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儿子这次的精神报告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心里挺健康的,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焦虑。”
李大婶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想着上午跟医生的对话。昏黄的灯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有些明暗不清。她眉头紧锁,双手紧攥,脸上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和麻木。
沙发的一边凌乱地堆放着衣服,破旧的皮质在衣服的缝隙中龇牙咧嘴地开裂着。沙发靠着的灰白墙壁上倒映着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影子,仿若海市蜃楼里的场景,显出诡异的神秘感。墙角处残留的点点黑色油污隐隐散发出难闻的气息,但是屋里的人像没有闻到一般,都对它视若无睹。发黄的碎花窗帘随着晚风在窗户边摇摆,老旧的窗帘杆随着动作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小猫“喵喵”叫的声音。
“烦死了,谁家的猫?老是叫,真是烦死了!”李大婶的儿子边咒骂着,边大力地推开了房门走了出来。看到沙发上面的衣服,随手拿了起来,放在一边的椅子上面,也不管有没有放好,就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妈,我饿了。”
李大婶如梦初醒一般,赶紧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7点半了。李大婶把手往围裙上面擦了擦,站了起来。“好,好,我现在去做饭。你作业写完了吗?不要又跟之前一样,作业没有写完,被老师批评了。”
“写完了。切,就那老头,骂就骂咯,怕他干什么?”
李大婶往厨房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过来,看着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的儿子问道:“那个……你们老师说,你今天又跟同学打架了,我不是跟你说……”
李大婶话还没有说,她儿子就遥控器狠狠地摔在地上,但满脸倔强又带着些许的委屈:“他们活该,谁叫他们先招惹我的!”
“你闭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不要到处惹事!你爸爸不在,我一个人养大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现在天天就知道给我惹事!你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天天对着你那些破事,我都快要累死了。我巴不得现在就跳下去死了一干二净了!”
“那你死了算了,也别整天跟我抱怨!”李大婶的儿子用力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上面的衣服一下掉的满地都是。他还不解恨似得,拿起了桌子上面的热水壶,从窗户倒了下去,一阵尖锐刺耳的猫叫声响了起来,“我看你还叫不叫!”
李大婶被那猫叫声吓得后背全都是汗,心跳声一阵强过一阵,引得耳膜刺痛,只听到“嗡嗡”的耳鸣声。过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但是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大婶的儿子好像也吓到似的,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拎着热水壶的手轻轻地发抖,神情慌张害怕。他双眼里面像泅着两条惊慌的鱼,摇摆不定,晃得水花四溅。李大婶看到他这样,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热水壶拿了过来重新放回桌子上面,背对着儿子说:“你先看电视,我现在做饭去。”
饭后,两人也不提刚才的事,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就睡觉了。
半夜,猫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明显,李大婶好几次被那尖细的声音吓得醒过来。但随着一声高昂的叫声过后,猫叫声戛然而止。这时的李大婶已经精疲力尽了,来不及细想,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窗外面喧闹一片。李大婶站在窗边往下看,只看到楼道两边的绿油油的绿化带和围成一圈的人群。李大婶顿感无趣,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暖黄的太阳照亮,粘着金边的云朵铺在碧蓝的天空上,变换着形状。李大婶的心情意外好了起来。她跑进了房间把棉被拿了出来放在阳台上面。一阵樟脑丸的味道在阳台中散发开来,被子上面的细小尘粒在光束中染成金色,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李大婶站了一会,走了进去,敲响儿子的房门:“7点半了,你再不起来又要迟到了!”
过了好一会,李大婶的儿子才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今天天气有点凉,你等下带个外套。桌子上面煮了早餐了,你吃了再……”李大婶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家里了。空荡荡的房里无人应和。李大婶不甚在意一般,继续低着头洗碗。
洗完碗后,李大婶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围裙上的花纹顿时深一块浅一块。泅湿的花纹扭曲着,挣扎着。李大婶双手紧紧攥着围裙,牙齿咬着嘴唇轻轻颤抖,眼泪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掉。身体仿佛承受不住眼泪重量一般,也开始颤抖起来,然后慢慢弯曲,蹲了下来。李大婶泪眼婆娑看着胸前的围裙,这个围裙是自己儿子上小学的时候用攒的零用钱给自己买的。那时候的儿子还会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妈妈”撒娇的。难道一个的人的恶真的会遗传得那么彻底吗?
