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在一旁听得分明,便也笑不出来了,声音有些发紧:“嫂嫂此去,有危险?”
司马师摇了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这莫名的停顿,让司马昭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却见司马师转头朝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是我当局者迷忘了徽儿姓‘夏侯’了,他们倒是旁观者清记得很清楚、用得很顺手......”
司马昭看着近日以来司马师第一次露出这样的颓色,眸色渐深。司马师当他不懂,其实他隐约能够明白这种复杂的心情。他知道不是司马师忘了夏侯徽的姓氏,而是他们都不曾把她当过棋子。谁会把自己在意的人放到棋局上纵横驰骋呢,可是偏偏被别人打上了主意。
“大哥.......”
司马师看向他,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司马师拍了拍他肩膀,反而笑了,道:“我去送送徽儿。”司马昭见状也举步跟了上去。
马车出了司马府,零露掀起车帘,探头看了一眼,见司马师还站在那儿目送,她揣着疑心放下了帘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没忍住,问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夏侯徽:“这次进宫到底有什么凶险?我看大公子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夏侯徽却说:“没有的事,只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他跟我多讲了些娘娘的喜恶,以免觐见的时候冲撞了。”
零露见她不肯说实话,有点生气:“你现在连我都要瞒了?夫人和柏夫人把你叫进去说了那么久,肯定是交代了些什么。先是老爷下狱,再是曹将军被捕,我就是再不聪慧,搞不清楚其中的因果,也知道你夹在这两家人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夏侯徽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反而轻松了,笑道:“我觉得我这日子过得还不错啊......”
每次夏侯徽要回避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总是这样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零露知道她这是不打算跟她说了,便侧过身去不理她。夏侯徽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零露,我们已经不是在夏侯府了。那个时候撑破了天的大事不过就是我们偷偷跑出去玩,被爹娘发现了,顶不过就是一顿打骂扣月钱。”
零露知道这次事态也许真的不同,便转过身来认真听她说。
“既然连你都知道我的处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从陛下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要背负的东西。而你,从出嫁踏出夏侯府的那天我坐在花轿里看着你心甘情愿随我陪嫁的时候开始,我知道接下来的路我要保护好你,而我能给你最万全的保护就是让你尽量远离这些纷争......”
零露一脸认真的道:“小姐,我也能陪你......”
夏侯徽却摇头打断了她,仍是笑着说:“零露,你,不要让我担心......”她轻轻握住了零露的手,“等下进了宫,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她见零露又要说话反对,便十分肯定的向她保证:“不会有事的,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我绝对不会有危险的。我可以发誓,还不行么......”
零露本来湿润了眼眶,看着她又俏皮赌咒的样子,便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点了点头。
马车到了宫门口,却被挡住了。
零露撩起帘子道:“军爷,我们是司马府的女眷,进宫觐见太后娘娘,烦请放行。”
值守的武卫军瞥了一眼马车上的标徽,却不买账:“司马家?对不住了,没接到指令说今天司马家的人可以进宫。”
夏侯徽这才知道张春华那句他们“不方便进宫”是什么意思,武卫军被舅舅把守,这种时候连司马家的一只苍蝇也不会放进宫吧。
她示意零露掀开帘子,露了半边脸,轻言笑道:“这张宫门我进进出出这么多年,只知道有牌子便可以通报入宫的,怎么没有听说武卫军不经通禀就擅自拒进的规矩?!”
那名守卫见是夏侯徽,忙低头行礼道:“原来是夏侯......司马夫人,请恕小的无礼了,只是小的确实是接上峰令......”
夏侯徽收了笑,沉下了脸,道:“我是司马师的妻子不假,但你们别忘了我还是曹氏之女。”她见武卫军面有难色,便继续道:“既这么着,那我就在这里等着,随你是去找上军大将军还是征南将军,我倒要看看是他们下令让你们挡我进宫的,还是你们私自做的主!”
那武卫军见她横眉立目,迟疑了片刻,让开了路,道:“是小的放肆了。请!”
看着马车过宫门,他便立刻叫了一人过来,让他赶紧把夏侯徽进宫的消息通报上去。
夏侯徽让零露撩起帘子,对车夫道:“径直往皇后宫中去,别耽搁......”
