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小雪花纷纷扬扬迎面扑来,前挡风玻璃早已模糊不清,雨刷调到最快,还是没有雪落得快。
视线不好,只能减慢车速。建航小心地把着方向盘,一丝不敢懈怠。一辆东风大货车追了上来,这样的路况对它丝毫没有影响,它嗡嗡叫着超过建航的小车,就像跑道上高大魁梧的人轻松超越矮小瘦弱的对手一般,甚至还要投来一个轻蔑的眼神。
兴许是对面来了车,大货车刚刚超过去,就急忙向右打方向,速度也降了 下来。这一举动把建航吓得一激灵。要是平时,肯定一脚急刹车。可是现在是雪天,最忌讳的就是急刹车。弄不好会让车子原地打转甚至侧翻,危险系数极高。
来不及多想,必须立刻采取措施,收油、向右打方向、轻踩刹车,好险!总算停住了。建航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他的心脏也狂跳不止。定了定神,再一抬眼,大货车早已没了踪影。
“妈了个巴子的,等老子再碰到你的,敢别你大爷!”
骂了几句,对方也听不到,只能自己解解气。骂完了,转动钥匙,发动车子。完蛋,车子打不着了。
这是辆二手奥迪,欠账的张老板顶账过来的,车龄已经快十年了,按说该淘汰了。可建航自己的车去年就顶账给了建材店老板,他只能拿这辆车当宝贝。
这辆车,就像是人们口中说的老爷车,好的时候像匹小野马,可着劲撒欢。要是脾气来了谁也没办法,说打不着就打不着了,好几次把建航撂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打救援电话。
建航本来要去临县的某局结工程款,马上就要过年了,他的工程队干了多半年的活,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拿到。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许多人背着铺盖卷在他家大门口等着,他不得不一趟又一趟地奔波,筹款,去求爷爷告奶奶。
上周基建科的汪科长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说,已经上报了,再有一周,估计能审批下来。建航算着日子今天刚好一周,虽然下了雪,为了弟兄们的血汗钱,也得去跑。
这些天,他没敢在家住,自己一个人住在村头的果园窝棚里,四处透风,只有一个泥火盆取暖。他买了十箱方便面,牛肉面、鸡肉面、蘑菇面、番茄面......
他不敢回家,他没脸见那些要钱的工人,怕看到那些渴望的眼神。那些弟兄,都是跟着他干活的,他们抛家舍业地跟着自己,没黑日没白天地忙碌着,自己也跟他们拍着胸脯保证过,要带着他们挣大钱。
大楼很快盖起来了,建航拿着合同去结账,却被告知,工程需要通过验收才能结账。验收的专家来了,带着有色眼镜,鸡蛋里挑骨头,挑了一堆刺,让整改。好,整改就整改,保证让你们满意。
一个月后,整改完毕,验收通过,这下该给钱了吧?建航满心期待地再次去结账,汪科长扶了扶眼镜说,按照合同,你们延误了工期,需要扣除百分之二十工程款。建航说,我们本来按时交工了,是你们的验收环节让整改,这不能算延误吧?
“算不算延误你我说了都 不算,要我们的领导班子开会决定。你写个申请,我给报上去。”
“行,怎么写?有格式吗?”
“连申请都不会写,还接什么工程?”汪科长斜着眼睛站起身来,蹭蹭蹭地走出了办公室,把建航一个人丢下。
建航的学只上到初中,没什么文化,写个申请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难。但是没办法,为了工钱他硬着头皮憋了两个晚上,终于写出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急匆匆跑到汪科长的办公室门口,人家还没上班,他来得太早了。
他靠着门坐在地上,昏昏欲睡,手里紧紧抓着档案袋。不知过去了多久,楼道里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揉了揉脖子,站了起来。别的办公室陆续开了门,汪科长却迟迟没有来。一问才知道,他今天请假了,建航只能先回去。
第二天,建航又去办公室门口等汪科长,这次总算见到了,可汪科长拿着申请只扫了一眼,就给摔在了地上,让他重写。建航捡起来一顿央求,好话说尽,求他指点迷津。
汪科长说,你那全篇阿拉伯数字,我随便加个零就能差十倍,要用大写呀!
建航一拍脑门,对着汪科长连连作揖,多谢多谢,瞧我这笨蛋,这点都不懂!我马上去改!
他一路小跑,飞奔下楼,出门找了个文印店,改了申请。他拿着申请刚要踏进某局的大门时,眼睛的余光瞥见了旁边的商厦。建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转身向商厦走去。
十分钟后,建航面带笑容,再次出现在汪科长的办公室里,放到汪科长手里的,除了那份申请,还有一张商厦的购物卡。自从购物卡悄悄溜进汪科长的手里,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他的口袋里,他的脸色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拿着申请,聚精会神地默读了一遍,还拿起笔来,像老师给学生批改作业一般,圈圈点点,还在边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最后递给建航,一努嘴,用那台电脑打印出来吧,别出去打了。
哎!好嘞!建航飞快地坐到边上的电脑前,根据批注修改起自己的申请。不大功夫,就修改好了。汪科长又指导建航签字盖章,并且说,回去等信吧。
一周以后,建航去问,汪科长说,领导班子成员不齐,没开会,下周吧。
又过一周,建航再去问,汪科长说,已经上报了,再有一周,估计能批下来。
一周很快过去了,一大早就开始下雪,越下越大,一直过了晌午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下刀子也要去看看,建航抓起车钥匙就上了车。
老爷车发了脾气,建航等了一个多小时,冻得像冰棍。救援车终于来了,用接电器帮他打着了火,建航一脚油门,直奔某局,他一定要在汪科长下班之前赶到。
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车子开起来阻力很大,还打了好几次滑。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过去之后再右转,就是某局了。建航看了下时间,差二十分钟五点,如果顺利的话,是能在下班之前赶到的。
视线不好,连红灯都模糊不清。建航一走神,竟然闯过了停车线,他急忙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向左侧滑了一下,建航吓得一哆嗦。还好左边没车,不然肯定撞上了。可是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到车后面“咚”的一声,他的车猛地往前冲了一下,他的腰被这猛烈的撞击震得一阵生疼。
追尾了!他想拉开车门下车,却发现自己被卡在了驾驶位,无法动弹。他的头也开始嗡嗡地疼。这是个十字路口,后面的车不知发生了事故,接二连三地按响了喇叭,滴呜滴呜响个不停。
建航看了一眼时间,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汪科长了。他报了警,无可奈何地等待着交警。
他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接通后就听到妻子急急地说,他家门口有一位工人突然晕倒了,躺在雪地里不省人事,被急救车拉走了。
建航告诉妻子,无论如何都要先救人。妻子哭着说,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粮食也快吃光了,只能先把几年前买的金首饰拿到典当行里去换点住院费。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建航突然一个头两个大,他只能盼望着,明天能见到汪科长,能带回去好消息,能把妻子的首饰赎回来,能让那些工人平平安安地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