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的毁灭

贾谊写过一篇很著名的《过秦论》，一个核心的观点就是秦从一个吞二周而亡诸侯的强大帝国，在秦始皇死后立刻土崩瓦解（胡亥即位第一年陈胜吴广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其原因就是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在儒家思想作为意识形态的古代，这个结论是被广泛认同的，例如杜牧也写过一篇《阿房宫赋》怒斥秦对其治下的人民‘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当然这个论点是对的，因为在古代，一个朝代的灭亡一定是由于统治者的土地兼并导致底层耕农无法生存最后揭竿而起，但论据不完全对。土地兼并是一个逐渐积累的过程，它能解释秦为什么会亡，但解释不了为什么亡得那么快。比如明代的嘉靖在位期间土地兼并也极其严重，阁臣徐阶在老家有良田数万亩，但明是在崇祯时才最后死透的。所以一定还有一些其他影响力不可忽视的原因加速了这个帝国的毁灭。

首先是制度惯性。事实上秦自孝公以来就没有对其制度做过非常大的改动，秦制既帮它统一了天下，也让它死的很快。军功爵制让整个秦人只能通过阵前杀敌来实现阶级上升，因此秦军比六国任何的军队都想要在阵前杀人，而且靠战争确实可以在短期靠一颗颗人头滚起自己的地位，白起就是个典型。另一方面整个国家机器也被这种畸形的晋升通道绑架，天下已定就意味着阶层流动通道被堵死，因此秦始皇无论是不是好大喜功，他只能再制造战争来喂饱这群虎狼，于是便有了北拒匈奴，南征百越。然而做完这些以后大秦的疆域几乎就是一个农耕民族所能有效控制土地范围的极限了，再往北是荒原，再往西是世界屋脊，再往南是原始丛林。因此秦的军功爵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

再其次就是即位的人是胡亥。当胡亥即位以后，即使他是一个贤君（然而并没有），秦也会亡在他手里。秦始皇是钦定的扶苏即位，胡亥是矫诏上位的，皇帝上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制定任何政策而是保证其上位的法理性，因此胡亥只能大肆屠杀宗室成员，可军功爵制已经培养出了一大批靠军功上位的利益集团了，再把用以平衡的宗室成员杀光胡亥即使想要进行变革都不可能了，再者这样的清洗得罪了一大批将领，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和各位公子有关系，例如因扶苏被杀的蒙氏兄弟。秦初定天下，并且军功爵制保证了秦军的战斗力，但天下大乱时无人勤王，只有靠解散一群囚徒来和起义军作战，平定南越的秦军却在天下大乱后索性占山为王先后建立小政权，对帝都咸阳的死活不闻不问。

最后是六国贵族。秦灭六国后始皇帝为了稳固统治只能采取对六国旧贵族的高压政策，因为对这群被灭国的贵族采取任何怀柔政策都是不可能的，人家以前是王侯将相，灭国建立郡县后再怎么拉拢也不可能让他们得到以前的地位。因此一大批掌握了政治军事职能的人才被压制在了民间，随着天下大乱这些人也顺势而起，造反称王比农民军更加轻车熟路。

最后要谈一下为什么古代的文章谈秦必吹其奋六世之余烈，必批其仁义不施，在同样的制度下如此双标。秦所向披靡的时候其民也被剥削得很惨，比如商鞅在变法以后就一直被秦人仇恨。但这群士大夫们选择性无视，而且在后世官逼民反上，他们的能力似乎也不下于严酷的秦法，其原因无非是要批判这种靠军功上位的制度，捍卫符合自身利益的举孝廉，九品中正还有科举罢了。武将在外，文官多进谗言，大约也是如此。

最后表明自己的立场，根据史书所记载，一切封建的统治阶层都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