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美的探寻:谷崎润一郎
第一节:感性之美
对自然主义文学“无理想、无目的、无解决”和“平面描写”的反叛(1910《文身》等早期作品)
思想渊源:19世纪末西方唯美主义文学思潮(对“西洋的艺术”的崇拜)
西方唯美主义者倡导的唯美至上,“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催生了谷崎的文学理想——无限地追求 “美”,积极地表现“美”,如他自己所言:“一切皆以美为强者,丑为弱者。”(《刺身》)他把“美”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并且作为绝对的价值标淮衡量一切事物,以至于排斥伦理道德、世俗常规和传统的价值观念。而且,谷崎着眼于当时日本文坛的现状,企图颠覆自然主义者的价值观、文学观,丰富艺术表现力。因此,西方唯美主义者大胆放浪的作风,追求感官刺激并以此为乐的病态倾向,诡异、怪诞的创作技巧深深吸引了他。如他自己坦白的那样:“我从他们的文学中吸收了病态的近代思潮和世纪末的艺术。”(《饒太郎》)所谓的“病态的近代思潮”和“世纪末的艺术”,正是指西方唯美主义文学颓废、病态的审美倾向和诡异、怪诞的创作技巧。谷崎润一郎在西方唯美主义文学的影响下走上了追求唯美至上、唯艺术至上的文学道路。经过反复探索、不断尝试,最终自成一派,形成了独特的唯美主义文学,代表了日本唯美派文学的最高成就。
——谷崎润一郎一开始就是想在唯美主义文学中,找到背叛当时流行的自然主义文学的理由和基石。他试图展现一种纯粹的官能享受上的“美”,是想恢复那时候的人性与感性。这种看似病态、颓废的价值观,书写人性欲望的堕落,却不是真的在失去人性,而恰恰相反,是想让当时失去信仰、极端崇尚理性的人们恢复最初的人性,找回失去的感性。(笔记注)
一、官能享乐的世界
把关于“美”的抽象主张具体对应到人类两性世界:①作为美的象征的女性;②崇拜美、崇拜女性的男性
实际上,对官能美、感性美的追求是一种本能满足主义,但是由于追求者的态度过分极端,成为一种形而下的本能宣泄。这种美即使是邪恶的、愚味的、残酷的,谷崎也要投身其中。这种审美倾向和艺术趣味使得谷崎的早期创作与思想、理性无缘。谷崎认为,“思想无论多么高尚也是看不见的,感受不到的,思想中理应不存在美的东西,所以最美的东西莫过于人的肉体”,“艺术就是性欲的发现,所谓艺术的快感就是生理官能的快感。因此艺术不是精神上的东西,完全是实感的东西。”( 〈金色の死》,1914)
谷崎润一郎早期创作审美特征:凭借丰富的想象,奇绝的幻想和富于表现力的词汇,创造了一个悖于伦理道德,违背传统价值规范的唯美世界。(官能与肉欲,感官享乐)
二、恶魔主义的失败
“我对极具魅力的中国趣味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钦羡……同时,心中颇觉恐惧。究其原因,外人或许不知,在我的身上那种魅力大大地消磨了我在艺术上的勇猛精进之心,麻痹了我的创作热情。……中国传承过来的思想跟艺术的精髓,是静态的非动态的,此事让我觉得似乎大事不妙。”
谷崎为了获得永远新奇、怪异的感性刺激,不得不更加偏嗜恶,偏嗜病态。
“恶魔主义”:
如前文所达,谷崎以感性美至上,并且偏嗜女性肉体美、官能美,将之作为感性美的最高体现物,以女性支配男性受虐在为基本架构进行创作。这种肉体美、官能美的体验方式在社会道信规范下是背德的、邪恶的、病态的。正是由于这种审美倾问和趣味挑战了世俗道德常规,被视为“恶”的存在,谷崎才从中体验到快感和刺激。而且,这种 “美”越是反常、病态,性受虐狂越表现出极端彻底顺从的态度,谷崎从中感受到的刺激程度就越强,产生的快感就越鲜烈。因此,当时文坛称谷崎文学为“恶魔主义”。
【The demonic】:
罗洛·梅(Baly R May,1909-1994)认为:“恶魔性是指一种宣泄人类原始生命蛮力的现象,以创造性因素和毁灭性因素同时俱在的狂暴形态出现,为正常理性所不能控制。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与理性的增长,它往往被压抑,转化为无意识形态。在人的理性比较薄弱的领域,如天才的艺术创作过程,某种体育竞技比赛活动,各种犯罪欲望或者性欲冲动时等等,它都可能出现。它也会外化为客观的社会运动,在各种战争或者反社会体制、反社会秩序以及革命中,有时也会表现出来。还要补充说明的是,在其创造性与毁灭性俱在的运动过程中,毁灭性因素是主导,是破坏中隐含新生,而不是创造中的必要破坏。但如果只有破坏而没有创造,单纯的否定因素也不属于 The demonic。”
