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申时已入相仪城,离普陀山只数十里地,想是到了武林中最为安全的城池,二人这才松下心来。
下了马寻得一处驿站歇脚用食。
正在他们用食之时,忽听得身后鼓鸣锣响,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价响起,一队丝竹乐队欢天喜地的吹奏着向云游和高手二人走来。
为首的一名公子,衣着华丽,年约三十余,显是一位富家子弟。
只见他匆匆走来,引在乐队之前,喜笑颜开,见了云游双手一拱,一揖到地,微笑道:“恭迎恩公,尊您之意,在此相迎,鼓锣号响,乡民皆知。”
说完一扬手,身后随从将一块大匾抬近身前,这匾宽三尺,长两丈余,黄金镶边,四人相抬。
那公子将匾上红布一揭,只见匾额上共有十六个金字:“无相圣殿,替天行道,武林各派,莫敢不从。”
云游看罢,脸色大变,心想这他妈是要让我与整个武林为敌啊,断不可授。
霍地站起,大怒道:“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是什么无相圣殿的人,也不是你的什么恩公。受够了,叫你主子出来,装神弄鬼的,到底想要干嘛?”
那公子看了看,奇道:“什么主子?我这全是依恩公之意办的,莫非是恩公不满意此匾?那回头我再叫人再做大做好一点,可行?”
云游想来,这人也是受了那女魔头之恩了,想要问个究竟,便道:“恩从何来,我所行之事太多,已经记不得了。”
那公子眉头蹙起,有些奇怪,转而娓娓说道:“我本是金兰城的一名货商,当年有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从丹阳城经过。途中被一伙自称是无相圣殿的所劫,我家兄也被这伙贼人所杀。本以为被魔教所劫便再也无可挽回,家兄之仇也难以得报。谁知昨日所劫珠宝竟失而复得又被幕少侠你给送了回来。
那些贼人原来都是三帮弟子所冒充的。最后你从他们口中查实,负责帮我运送珠宝的那些金兰城弟子原来也是和他们勾结为伍。恩公不但帮我寻回了珠宝,又将当年那些杀害我家兄的贼人一一杀了,替我报了大仇,在下感激不尽。
这案子被你查明,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些名门正派所做之事倒不如你们魔教来的光明。这匾,在我看来,无相圣殿,当之无愧。”
云游听了,心想这事倒也做的不错,只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忽而大叫道:“那我岂不是把武林各派都给得罪了一遍?你们这样敲锣打鼓的招摇,是想将我害死不成?”
那公子也有些不知所措道:“这都是依恩公之意办的。我也觉得不妥,但也不敢有违恩公之命。只道是恩公想要宣扬此事,为无相圣殿博得美名,是以才会如此。”
云游气的拍了拍头,眼见被这锣鼓之声引得周遭围观路人越来越多,立时便想要上马快逃。
便在此时,不远处二十余名丐帮弟子气势汹汹的朝云游这边跑了过来。
“那小子在那,抓住他……”
云游大觉来者不善,跨了上马,欲拉高手离开,不料高手又是反掌拍在马屁上,黑马吃痛,一声嘶叫,朝外发足疾奔出去。
“军师,你先离开,我来断后。”
高手大义凛然,长枪一摆,拦住去路。
那公子也喝道:“大家保护恩公。”
云游长叹一声,心中骂道:“这呆子当真是英雄义气听得太多了,以为舍生忘死便是成就了大义。适才若随己上马而去,这些人又怎追得上?何故去枉送性命,大义也不是这般取法,当真是蠢之极矣。”
然见那群丐帮弟子已将高手围得水泄不通,现在再想回头带他上马也为时已晚了。
云游听得身后仍有十多位丐帮弟子在穷追不舍,一面追一面大叫道:“站住,臭小子,有种别跑……”
云游暗暗觉得好笑,心想何以在追人之时都要叫对方站住,别跑?当别人都是小猫小狗任你使唤不成?
料想他们当是追人不上,无可宣泄,着恼之下的无力之言,能追得上也不会说这番废话了。
虽说无用却也示了自己尽力之职,非是我等追他不上,而是这小子没种,没有站住,反跑的更紧。
云游驾马若是脚生四足,丐帮十人二十足,奈何足不能如马也聚,力不能从使,形如万渠分流不得归一而用。空有其众,是以人虽众,却屡有以少胜多之故,盖其心力不得交也。
他不住在马上回头张望,见那群丐帮弟子手撑双膝弯着腰立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甚为狼狈。
云游心想他们是丐帮弟子为何也这般追逐自己?想来并无怨仇,又哪里得罪了他们?
然见这些人怒气冲冲的追来,却也是本能的逃跑。他们若不追,我也定不会跑,我若是不跑他们又何故要追?
这似乎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原则性问题,转念一想又是不对。鸡和蛋分不出先后,可这追和跑则不然,显是先追才有的后跑。本质上已然分出了先后,是以这些人还是其心可诛,跑有其理。
想来这一路皆是如此,先向一派百姓讨了人情,随后又得罪了一派帮众,这一甜一苦纷至沓来。
只是当下先苦后甜,全然反了,丐帮先来问责,那甜又从何而来?
莫不是那女魔头冒充了自己在丐帮化为乞丐,见他们帮内分财不均而大打出手?亦或是扮了我这俊俏的模样招蜂引蝶败坏了丐帮声誉?
是了,那女魔头做得出来此等怪事的。
转念又想,昔日她化为许长老偷得丐帮的《伏虎九段拳》和《天罡十六路掌诀》,现下莫不是又打起了丐帮打狗棒的主意?
