻,比如刘副将好像被降职了,边境似乎又要准备打仗了,隔壁尚书府又纳了一个貌美的小妾,从国家大事到邻里的小事,全都津津有味说个不停。罗晚歌用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面前的书卷,心思却早已经飞远。不知道为什么,风初染最近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虽说以前也是对自己很是纵容,但大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私下里见面也是相敬如宾,但是最近的时间,除了上朝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她身边,态度也温柔的不像话,甚至让罗晚歌产生了一种他们真的是一对极为恩爱的夫妻的错觉。罗晚歌想不明白这位丞相大人又要做些什么,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夫人。”温柔的嗓音由远及近,而后便看到风初染眉眼含笑,小心翼翼递过来一个油纸包。“今天又带什么来了?”罗晚歌打开油纸袋,发现竟然是尚还温热的桂花糕。罗晚歌嗜甜,早些年母亲做歌女时没什么银两,买不起京城的点心,便采了院门外的桂花,亲手做桂花糕。桂花糕的香甜味一直是罗晚歌童年里最为开心的味道。方方正正的桂花糕摞在一起,没有丝毫的磕碰,可见风初染细心。

桂花糕入口即化,甜腻的味道瞬间勾起了儿时的回忆,让罗晚歌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好吃么。”风初染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看到她点头,眸中便盛满了笑。罗晚歌有些愣神的看着,风初染不愧是风靡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模样自是无可挑剔,但更让人心动的,是他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他所有的体贴和温暖如水般一点点渗入,便再也离不开了。想到这,罗晚歌便抬了手,将剩下的糕点聚到风初染面前:“滋味甚好,夫君也尝尝。”

也许是习惯了罗晚歌一向不冷不热的态度的,面对她突然的亲近,朝堂是叱诧风云的丞相大人竟下意识的愣住了,身后的丫鬟一下红了脸,一脸兴奋和羡慕的表情,而后鬼鬼祟祟的退下了。

小丫鬟一出门,屋内瞬间就只剩下了二人,气氛突然变得暧昧了起来,两人皆没有动作,直到罗晚歌抬起的手累了,正要收回去,风初染却一把握住,看向罗晚歌:“我们成婚吧。”

罗晚歌偏了偏头,有些不解:“我们不是已经……”

“不,不是……”风初染耳垂突然红了,“我们还没有喝过合卺酒,还,还没有……”好似是想到了极为难以启齿的事情,慌忙放开罗晚歌的手腕,留下一句“夫人早睡”便大步走开,留给罗晚歌一个慌张的背影。

罗晚歌早就在歌楼里耳濡目染,也不是什么天真无知的少女,听到风初染没说完的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走出门外的风初染被夜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继而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这样跑出来,少不得给夫人心里留下坏印象了。但是还是要选一个良辰吉日,好跟夫人正式完婚,想到这儿,风初染又觉得自己脸颊开始发烫。

果不其然,第二日上朝后,罗晚歌就收到了丫鬟递来的黄历,朱笔在上面圈出了一个日期,旁边写了“宜嫁娶”,又惹得罗晚歌忍俊不禁。

风初染定下的日子还有两个月之久,并不是风初染故意拖延,而是最近边界摩擦,正逢其他国使臣出使,光是政事就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对罗晚歌的这次婚礼却不愿意匆匆忙忙,只好延后了时期,等送走了外使在专心陪伴罗晚歌。罗晚歌虽然不问政事,但也知晓最近风初染的难处,即使深夜回府,风初染也能看到一盏只为等候他而亮起的灯笼。


“明日么?”罗晚歌皱了皱眉头。

“是,时间太过匆忙了些,委屈你了。”风初染也有些无奈,皇帝突然说明日要上山为国祈福,要求二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同行,虽然风初染不愿让夫人劳顿,但是他的家眷也确实只有这一位,这时的风初染倒是有些羡慕那些家里有小的了,要不是因为这样,他肯定不愿意让妻子在寒风里还要去上香。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临近年关正好借着去祈福,整日闷在府中也甚是无聊了些。”罗晚歌笑着说道,用指尖轻柔的抚开了风初染纠结的眉心。