手机的闹铃声响了起来,已经8点了。李大婶顾不上心里的情绪,随手擦了擦眼睛,拿着一个挎包就往楼下跑。经过刚才人群围观的地方,李大婶才发现为什么刚才喧闹一片。只见一条血痕从楼梯不远处一直延伸到自己家窗户的下面,一只死去的猫的尸体躺在了那里,腥臭的味道引来了一群苍蝇在上面盘旋。猫的肚子不知道被什么利器割破,里面的肠子从伤口中漏了出来,部分还拖在地上,沾满了黑色的灰尘和沙子。猫的眼睛怒睁,嘴巴张大,露出只剩下半截的舌头。它的后腿不自然地弯曲,估计是生前被打折了。身上东一片西一片露出血红肿胀的皮。李大婶一下子意识到,这只就是昨天被自己儿子烫伤的那只。
李大婶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这时一个环卫工人走了过来,随手把尸体扫进垃圾铲倒在垃圾桶里面。“谁这么造孽干这么阴损的事?”
李大婶的胃开始抽痛起来,她狠狠地按着,但还是一阵阵地往上冒着酸水。李大婶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的开门声,后背汗湿一片。她拿出了电话向公司请了假后,然后捂着胃慢慢地走上了楼。
李大婶呆呆地蹲坐在沙发边上。以前的事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慢慢展开又消失在时间的尽头。
十五年前,李大婶的老公因为杀人被判了死罪。同年李大婶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医生说因为孩子的父亲患有报复社会和伤害他人的精神病,都建议李大婶不要肚子里面的小孩的。但是李大婶婆家的人一次又一次过来哀求,加上李大婶心里的不舍,最终还是把小孩留了下来。因为害怕小孩也遗传有精神疾病,李大婶自小孩3岁开始便带他看心里医生。刚开始这个小孩跟其他小孩一样,性格开朗乐观,听话爱撒娇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大婶开始接到老师的投诉电话。每次听到自己儿子打架,李大婶都心惊胆战。后来次数多了,李大婶带儿子看医生的频率愈加频繁了,虽然每次医生都说没有问题,只说小孩子叛逆期。但李大婶还是怕下一次就会听到警察打过来说自己儿子杀人的电话。
李大婶把手机拿了出来,颤抖着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医生,你之前一直说我儿子心里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出现什么异常就要跟你这边说的。”李大婶语气急促,拿着手机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
“李大姐,你先不要急,你先深呼吸一下,慢慢跟我说一下情况好吗?”
李大婶深呼吸了几次,心情平静了些,“我发现我儿子有虐待动物的倾向。”
“好,好。这个你先不要着急。这样吧,这周六你带他过来,我这边做个测试才能确认的。”
“好。”
李大婶打完电话后,整个人像脱水的鱼一样瘫坐在地上。她随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站了起来,坐在了桌子边。桌子上面的早餐早已变凉,但李大婶还是吃了起来,冰凉的食物通过食道顺溜下去,意外地缓解了胃的疼痛,也让李大婶重新获得了一些力量。
过后,李大婶重新挎起了一个菜篮子往楼下走。那道血痕不知道被谁已经冲洗干净了,但李大婶还是怕晦气一般,从旁边绕了过去。
快走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李大婶跟迎面而来的母子撞了上去,一时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黄瓜滚得满地都是。李大婶赶紧弯腰道歉。待全部东西捡起来之后才发现对方原来是之前住在隔壁的邻居王大姐。两人当时还是同一家医院生产的呢。
李大婶逢旧友,心里的阴霾散开了些。拉着王大姐的手,熟络地问:“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是搬到哪了?”
王大姐一下也是眉开眼笑的,“就搬到这附近的小区,诺,你看,就是那边。”说完往前面的方向指了一下。
李大婶也没在意随便瞄了一眼,又转头过来,“之前怎么一直没有看到过你的。我经常都是过来这边买菜的。”
王大姐不知道想到什么似得,叹了一口气:“之前不是住这边的,说来话长。有空再找你聊聊。”说着还把一边的小孩拉了过来,“这是我儿子,你儿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我记得好像我们是同一天生产的吧?”
李大婶看到王大姐神情冷淡的儿子,心里一惊,因为那个神态跟自己的丈夫有些相像。但李大婶很快忽略过了,因为神情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李大婶跟王大姐唠嗑了一阵,互相留了电话就离开了。
下午6点的时候,李大婶的儿子拖着书包,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书包往沙发一丢,就走进房间,“哐”一声把门关住了。李大婶从厨房走了出来,看了看房间的方向。这时太阳快要下山了,残留的阳光从阳台的方向穿了过来,橘红色的光铺在沙发上显出些许的温馨。窗户外依旧是轰鸣不断的鸣笛声。一盏、两盏的灯光,千千万万的灯光慢慢地亮了起来,各种颜色渲染着这片夜空。
李大婶用抹布擦了擦手,把围裙脱了下来,挂在墙上。她走过去,轻轻敲了几下房门。“吃饭了。你先出来,我还有事跟你说一下。”
李大婶的儿子满脸不情愿地走了出来,歪坐在沙发上。李大婶跟着坐了过去,看着地上,然后假装语气轻松地说道:“你明天跟我去一下医生那里,老师那里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儿子神色先是震惊了一下,然后又带着怒气说道:“你当我是什么?精神病吗?有必要2天去一次,2天去一次吗?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李大婶还是好言相劝:“没有,医生的意思就是上次报告测得有些不对,让我们再过去一次。”
“不去!”