《异端者》特殊性:①谷崎润一郎罕见的自传性小说(创作自然主义文学的“私小说”自我反思、寻求救济);②谷崎润一郎本人十分看重此作,在作品发表时写了真挚神情的序言,“只有这一篇才是我的唯一的告白书”,说明了自己创作过程和当时心理
三、西洋崇拜
实际上,谷崎一生不曾去过西洋,他对西洋的文学、艺术的判断和评价,完全是凭借个人的喜好,根本做不到客观、公正。更重要的是,他的西洋观与自身的文学创作存在必然的联系,如他的恶魔主义作品一样,虽然感情真挚、热烈,但仅仅停留在表面,内容浅薄、空洞。日本文学评论家森安理文评价说:“对于谷崎润一郎这个个性鲜明的作家而言,无论是西洋文学还是日本的古典文学,他都能从中找到适合自己个性、资质,利于表现自身的艺术的东西。”这个评价虽然不是针对谷崎的西洋观发出的斥责,但是至少证明了谷崎的西洋崇拜完全是从自己的艺术要求出发的。
对谷崎来说,“西洋女性” 意味着什么,他在日后的随笔《恋爱与色情》中做了详细的阐述。他认为西方文学对自己最深刻的影响就是“性欲解放”精神,具有这种精神的女性就是 “崇高的女性”。她们不但具有开放的精神,还具有与此相应的美的肉体,在谷崎眼中这种女性是“圣洁的娼妇”是谷崎憧憬的 “既是神又是玩具”一般的女性,西洋女性在谷崎看来正是“神” 与“玩具”,两方面要素和谐的统一体。而关于日本女性如何能成为“圣洁的娟妇”这一问题,他认为第一,“背负着古老悠久的传统的日本女性,要升华到西方女性的位置,需要在精神上、肉体上经历数代的磨炼。简言之,首先就是练习西方式的姿态美、表情美、步态美……”;第二,“日本女性中拥有美的肉体者甚少。……一旦让她们发挥肉体的魅力,就会放荡奢靡,同时也会失去处子的端庄,血色衰微,沦落成为人所不齿的下贱娼妇”。无论是从体质上,还是从精神上,谷崎所希求的“西洋女性”、“神圣的娼妇”在日本是找不到的。
——谷崎的作品表面上看是对女性的顶礼膜拜,可实际上这样的“女性”是一个抽象出来的女性。“神”与“玩具”可以同时成为女性的标签,那就需要女性一方面有着让男人官能沉沦的肉体美,还需要是“圣洁”的形象,不能是堕落的娼妇。这种兼具“神”和“玩具”的特性需要女性完全变成男性审视的对象,变成客体。女性看起来是崇高的、神一样的人物,可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女性,只有谷崎的想象,不存在个性的有灵魂的女性。(笔记注)
第二节:美的探寻
一、关西移居
谷崎的西洋崇拜、中国趣味乃至关西趣味,都是他“异国趣味”的变种。
在关西这片富有日本传统气息的土地上,谷崎作为“素町人”、“江户儿”的原生态生活被唤醒,他在关西发现了早已消逝的“江户〞这里的乡土艺术、民风民俗、自然风貌、地理气候和谐一致,生活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这里对于前半生费尽心机追求艺术与生活协调统一却始终无果,并为此陷人家庭危机、创作危机的谷崎来说,是无比幸福的天堂。
二、美的发现
他终于认识到:“在我们的血管深处,所谓的中国趣味,仍然意想不到的植根极深,对此我惊诧不已。到了最近,我成为此种感受尤为深刻、强烈的一位。所有将东方艺术视为不合时宜的垃圾不放在眼中,只顾对西洋文明顶礼膜拜的人,到了某一时期还是会回归到日本趣味,进而趋同于中国趣味的,我固然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这几乎是普遍存在的事实。”与此同时,他又惶恐不安起来,认为沉郁、静态的东方趣味会 “消容艺术上的勇猛之心,麻痹自己的创作热情”。因此,他犹疑不定:“我今后何去何从呢?现如今,我努力跟中国趣味进行着不懈地反坑,可仍然不时抱有想一睹双亲慈颜的心情,悄消回到心灵的故园。此事常常反复。”实际上,谷崎已经发生了动摇,他发现东方艺术的真谛在于:“东方艺术本是一种消极的艺术,本质上不可能有日新月异的进步与天翻地覆的变化。实际上,在东方人眼中,从成百上千年的远古开始,只有唯一的一种美。