风初染顺势环抱住了罗晚歌,在她耳边轻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日一早,罗晚歌刚洗漱完,便看到风初染提着食盒走来,一进屋便赶紧掩住了门,不让一丝寒风漏进屋内。

“怎么把早膳带到寝室来了。”罗晚歌有些哭笑不得。文人最是重规矩,在寝室用膳可算是不规矩的事情了。

“外头天寒,在哪用膳不一样。”风初染说着,手里也没停,亲自布好了早膳。用好了早膳,又亲自挑选了衣服,把罗晚歌裹得像个毛茸茸的松鼠。

紧赶慢赶,到了山上也晌午了,一入寺庙,便感觉到往日清冷的寺庙此时香云密布,佩环叮当,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在小僧人的引领下,男客与女客分开两道,不知为何,罗晚歌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秦暮雪,总有一种紧张的感觉,似乎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然而一直等到祭祀结束,都是风平浪静,罗晚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可还没等放松下来,便听到细微的利刃出鞘的声音。

“小心!”罗晚歌话音一落,就看到了一个小僧人抽出利刃直刺皇帝。

金属相交的声音传来,南宫奕及时截住了刺客,却发现周围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持刀剑的僧人。女眷尖利的叫声传来,震得罗晚歌头脑发晕,身后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推到了秦暮雪面前。

“公主,不可。”罗晚歌拉住秦暮雪,阻止她冲进敌人。

“父皇他还在那里!”秦暮雪挣了挣,却发现挣不开罗晚歌拉着的手。

“陛下那里有将军保护,公主要做到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免得给敌人可乘之机。”罗晚歌说完,便带着秦暮雪远离敌人。等退到了安全区域,面前的敌人也逐个被擒住,人数越来越少,眼见着攻击皇帝不成,其中有个刺客看了一眼退到远处的秦暮雪,便突破重围,想擒住公主做人质,南宫奕手腕一抖,手中的剑便飞了出去,狠狠扎进了刺客身后,刺客却攻势不减,顺着这力道反而直直扑向秦暮雪。

还未反应过来,秦暮雪便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推开,下意识想抓住身后的人,却看到刺客剑刃刺向罗晚歌的一瞬被风初染挑开,然而两人站在悬崖边,罗晚歌被撞的一个趔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崖边。

秦暮雪睁大了双眼,忙跪在崖边,却看到树枝交错间挂着几缕白色的锦缎,那是罗晚歌今日衣服的布料,而令秦暮雪震惊的确是布条间还缠绕着一个半圆的玉佩,熟悉的花纹让秦暮雪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拿过来确认一番,还未来得及伸手,秦暮雪就感到耳畔一阵清风,一道白影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悬崖并不甚高,只是山崖的树木钩住了衣摆,减缓了冲下去的力道,在坠入崖底的前一秒,罗晚歌感觉到一个温暖的的怀抱抱住了自己,而后那人换了姿势,被狠狠摔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夫君?”罗晚歌慌忙起身,想要扶起躺在地上的风初染,却看到丝丝血色透过了衣衫。

“夫君哪里受伤了?”罗晚歌有些焦急,却不敢乱动,担心碰到风初染的伤口。

风初染低低的喘了口气,感觉口鼻间一股铁锈的味道,抿了抿唇,低声说道:“也许摔到了肩吧,无碍,夫人怎么样,有受伤么。”

“没有,臣妾好得很。”罗晚歌想开口安慰一下风初染,然而一张口便感到鼻间一酸,看了看风初染肩头的伤口,倒是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只是有些错位,被划破了些皮外伤。罗晚歌俯下身,仔细将伤口中残留的木屑清理干净,撕下裙边简单包扎一下,扶起风初染道:“等到太阳落山怕是有野兽出没,先去找个山洞避一避吧。”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此时身后的草丛一动,一只野猪钻了出来,虽然提醒体型不大,但对于一个伤患和一个弱女子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罗晚歌下意识向风初染看过去。