“一下就好了,时间不会很久的。回来你就休息,好吗?”李大婶带着些许哀求。
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不去。天天去,我朋友怎么看我?”
这时李大婶有点生气了,一直以来的疲惫早就让她失去了耐心:“你要脸的话就不要干那些事啊!打架、上网,你整天除了做这些,还知道做什么?那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残忍去剖开猫的肚子!你现在简直跟你爸一样,都是魔鬼!”
李大婶的儿子刚开始还丝毫不在意,母亲的这些话他听了不只十遍八遍了。听到猫的时候,才满脸震惊地看着李大婶,然后一个一个字地咬牙否认:“不-是-我-做-的!”否认后又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哭意:“凭什么每次这些事,你首先怀疑的都是我?难道就因为我的爸爸是个杀人犯吗?你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跟同学打架,因为在你心里面,杀人犯的儿子打架都是没有理由的,全都是天性所为!”说完,跑了出去。
李大婶被儿子的震住了,顿时心里又难受又愧疚。看着挂在墙壁的围裙,想起了儿子小时候的笑脸,李大婶心里想,会不会儿子变成今天这样,完全是自己的过错呢?
李大婶的儿子冲到楼下去,一下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他招手叫了一辆的士,想了想,说了一个自己兄弟的地址便扬长而去。
这时冲下楼的李大婶早已看不到自己儿子的踪迹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儿子的电话,都是关机的状态。已经晚上11点了。正当李大婶准备打电话报警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请问是李女士吗?你儿子在XX路跟人群殴,失手刺伤了人,现在伤者被送往医院了,你现在赶紧过来警局这边!”
李大婶先是一慌,然后竟然有一丝石头落地的轻松愉悦。直至上车后一阵悲凉突涌而来,淹没她,让她窒息徒劳挣扎。
李大婶慌乱地点开了手机,盯着屏幕,手指快速滑动。现在的她急需其他事情来移开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想想办法。突然她滑到了一个虐猫的视频,视频的背景竟然是自己家旁边。虐猫的人跟自己的儿子一般高大,他单手拎着猫的脖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举起绿化带里面的石头,一下砸在猫的后腿上。他慢慢靠近拍照的镜头,露出愉悦的笑容。李大婶认出这个人,是王大姐的儿子。原来是自己冤枉了自己的儿子。李大婶愈加内疚和伤心。
坐在警察局的时候,李大婶脑里慌乱一片,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这时一个警察又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李大婶,李大婶!”
李大婶茫然地抬起了头,发现王大姐和她的儿子也在这里。原来王大姐的儿子因为虐猫造成严重社会影响,需要拘留15天。两个母亲一下相对无语,各自叹息。
没多久,一个警察拿了材料又跑了进来,对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小声报告,又指了指李大婶两人。然后那个领导拿着材料走了过来,坐在李大婶两人的对面的。神情严肃地看着两人说道:“在我说这件事之前,麻烦两位先有个心里准备。我们最近一直再跟进一个组织,他们专门做一些违反人类规则的实验的,在我们抓捕了一些人之后发现了一个信息,是关于你们两个家庭的。”领导顿了顿,左手敲击了几下桌面,然后叹了一口气:“你们家的孩子被他们调换了。根据提供上来的报告,是因为他们想要研究人性的恶是天性的还是后天培养的。虽然现在已经抓捕了大部分人,但部分骨干还是逃脱了。你们……”
李大婶和王大姐先是不解,茫然地看着对方,好像一下消化不了全部信息。过了一会,警局爆出一阵又阵的痛泣声。
阴暗的办公室里面,只有月光冷冷从窗户照了进来,但被不锈钢的窗柱子筛成小方块投在地上。黑暗中,一个穿着白袍的人从柜子拿出了两个病历本,在月光中看到两个本子上面监护人的名字写着李大婶和王大姐的名字。那人拿了一个笔,在本子划了一个鲜红的斜杠后,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面。然后在身后的白板上写:实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