历代文人、诗人也只是反复咏叹这种美,他们永远把李白与杜子美的诗境视为理想,既不去寻觅传统美之外的美,而且也没有探索的必要,他们在传统美中浅吟低酌,感受着难以言尽的佳趣,深感心满意足。他们不是以创造新的轴心为目的,而是以抵达古人的境界为宗旨。”由此可见,谷崎所理解的艺术的本质在手唯一的、永恒的理念和信仰。尽管在这一时点上,谷崎的思想仍存在许多矛盾,并为此深感苦恼。他承认自己的这番“饶舌”,“竞是自相矛盾的内容”,但是他的前进方向已初露端倪。在关西这个富有日本传统美的土地上,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思考。
1.木偶之美
木偶的美在于抽象的、永恒不变的“型”——柏拉图“美的理念”
以上论述中探讨的“木偶之美”,实际上是柏拉图早在《会饮篇》中就已论述过的有关美的本质的哲学命题。柏拉图把美视为涵盖一切的、统摄一切的最高理念,把美当作人生追求的一种极境。他认为对美的追求是一个逐步升华的过程。首先他从爱某一个美的形体开始;其次他认识到个别形体的美是与一切其他形体的美相贯通的,因而不再把热情专注于某一个美的形体,而是把他的爱推广到一切美的形体。进而他认为心灵的美比形体的美更珍贵,如果遇见美的心灵,即使形体上不美观,也会爱上这个心灵。更进一步他将这种爱上升到爱美的行为和制度。最后他爱上各种学问、知识,从而看出它们之间存在的美的联系。于是,他放眼望去自己走过的广大的美的领域,认识到自己终于达到了最高境界,彻悟了美的本体、美的理念。究其实质,美的认识过程就是逐步挣脱物质的羁绊,不断精神化的过程。在柏拉图看来,一切具体形态的美都是相对的,唯有纯粹的精神性的美才是无始无终,不生不灭的。它是一切美的事物的源泉,是涵盖切、统摄一切的最高理念,凝聚了从制度、行为到学问、知识等人类所有的文化成果。美的理念由此成为一个哲学命题,哲学境界与审美境界融为一体。
谷崎润一郎的审美理念:“玩具”与“神”
“玩具”和“神”意味着什么,按照要的界定就是:“既然是美好的东西、可爱的东西、感人的东西,必然具有光辉灿烂的精神,给予人们崇高的感动。只有面对这样高尚的事物,自己才能顶礼膜拜;或者具有把自己带上高空般兴奋刺激的感觉才会感到心满意足。这不仅对艺术适用,对女性也是如此。”这是谷崎对自己的审美理念的总结,“玩具”意味着女性官能美,“神” 意味着作为美的理念存在的理想女性。谷崎在前半生将女性的官能美视为美的极致,陷人了官能享乐主义。在这部作品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渴求的女性是作为美的理念而存在的 “神”,这个女性不是具体的、个别的存在,而是日本人传统观念中的“理想女性”,她是一种信仰、一种传统的审美意识。
2.阴翳之美
(1)阴翳美学
《阴翳礼赞》:“阴翳之美”是谷崎在关西生活中的另一重大体验和发现,他将这种体验与审美理念、文学创作结合起来,获得了全新的小说创作方法。
“阴翳”是指光与影的作用下产生的视觉效果,谷崎“礼赞”的不是“阴翳”本身,而是这种视觉效果造成的事物的美感。
“谷崎在这里以极高的热情和不懈的韧劲发掘阴翳中内蕴的文化意味,这与他在文乐木偶身上的发掘行为性质是一致的。”(尾高修也)
“阴翳之美”含义:
①光线:谷崎关于阴翳的解释集中在光线方面,提出利用光线的效果制造出阴翳,事物在阴翳的遮蔽下变得朦胧虚幻,事物的本体有无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人带来的朦胧感和想象力,这是阴翳之美的第一层含义。
②空间:空间、距离减弱或阳隔了光线直射,避关线过分明亮、刺目。不仅如此,昏暗的空间隔绝了日常感觉,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存在,成为不会被时间、感觉侵蚀的永恒存在。
