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心学概论》第四章 雪漠心学方法论35

可知,开悟并非运气之事,偶然之机,所有的开悟都有一个前提和基础,即一心一意之追问与探索,真诚无伪之信心与决心以及长期脚踏实地的践行功夫。“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开悟,见到真理,即使活不到明天也满足了。可见,开悟对于修行人之重要性。一且开悟,见到真心光明,如法修持,烦恼障便会渐渐消除,“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风景。”开悟是在剎那间发生的,如同开灯之瞬间,光明驱走黑暗;也如登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一旦登上山顶,山下之景,就一目了然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一种境界。为见到真心而修行之过程如同登山之过程,穿越荆棘树林,征服毒蛇猛兽,战胜自身的懒惰和烦躁,找到正确的攀登道路。因此,真正的修行者,在通往开悟的道路上,无不是经历了艰难的跋涉,遭遇过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和困顿,不到无路可走时,似乎希望的曙光也不会轻易地出现。从此角度看心性之修行,也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山穷水尽处,方可柳暗花明。据《虚云和尚年谱》记载,虚云五十六岁时欲渡江至扬州高旻寺,因身无分文,未能上得渡船,便沿江而行,却失足落水,随江漂流浮沉了一昼夜,后被渔民救起。此次落水后,大病一场,“口鼻大小便诸孔流血”,后至高旻寺,“而病益加剧,血流不止,且小便滴精,以死为待”,即便如此,虚云仍“在禅堂中昼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是何物”随后,便发生了冲水时烫手,茶杯落地而开悟之事。

以上诸事例,主要出自禅门,似乎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开悟只是佛家修行中专有的心灵境界。其实不然,开悟是一切心灵皆可能达到的境界。不管是哪种文化,只要致力于心性之修炼,便会有开悟,所不同者,依然是名相。阳明心学所言之“良知”,与禅宗所言之“本来面目”,实质上是同一个本体,自然,与大手印文化所言之“真心”,也是同一个本体。所不同者是,良知侧重道德的善恶之辨,真心和本来面目侧重智慧的真妄之辨。而其“致良知”与发现本来面目或者见到真心,也是同一个意义。阳明为何能够在理学盛行的情况下,开创其独具特色的心学,原因就在于其本人独特的求道历程,这一历程也正是认知其自心,求开悟的艰难历程。据《王阳明年谱》记载,阳明十一岁时即以读书学圣贤为第一等事,先后钻研理学之格物致知,涉佛老之养生悟心,于身心之学孜孜不倦,却始终未能致得彻悟。直到三十五岁获罪谪贬贵州龙场驿,三十七岁那年春天到达龙场,到达之前已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关,到达后,仍面临生死考验,“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于是“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将这生死问题也放置一边之后,“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阳明大悟时并没有留下诗偈一类之状态描绘,故而无从判断那一瞬间,其大悟与佛家开悟之明心见性是否完全一致,因为明心与见性并不等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确定,就自心而言,阳明确实见到了其真心,“吾性自足”“良知之体,皎如明镜,略无纤尘”,正是此中真意。

开悟是由心性磨砺而来,不是经由苦苦思索而得,因为它不是思维活动,也非语言概念所能形容。一心求开悟,未必能悟,不求开悟,只管一心去用功,功夫到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开悟无法假装,因为即使是开悟者留下了极具智慧的诗偈,无论如何品读揣摩感受,若非读者也已开悟,否则都只是隔靴搔痒,无法以心印心。开悟者的心灵状态无法经由想像而体会到。六祖惠能开悟诗偈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本清净,何处惹尘埃。”文字极其浅显易懂,几乎人人皆可信口拈来,但遗憾的是,几乎也皆是鹦鹉学舌,或者只有义理上的明白,没有心体上的功夫和妙用。与惠能的诗偈相比,南朝傅大土的开悟诗偈,文字更简单,意思却极难懂,偈云:“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初看完全不合生活常理,尽是颠言倒语,这正是见到空性之后的无相之智慧,所见一切再也不是固化的对立的彼与此——把着锄头即是空着手,步行与骑牛亦无分别,水流亦是桥流,遍虚空本是一体。即便文字意义能够解释,状态可以描绘,但真正的心灵体悟,无法传达,非同等境界者不可领会。难怪乎台湾学者龚鹏程曾感言:“思想史的研究,是菩萨与菩萨相印证”的功夫,唯佛能知佛、唯圣能知圣,岂能单拈毛发、执其手足便来说是道非、说东道西?”做学术研究尚且如此,投以身心性命之修行大事,岂非更如此?

开悟者极其平常又不平常。由于看破了虚幻,开悟者定然有颗平常心,其行为大多真实、自然、质朴、率真、无我、自在,其内与外、言与行、身与心皆达到了惊人的和谐。其心博大而虚灵恬淡,其情专注而去留自在,世界在其眼中,明明朗朗,俨然净土。另外,明师在开悟中的重要性,如何强调皆不为过。禅门中很多有所成就者,开悟之发生,皆是由明师抓住了一个重要的契机,给予开示和点亮。那种欲破未破之临界的契机是非常珍贵难得的,很多人正是因为没有明师在关键时刻的点破,而白白错失了开悟契机。大手印文化中有个鲜明的特色,便是对于心性已经具备成熟条件的修行者,上师会不失时机地为其做开示,不使其在按部就班的修行过程中做不必要之耽搁。因为明了心性之后的修行和未明心性之前的修行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前者如同夜行时手执明灯,而后者则是在暗夜中茫然摸索,差别当然很大,并且,有明师在,开悟者便有了确定之印证,以心印心,是明师才能够做到的事,普通人没有能力给予印证。虽然开悟者,对于自心有明白的觉察,但也不排除有部分人觉察不明,没有真正开悟却自以为开悟,有明师之印证,便可避免其未悟言悟,误入歧途。

(待续)

附: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复旦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2015年中国品牌文化十大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爱不落下》“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8卷)、《佛陀的智慧》(3卷)、“光明大手印”系列(10本)、“雪漠心学大系”《文化传播学实践教程》《雪漠心学概论》《雪漠智慧课程》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第六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2004年度“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

你可能感兴趣的:(《雪漠心学概论》第四章 雪漠心学方法论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