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苟且成就了诗和远方
先看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的千古名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就是诗人所见的九个事实,就是眼前的苟且,但把这九个事实平列出来,我们就立刻感受到“诗人没有说任何话,但他已经全说了”。
枯藤也好,小桥也好,人家也好……都是物理意义上的静和实景,当这些物理意义上的实景平列在一起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心理意义上的景象:中国美学的“意境”。
温庭筠的《商山早行》里有一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同样如此,①鸡声,鸡在叫;②茅店,茅屋盖的旅店;③月亮;④人迹,人走过的足迹;⑤板桥;⑥霜。这些意象完全是价值中立的事实呈现,但是放到一起就立即形成了一个远远超越具体事物的意象。
“苟且”就是事实——各种各样毫无诗意的东西,“诗和远方”是这个毫无诗意的物理现实之外的另外一种现实和境界。我们通常以为“诗和远方”和“苟且”是分离的,其实不是。
如果一个人总是关注眼前的“ 苟且”——看得见的,而不懂得理解“苟且”组合成的“诗和远方”——看不见的,就很容易成为那种被人戏称为“不懂音乐的人”。而认知优势的建立,恰恰在看见看不见。
最重要的东西永远是看不见的
我们从小就听过“吃鱼头”故事,主角有时是婆婆,有时是妈妈。大概意思是:从小就觉得妈妈喜欢吃鱼头,但是我稍微大一点,才知道妈妈吃鱼头,并非真的喜欢,而是为了让我多吃鱼肉,才选择吃鱼头。
妈妈吃鱼头,是看得见的“有”,对我们的爱,才是驱动她吃鱼头背后的“无”。
《道德经》讲“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是一种看不见,但起决定作用的东西。
面对同样的现象,不同的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对于一些事情,有的人完全没看到和感知到,有的人一下子就感知到,还有一些人是慢慢感知到。而对世界和周围场景的认知,最重要恰恰是对看不见的东西的认知——这是决定我们认知能力是否具有竞争力的很关键部分。
“瞪着眼”看世界 与 “眯着眼”看世界
我们看一个字,看的时间越久,越会有这种感觉:这个字越看越不像了——事实上,它当然还是这个字。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因为你看的时间越久,关注的就是组成这个字的要素,而我们平时认字时,看的是这个字的整体形态,它是各个要素合成的一个类似于事件的东西。
所以,当你把要素看得越清楚的时候,事件往往就越不清楚。换句话说,你对“有”的感知越清晰,对“无”的感知就会越渺茫,甚至没有。
所以有哲学家说:我们看世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瞪着眼”看,一种是“眯着眼”看。“瞪着眼”看的是要素和细节;“眯着眼”看的是事件和整体。
低级认知,就是“只关注要素,不关注事件;只做加法,不做减法;瞪着眼看,而没有眯着眼看”。
两种意义:劳动&游戏
马克·吐温区把世界上的事分为两种意义的事。
第一种意义:劳动
比如你在山崖上采药,就是“劳动”。而你之所以在烈日炎炎下去爬山攀岩,是为了采药,这个目的是一个外在的目的,你的回报是一个外在的回报。
第二种意义:游戏
另外一些人在烈日炎炎下攀岩的劲头,比采药的人还要大,那种叫“游戏”。所谓游戏,它有一个内在目的,它启动的是一种平常工作生活中未被启动的,或者说是沉睡的力量和冲动。
“游戏”也有一个目标,但在你和这个目标之间有一个距离,或者说一个张力。消除这个张力达到那个目标以后,你就会产生一种快感。这个目标是内在的,不需要外在的回报。这个张力,就是一种“无”,一种残缺。
面对残缺,人有一种内在的完成冲动,去让它完成、完整,让它从混沌恢复有序。
如果一个东西混乱残缺到让你焦虑而无处下手的时候,是没办法激活我们的完形冲动或者游戏冲动的;而它相当完整有序的时候,也没办法激活我们的完形冲动。只有对象既有序又无序,既残缺又完整,在残缺和完整、混沌和有序之间形成了某种张力的时候,我们的认知才会被激活。
所以,我们不仅要善于识别“无”,还要懂得制造“无”。
曾国藩说,“小人求全,君子求缺”。求缺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能力,而画蛇添足是一种常犯的错误。
有个笑话说,一个秀才写了一首诗 ,“月光一片照姑苏”,县太爷没什么文化,他觉得这首诗写得很片面,让秀才改。
秀才:为什么要改呢?
县官:月光怎么能只照姑苏呢?肯定照了很多其他地方。
秀才:您说怎么改?
县官:应该是“月光一片照姑苏及其它各地”…………………………
“无中生有”的隐性玩家
无论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对于“无”都有一种挥之不去、始终如一的追求。 《易经》,就是研究最简单但也最复杂的东西的学问,简单到就只有阴和阳。《道德经》把《易经》往前更推进了一步,更强调“阴”、“无”,强调看似消极、实则主动的东西才是世界的根本力量。正所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是最根本的东西。互联网大神凯文.凯利的《失控》,研究的就是“无为”。
著名设计师原研哉的“设计中的设计”,是说我们在设计的时候是一个“有为”的行为,要设计出一个什么东西出来,但设计出什么东西、摆出一个什么东西、呈现出一个看得见的东西,都只是手段,真正目的是让这个“无”呈现出来,这才是设计。
我们可以用法国著名作曲家德彪西的一句话来阐释原研哉的观点,“所谓音乐,就是用听得见的音符和旋律,制造出一个意味深长的休止”。真正的音乐是在音符与音符之间,乐章与乐章之间形成的空隙,那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们通过研究、探索提升认知,关键就是在现象背后找到那个“无”——一个隐性玩家,找到那种虽然看不见,但是具有巨大根本性力量的算法,或者说是套路。
此文为《吴伯凡认知方法论》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