阴翳的作用在于造成事物的朦胧化,并且创造出非日常的、相对独立的空间,现实事物在“阴翳”作用下超越现象世界,联人观念世界。美的认识过程就是逐步挣脱物质的羁绊,不断精神化的过程。一切具体形态的美都是相对的,唯有纯粹的精神性的美才是无始无终,不生不灭的。它是一切美的事物的源泉,是涵盖一切、统摄一切的最高理念,实际上,这仍然是谷崎对柏拉图精神理念论的阐发。如果说木偶之美在于类型化象征化,展现出日本人传统观念中的 “理想女性”这一美的观念,那么阴翳之美在于利用光线与空间距离造成现实事物的朦胧化,遮断视觉等感性认识,将现实世界升华为永恒不变的观念世界,使之成为一种审美境界。这一重大发现使谷崎把握住超越创作危机的端绪。他认识到,在早期文学创作中,女性官能美只是具体形态的美,是物质层面的感性美,会随着感性的衰弱而逐渐消失。美的极致并不是这和以女性官能美为代表的感性美,而是由日本人传统观念中的“理想女性,所象征的永恒不变的美的理念,这是日本人传统的审美意识。
(2)盲目物语
“阴翳之美”的一次创作实践——女性肉身朦胧化,切断其与现实的联系,将之置入观念世界,升华为一种美的理念
“断绝视觉引起感性认识”——视觉印象极可能给人类的认识带来扭曲或影响,而且可视的现实从属于感性世界,变幻无常,无从把握
“盲目”是主题,“物语”是创作手法
谷崎昭和初期创作的大部分作品都采用了 “物语”的样式,在故事的核心内容与读者之间设置“讲述者”或“听者”等视点人物,通过视点人物造成文本与读者之间的距离。
谷崎匠心独运,在小说的结构上创造出重层空间,目的是为了拉开作品世界与读者的距离,创造一个自足独立、不受日常感觉干涉的空间,在其中让“理想女性”浮现出来。这个空间仿佛不可企及的美的极境,摇曳在读者和现实世界的彼岸。
3.风俗之美
《细雪》:谷崎被关西的风土人情、生活样式同化之后产生的结晶
(1)传统的生活定式
“生活定式”就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在谷崎眼中,“生活定式〞是人事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是在时间的长河中经过无数次冲刷最终积淀下来的、被人们接受并沿袭的生活方式。这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它已经深人到世世代代的人们的意识中,成为一种文化,一种审美意识。
“疾病”:一种对撼动生活定式、破坏生活秩序的侵犯者的惩罚方式
在这一作品中,谷崎巧妙地运用了“疾病”这一概念。赋予它双重的象征意义。一方面,脚气病、雀斑等被莳冈家族制度化、程式化的疾病已经失去了本义,象征了没落的贵族之家的风雅情趣,并且以疾病的反复定期发作象征生活定式一成不变。在完全闭锁的空间过着波澜不兴的和谐生活,正是以幸子为代表的莳冈家族所追求的,实际上也是谷崎本人所追求的。另一方面,以妙子为代表的侵犯者们身患重病,谷崎以极富魄力的笔致描写了他们患病的痛苦和肮脏不洁的场面。疾病成为对撼动生活定式、破坏生活秩序的侵犯者的惩罚方式。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疾病是谷崎消极抵抗战时社会,捍卫平静生活的武器。《细雪》是谷崎背向时代风云、漠视现实社会开辟出的一个具有上方文化传统美的虚幻世界。
(2)传统美的象征
“樱花”——“流逝的时间”
美的极致就是“永恒”
谷崎的用意在于表明人们不能阻挡时间的流逝,也禁不住时间的侵蚀,因此人们应该在时间流逝中追求永恒的瞬间,让灵魂安然于此,并在记忆中反刍逝去的时光。谷崎在作品中用“樱花”的意象诠释出这种感情,这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基于日本民族对樱花的特殊理解。
樱花既是繁荣、美丽的象征,同时也是无常、短暂的象征。樱花无论是象征生之绚烂还是死之虚幻,它只不过是一个瞬间、一个片断而已。花开花谢,生命在自然界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地运动变化。生与死、过去与未来,具不过是自然中的一环。繁华过后凋落的樱花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有限的人生和无限的自然融合在一起,达到了美的极致,这是日本人自平安王朝以来形成的审美意识。
“细雪”令人联想到纷纷散落的樱花
日本学者秦恒平阐释 《细雪》的题意说:“‘细雪’,一方面象征了主人公雪子的名字,另一方面使人联想到漫天纷飞的落樱意象。纷纷散落的樱花像雪片一样填满了无限的虚空,这是花的美的延续。”落樱之美在于模糊天地的界限、时空的界限、生死的界限,使一切归于统一和永恒。这是谷崎在日本传统的生活样式中发现的美。秦恒平的评价是基于日本人传统的审美意识而发的。无疑,他道出了 《细雪》的深层意蕴。