零露惊疑的看了她一眼,本想开口,想到路上她说的那番话,只好把所有疑虑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夏侯徽来得突然,皇后宫中的人虽然也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刻就进殿通禀了。很快,就传来了皇后宣见的旨意。
她随宫人进了大殿,垂首给皇后行了大礼,“妾叩见皇后殿下。”
刚刚礼毕,头顶便响起了热切的笑语:“都是自家女儿,不必见外,来,快起来,让我看看。”
皇后言语间虽满是亲和,夏侯徽还是依礼叩谢才缓缓站了起来,抬头望向皇后。
这是夏侯徽第一次见郭照,和她想得不太一样,但又莫名的熟悉。森然阔重的大殿里,她一个人坐在长案后,华服在身,宫闱肃穆,她却看到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眉眼间的俏丽,和司马师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她知道皇后也在打量着她,那目光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温暖和煦。
郭皇后一边看着一边笑道:“真是秀外慧中啊……”见夏侯徽有些羞怯的低了头,才召唤宫人道:“来,拿上来。”
还未等宫人上前,她便自己起身,走了过来,道:“你来得突然,我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说着从宫人托盘里拿起一块玉环,笑看着夏侯徽道:“玉,取其坚贞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一点小彩头,愿你们夫妻恩爱和美……”
夏侯徽见她把玉环推到自己手里,紧握着没有松开,墩身行礼道:“谢皇后赏赐……”
郭皇后看她外表娴淑贞静,进退举止有礼,更为满意,“其实,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我自己儿子一样,只可惜我身在宫中,亲人一概见不到,你们新婚我都未能去道喜,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来看我……”
夏侯徽见皇后能和她说出这番话,便是真把她当成自家人对待,羞涩之余大为放心,这时听郭皇后又问:“家中可还好啊?”她便凝重的看向皇后,左右示意了一下,皇后立刻会意:“新婚的女儿腼腆得很,你们先下去吧,我们随意说说话。”
待到殿内的宫人都退下了,皇后这才道:“说吧。”
夏侯徽立时跪下伏地道:“娘有事要求皇后殿下……”
郭照诧异道:“姐姐?”
夏侯徽直起身来,望着皇后道:“想来殿下也知道了曹洪大将军被捕一事,现在陛下要法办,但若是将军出事,群情激愤,爹必会受到牵累。”
想到司马懿的处境,郭照皱紧了眉头,很是为难:“可是,后宫不得干政,我劝不了陛下啊。”
夏侯徽摇了摇头道:“皇后殿下不宜向陛下开口,只需让太后陪您演一出戏,让太后以宗亲氏族的身份,只讲情不究法,替曹将军求情即可。只是,要委屈殿下您了。”
郭照思忖了片刻,道:“曹将军有恩于先帝,请太后帮忙倒是不难,只是,陛下刚毅果断,哪怕是太后出面,也不一定会网开一面。”
夏侯徽却肯定道:“殿下不必担心,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太后亲自求情,这个台阶陛下一定会下的。”
郭照仍是不太明白夏侯徽话里的意思,却没有再问,将她扶起来,道:“那好,我去试试。”
夏侯徽从大殿出来,才暗中松了口气。
零露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问:“方才我去给太后宫中的宫人回话了,现在还过不过去?”
夏侯徽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下次吧,先回府。”
两人上了马车才觉得安全安定了,但出宫门不久,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心又提了起来。
这时听车夫叫了一声“大公子”,便被人掀开了车帘,车外赫然是司马师的脸。
夏侯徽有些意外的笑道:“你怎么来了?”
司马师见她无虞,也笑了:“‘式微式微胡不归’,夫人孤身犯险,这么久都不回,我耐不住便索性来接夫人了。”说着细细看过她神色,问道:“还好么?”
夏侯徽朝他微微点了点头:“都好,你放心吧。”
司马师便道:“好,咱们回家。”听夏侯徽“嗯”了一声,他便放下了帘子,翻上上马,骑马护在马车旁。
夏侯徽靠在车围上,听外面“得得得”的马蹄声,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路回府无话,两人刚进门,便见司马昭一闪而过,司马师喊住了他:“昭儿,做什么去?”
司马昭扫了眼夏侯徽,便望着司马师笑道:“没......我......我就来看看你们回没回......”说着见司马师又准备开口了,立刻一边接话一边开始往后退:“大哥,娘正等你们呢,你们先去忙,我走了......”
司马师指着他“唉”了声,看他跑得打了个趔趄,只好道:“你小心点!”
说着朝夏侯徽一笑,老调重弹说了句“总这样风风火火的”,夏侯徽没有接话,只是低头一笑。两人去给张春华回了话,便一起回房了。
夏侯徽这才觉得有些困倦了,司马师给她递了一杯茶,她刚想坐下歇会儿,却听人来禀说夏侯玄来了。两人都愣了一下,忙站起来,夏侯玄已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