风初染没看她,眸中沉沉的,看不清神色,只是在野猪奔跑过来的时候,手臂一伸,挡在了罗晚歌面前。

“风丞相。”罗晚歌自觉退后,免得影响丞相大人发挥。

“嗯?”风初染因为担心野猪暴起伤人,一直没有回头。

“你这样。”罗晚歌的声音似乎染上了笑意,嗓音柔柔的,没了往日的清冷“我可是会动心的,丞相大人。”

“怎么,我死了对夫人有什么好处?”风初染似乎也丢开了丞相的架子,虽然平时对罗晚歌也没什么架子。

罗晚歌看着勇敢和野猪搏斗的风初染,感动过后却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风丞相,这个在朝堂上无所不能的男人,似乎不会武功。除了男子天生的力气,风初染似乎并没有比罗晚歌厉害多少,况且此时的风初染还拖着一条受伤的胳膊。

罗晚歌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开始寻找起四周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可以帮到风初染。果然,罗晚歌不负众望找到了一条小臂粗的树枝,等到她再看向风初染时,却发现风初染一个趔趄,单膝对着野猪跪了下去。

虽然这个场面有些好笑,但此时的情形却让罗晚歌笑不出来,因为风初染今天出门穿的白衣,已经被染红了半边了。那头野猪也受了不少伤,挣扎着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又想向前冲,被罗晚歌抡起棍子使劲砸晕了过去。罗晚歌担心野猪没死透,举着棍子,像是河边浣衣的妇女一样,一棒接一棒,直至地上的野猪已经看不出猪形,才松了口气,发麻的小臂握不住棍子,直直的掉了下去,发出了一声闷响。

“夫君?”罗晚歌想扶风初染,但是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我没事。”风初染压抑着身上的痛感,安慰道:“看到夫人没有变成寡妇,为夫还是很开心的。”

罗晚歌眼中即将蔓延出来的泪水生生被堵了回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寒风毫无遮掩,让原本失血过多的风初染更加寒冷了。罗晚歌在不敢走远,在附近转了几圈,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避风的狭小洞穴,背起风初染坐在洞穴,又寻了些枯枝,用火折子生了火,在火光的映衬下风初染脸上勉强有了些人色。要说幸也是幸,这个山崖并不是垂直,也不深,除了那只野猪有些出乎意料,一切还都在风初染可控的范围。看着罗晚歌忙碌的背影,风初染竟然还轻笑出声,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眼前的火光越来越模糊,大片的黑暗似乎要将他吞噬,风初染握紧了拳头,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儿,最终仍是在罗晚歌的焦急呼唤中陷入了黑暗之中。

倘若他能活下来,一定要跟她白头偕老。这是风初染昏倒前最后一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风初染再次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床帐,窗外刺眼的阳光好似要将他的眼睛灼伤,让他几乎要流出眼泪。还未反应过来,门就被轻轻推开,然而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丫鬟看到风初染醒了过来,忙躬身行礼,准备传医师前来,风初染却唤住她,哑着嗓子问道:“夫人呢。”

“回丞相,前几日一直是夫人在照顾您,今日一早便被暮雪公主传唤到宫里了。”

风初染心头一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对于秦暮雪,虽然有对于救命恩人的感激,但也只剩下感激了,这种时候来宣罗晚歌进宫,当下更担心罗晚歌的安危。一想到这,风初染便有些坐不住,想要起身进宫将罗晚歌接回来。

“丞相!”丫鬟惊了一下,忙要过来搀扶,“您才刚醒,夫人那边不会有事的。”

风初染忍者仿佛要散架一般的疼痛,挥开丫鬟想要搀扶的手,脸上焦急和阴郁的表情全没有了风丞相平日里的温和。另一头的丫鬟也不敢违背主子意愿,又担心主子伤了身体,急的团团转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犹如天籁的声音:“夫君这是要做什么?”