第三节:永恒之美
一、“母”与“女”的统一
母性思慕是谷崎文学的重要主题之一
谷崎文学“母”的形象:①幼年时对母亲的印象,那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妇人形象(《恋母记》)②母性思慕的文学主题向纵深发展,“母”的含义里逐渐加入“女”的元素,谷崎追求的“理想女性”在这里呼之欲出(《吉野葛》:“母性思慕”与“女性崇拜”相结合,“母”与“女”统一起来)
《少将》是母性思慕主题的顶点:
《少将》是母性思慕主题的顶点,“母”的含义发展至此已经远远超越了性别、性欲等具体意义,成为一种审美境界。借谷崎自己的话说,就是 “高贵生命的存在力式”,“母”成为普照人类灵魂的“光源”。谷崎为了阐释这种美的理念,他追溯到日本平安时代,在日本传统文学、文化、美学的源头《源氏物语》中找到了自己的审美理念的佐证。正是从这时开始,他对《源氏物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日后他坚持不懈地翻译 《源氏物语》的动力也正在于此。他在其中探寻到了自己一生为之辛苦辗转的美学理念,对谷崎来说,翻译 《源氏物语》 就像是在步源氏后尘,亦有独得之乐。在分析 《少将》之前,我们必须要注為到径街的一篇著名随笔《恋爱与色情》。这篇貌似零散的文化随笔,旅小说、谈绘面、谈西方骑士道、谈日本的武士道、谈中国的李白社甫、该日本的北斋春信,洋洋洒洒、不一而足,充满了谷崎对日本乃至东方美学的真知灼见。如果把这篇随笔作为他的美学理论,那么,《少将》就是他的美学实践。
平安时代:女性崇拜精神
他提出平安时代的男女关系与其他时代有差异,举《古今名闻集》中记载的敦兼的故事为例,说明男性珍视女性,把女性置于自己之上,仰之弥高,俯首跪拜。在当时并不把这种行为看作是男子懦弱无能的表现,而是一种女性崇拜精神,这与西方人崇拜圣母的感情是相似的。“在平安时代的贵族生活中,即使‘女人’不君临男子之上,但是至少与男人一样自由自在。男性对女性的态度,不像后代那些暴君一样,而是万般宠爱,千般体贴,不时思之为红尘最美好的、最尊贵的生命存在。”
女人——肉体近似于“无”,不存在个体的女性
女性对于谷崎来说是一种观念、一种规范。在历史上,女人“不记生诞、不记死期、不记姓氏……确乎有个体的男性,却不存在个体的女性。诚如家族宗谱所示,它永远的只是一个‘女’字”。谷崎从这一普遍的历史现象联想到女性的神秘,女性的肉体近似于“无”,隐身在重重帷帐之中,深闺幽院之处,萤灯一点,顾影自怜,男人在幽暗中能够感受到的唯有暗香浮动,如幻如梦,似有若无。因此,男人对女性的感受、记忆,永远是一种美的印象和想象。由此,谷崎对有人非议《源氏物语》 中描写的女性没有个性的评价如此解释说:“古代的男人所恋慕的并非是女人的个性,也不会为某一特定的女性的美貌、肉体所迷醉。对他们而言,月亮总是同一个月亮,‘女人,也永远是唯一的‘女人’。他们在黑暗中聆听柔声细语,饱闻衣袂馨香,抚摸着如级的秀发,用手感触着如荑似水的肌肤……所有随着夜晚转明便会消失无踪的一切,都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女人’”这是谷崎为自己理解的 “女性”下了一个生动的定义。他举出《源氏物语》、木偶净琉璃、浮世绘等日本传统文学、艺术,其意都在于说明这个道理。“女性” 已经超越了实体的物的行在,而升华成一个永恒的观念。(《恋爱与色情》随笔)
二、“性(生)”与“死”的统一
《钥匙》:这一作品是谷崎的大胆尝试,他在作品中探讨了死亡日益迫近的极限状态下,性欲如何成为生命的助燃剂,又如何变成死亡的深渊,深渊的彼岸又存在着怎样的未知世界等问题,其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探求美的永恒化。
《疯癫老人日记》:作品以日记的形式描述了老人在死亡迫近下产生的扭曲的性幻想。这是一篇结构奇特的作品,作品世界由三组对立关系组成,表面上看缺乏统一的故事情节和结构,但是其中却蕴含了谷崎文学最深刻的、也是最终极的主题,即生命与美化为一体,超越死亡,达到永恒的生的境界。
202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