啊,是了,这丐帮早已依附在了金兰帮门下。为金兰城出力,大可打着丐帮的名声来做尽天下恶事。
即是杀了城中百姓又如何?丐帮沦丧,身上恶臭成习,也不怕担这罪名,无过是臭粪再招了一只苍蝇而已。
但这么一来,自己岂不是成了那臭苍蝇了么?这可太也有趣了。
言念及此,云游微微一笑,脑子只在这一瞬之间竟生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料来是自那水星城之后,神经兮兮,对任何人和事都喜欢思之过甚的结果。
他自顾思索之际,已不知不觉间将他们远远抛在了马屁之后,影踪全无,只听得马蹄“得得”,身后尘土飞扬。
本是高兴,忽而脸色一沉,喃喃自语道:“不成,不成,怎么又这般不讲义气,抛下高手不管了?这畜牲真是畜牲,当下失了白马便失了良心,也不顾高手死活,跑的比谁都快,我鄙夷你。”
云游将一方罪责尽数推在了黑马身上,也不管是何人在驱使,像极了主子使唤下人去行凶,自己却在家里求神拜佛大装圣人,以慰心安。
云游蓦地掉转了马头,心想,我四足当是比他们快了许多,何不以此长来助高手分担些压力?他一人对十人,我一马也对十人,不打只引便是,兄弟有难同当,我这可没有对你不起。
这么一想良心顿安,随即驾马返回。不一会便又奔到了那群丐帮弟子身后,距十丈余,云游大叫一声:“臭叫花子,叫你爷爷回来作甚?爷爷不跑了,你们来追便是。”
那些丐帮弟子听了一愣,回转身子大怒道:“臭小子,你还敢回来,看我们抓住你,非将你大卸八块不可。”
说罢又回身向云游追去。
云游趴在马背上,有恃无恐,人假马快,待得他们近身还有三丈之时,忽而掉转马头,又发足疾奔。
身后的丐帮弟子大气粗喘,纷纷指着云游破口大骂道:“你格奶奶的,耍我们是不是?有种别跑。”
云游回望,见他们远远在后,勒马停行,当真不跑。
等到他们追至数丈,忽又发足奔开。一追一停,再追再奔,如此引着他们跑出了十余里地。
丐帮弟子大汗淋漓全都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的靠坐在一起,口中依是在骂骂咧咧:“百……百闻不如一见……这……格奶奶的……小……小张仪……真他娘的是……是个不讲规矩的无赖……小人。”
云游则气定神闲的趴在马背上,一脸笑嘻嘻的回到他们面前。
“我哪里无赖了?你看你们跑了之后的样子和我可有不同之处?我真真是半步没跑,这可大受所冤了。你们要怪就怪这畜牲好了,是它自己跑的。不过也不能全然怪它,除非你们能讲畜牲话,和这畜牲商量商量叫它别跑就成。”
云游以一副无赖的嘴脸说着一番无赖的话语,还在耍无赖的否认自己是个无赖,实是无赖之极。
他只想将这些人引得离高手越远越好,最好将他们再激发出斗志,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给他们希望再让他们绝望,耗尽其体力,从而达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云游引马再接近他们,离得丈余,双手支颐在马背上,嘻嘻笑道:“你们丐帮先前是何等受人尊崇的大帮派,当下却自甘堕落,充当金兰帮的爪牙,真是顺应天道,天亡丐帮么?”
当前一位长老模样的老者怒喝一声道:“方今人人足食,又皆是贪枉声名之辈,本就入帮者甚少,我们丐帮若不寻求出路那也是等待灭亡。你这小人又有何资格在我们面前说三话四,还不是一样攀龙附凤。但至少我们不会依附于魔教与武林正派为敌。”
云游嘻笑道:“你一口一个魔教一个武林正派的,不也是在贪枉声名么?什么教什么派又有何差异。我看你们这些正派也不见得就比那魔教光彩多少,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现在伪君子你们也要抢着来做了,倒让我对那魔教高看了一眼。”
说罢那长老倏地变色,纵身向云游扑了过去,黑马一惊之下双蹄立起,避过这一扑,掉头便跑。
丐帮弟子一齐再追了几里后,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委顿在地,任由云游再如何诱使都不再理他了。
“这畜牲真是马中小人,言而无信……”
云游嘻嘻笑着,蓦地一条黑影如电闪般从东面林子窜飞而出,一脚踹在他背心上。
云游只觉后背吃痛,登时落马,在地上滚出数丈。
但见一名黑衣人全身裹的严实,只露出一对眼睛,赫然立在自己面前。
云游脸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的“啊唷”连叫数声,转即见了又是黑衣人,立时收声,向后挪了数尺,背靠在一株大树上。
心想,真是倒霉,出门忘了仆上一卦,这一生都要与这黑衣人较上暗劲。他这一脚,决计不会是那通风报信马刀帮弟子口中的黑衣人,是敌无疑了。
适才得以黑马之力才脱出重围,这番是自作自受,暗骂自己活该,乱逞什么英雄,做小人不好么?
转念又想,这一路行踪皆落于敌手,倘若有杀心,自己便是九命猫妖也不够保的。
此人只此一脚,便知他功夫匪浅,云游自己虽不会功夫,然于武道却异常娴熟,好似虽不会做菜,但口味挑剔,品菜却是一把好手。
他知这黑衣人只用了一成力道,内藏道教适可而止的内劲,若是出尽全力,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想到此前还有高人暗中相助高手,当下又底气十足,好似自己占尽天时与人和,于此没了地利也不生怯。
靠在大树上把手一摊,冲那黑衣人嘻笑道:“这位兄台,何不坐下来谈谈心,还有一位高人未至,你不想瞧上一瞧么?”
先礼后兵,这是嘴遁的前放招式,相当于武人在决斗前的摆开架势,抱拳施礼,捏剑诀,扎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