罗晚歌换换踏入屋内,逆光下看不清表情,丫鬟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忙回答道:“丞相不放心您,刚醒便要去宫里寻您呢。”罗晚歌点点头,示意丫鬟离开。

“夫人。”风初染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些委屈。“是不是宫里有人说为夫坏话了,惹得夫人不快。”

罗晚歌哑然失笑:“想什么呢,不过是见了一位故人。”

一位故人?风初染心里立刻警铃大作,细细思索了宫中有哪些雄性。

“公主,倘若没别的事,老奴便回去复命了。”原来是秦暮雪不放心别人,让奶娘亲自将罗晚歌送了回来。

“有劳嬷嬷了。”罗晚歌对着门口行了一礼。

待嬷嬷走远,躺在床上的风初染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公主?”虽说当初封了公主名号,但在宫中老人那里,都唤做丞相夫人。

罗晚歌看了一眼风初染,从怀里掏出一块精巧的玉佩。

“这不是暮雪公主的……”风初染脱口而出,又担心夫人多想,立刻闭了嘴。

“不,这是我的。”罗晚歌将玉佩举高,让风初染看得更仔细些。

鱼形玉佩的一侧是明显的裂痕,仿佛被人从中摔碎了一般。

“这原本是一块双鱼玉佩,当年离开宫时,母亲为了方便相认,将它摔成了两半,一半在我这里,另一半就在暮雪公主那里。”罗晚歌说完便要收了玉佩,却被风初染一把握住手腕。

“是你!”风初染的表情不只是惊是喜,他懊恼自己认错人,差点错过良缘,却又无比庆幸命运又让他找到了她。

“什么是我?”罗晚歌秀眉微蹙,这男人自从醒来就显得不太正常,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十年前,是你在宫中的荷花池里救了我。”风初染看向罗晚歌,顾不得嘶哑的嗓子,向罗晚歌讲述了当年的事。

风初染年少时就展现出了不凡的才华,经常被国子监的夫子拿来教训各家氏族子弟。但是风初染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身边不起眼的书童,整日被夫子夸赞,有没有什么背景,自然成了氏族子弟取乐的对象。但风初染一向隐忍,从不与他们起争执,却让这些人变本加厉。一日趁他落单,故意使绊子让他落入荷花池。初春的池水冰冷刺骨,风初染冷漠的看着几个人的脸,似乎要将他们丑陋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夫子来了!”清脆的声音传来,几个孩童鸟兽散,不多时他便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池边,向他伸出一个木棍。

“听得见吗……抓住……”

风初染在一瞬间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他想看看是谁救了他。

“我的小公主啊 ,你怎么在这,快别理这奴才了,大人还等着呢!”一个男仆丝毫不理会刚被救出来像狗一样趴在岸边喘着粗气的风初染,抱起女童就要走。

“等等……他还没醒……”女童似乎有些担忧,却被家仆强行带离了这里。

风初染拼命抬起头,眼前影影绰绰看不清东西,他仍是瞪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女童腰间来回晃动的鱼型玉佩。

风初染一直没有声张,他现在完全没有能力自保,更谈何去寻找她。而且他不确定那声小公主是名号还是只是家仆的尊称,但以他的身份先要见到公主只能说痴心妄想。所以他慢慢积攒势力,崭露头角,活跃在朝廷上,一步步走到丞相的位置,终于再一次宴会上见到了秦暮雪,当朝唯一的一位公主。哪怕年龄对不上,但看到鱼型玉佩的一瞬间,所有的理性思考全都瓦解。他向公主搭讪,询问公主是否还记得曾经救过一个书童,然而暮雪公主却丝毫没有印象。风初染却毫不气馁,他觉得肯定是公主年纪小忘记了,他愿意效忠公主,他想找回当时在黑暗中将他拉出的人。

喝了口罗晚歌递过来的水,风初染有些自嘲道:“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出了可能认错了人,但是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不过还好,我还是找到你了。”

“然后呢?”罗晚歌眉眼弯弯:“救命之恩。”

“当以身相许。”

(原本还有一段没写完,但是实在没力气了哈哈哈,就这样先结尾吧,有时间可以再补上后记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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