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节选)


没有艺术,我的生命将不复存在。但我从不将这艺术置于一切之上。如果说艺术对我而言不可或缺,那是因为它绝不自我孤立,在与他人同等的层面上,让我本色地活下去。我觉得艺术不应该独自享受,而是一种方法,用它来感动最大多数的人,向他们奉献一种超乎苦痛和普通欢愉之上的形象。它迫使艺术家不在自我孤立,让他臣服于最卑微、最普遍的真理。通常情况下,选择献身艺术的人,都曾自视与众不同。然而他很快会发现,自己的艺术、自己的与众不同,往往就扎根在与所有人的相似中。艺术家就是在自我与他者不断地交往中、在半途不可错过的美景中、在无法抽离的群体中,慢慢锤炼自己的。因此,真正的艺术家看重一切,他们迫使自己去理解,而不仅仅满足于当个评判。在这世上,他们必须选择一个阵营,那一定是代表某一集团的立场,据尼采的伟大洞见,在这个集团中,占统治地位的不是判官,而是创造者,他们之中既有劳动者,也有知识分子。

每一代人都自负能重构这个世界。而我们这一代人却明白这是痴人说梦。但我们的使命也许更伟大,那就是要防止这个世界分崩离析。这代人继承了历史是腐化的,混杂着失败的革命、疯狂的技术、死去的神祗和疲弱的意识形态。在这样的历史之中,政权能摧毁今天的一切,却不能够说服,智者自贬身价成为仇视和压迫的奴役。这代人不得不带着独有的清醒,为自身和周围修复一点点生存和死亡的尊严。在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面前,审查官建立的恐怕是永久死亡的国度。这代人明白,在与时间疯狂赛跑的同时,他们应在不同民族间建立不屈于任何强权的和平,调和劳作与文化的关系,在每个人心里重建和解的桥梁。能否完成这一使命还是未知数,但在世界各处,他们祭起真理和自由的大旗,必要时,愿意为此牺牲而无怨无悔。这一代人在哪里都值得敬重、值得鼓励,尤其是在他们献身的地方。总之,应该是向他们,献上你们刚刚赋予我的荣耀,我想你们也会深有同感。



《局外人》中令人窒息的精彩

1、阳光还是像流火一样炙热。沙滩上,大海仿佛也在急促的喘息着,吞吐着一排排细小的浪头……不管是沙砾上,还是白色的贝壳上,或者一片碎玻璃上,只要反射过来一道亮光,都像是一把利剑朝我劈来,亮光一闪,我的牙就要收紧一下。

2、海浪的声音更加慵懒倦怠,比中午时分要平缓许多。还是那样的烈日,还是那样强烈的光芒,还是那一片延伸到这的海滩。

——误杀前的描写


太阳晒得我脸颊发烫,我感到汗珠在我眉毛里聚集了起来。这太阳让我想起安葬妈妈那天的太阳,它们是一样的,我的脑袋也和那天一样难受,所有的血管都在皮肤下面跳动起来,像是想要爆裂。……阳光照在刀上,反射出的光芒像一把闪耀的利剑,直直的逼向我的额头。与此同时,眉毛里聚积的汗水一下子流到眼皮上,给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温热而粘稠的水帘。隔着这层泪水和汗水混合而成的水帘,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太阳像一面巨大的锣鼓,在我的额头敲打出巨响。朦胧中,那把刀刺眼的刀锋一直在对着我,滚烫的刀光穿过了我的睫毛,直直刺入我痛苦的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大海发出一声沉闷而炙热的喘息,我感觉天空从中间裂开,烈火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我全身都绷紧了,握枪的手一紧再紧,然后,扳机被扣动了,手指碰到了光滑的枪柄。就在那一刻,随着一声干涩而又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切都崩塌了。我摇了摇头,想甩掉额头的汗水和挥之不去的烈日。我知道,我毁掉了这原本平常的一天,毁掉了这片海滩的宁静和我曾经在此拥有的快乐。

——枪杀那一刻


他(检察官)说,陪审员先生们,他试图探究过我的灵魂,但一无所获。他说,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灵魂,也没有人性,至于人们心目中的那些道德准绳,在我这里都形同虚设……他又谈到了我对待妈妈的态度。他重复了在辨论时所表达的观点,但他的话要比分析我杀人的罪行要多得多,以至于到了最后,我只感觉到早晨炙热在我身上蔓延……按照他的说法,弑父罪的凶残程度超出人们的想象,他由衷希望法庭能够毫不留情地予以严惩。然而,他话锋一转,指出这种罪行给他带来的憎恶,跟我的冷漠和冷血给他带来的震惊比起来,几乎是相形见绌的。他认为,一个在精神上杀死母亲的人,和一个亲手杀死父亲的人,是同样为社会所不容的……“……他必须受到相应的惩罚。”检查官擦了擦因出汗变得油亮的脸。最后,他说他的职责是沉重而痛苦的,但他会坚定地执行到底。他认为我已经跟这个社会完全脱节,连最其基本的规则都不认同,那么也不要指望还能唤醒我根本不知道的人类最基本的良知。“我请求对这个人施以极刑,”他说,“而且在我向你们提出这样的请求时,我的心情是轻松和坦然的。在我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我曾经也多次请求处死过罪犯,但从未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我觉得我艰难的职责得到了慰藉、平衡和补偿,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一种迫切而神圣的使命,因为当我面对这张除了泯灭的人性一无所有的面孔时,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憎恶。”

——他就这样被检察官送上了断头台


妈妈以前经常说,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是一直不幸的。当天空重新放出色泽,新一天的日光再次倾泻到我的牢房时,我觉得她说的真是有道理。要知道,我原本也有可能听到脚步声的,那样我的心就会紧张得要炸裂。哪怕是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使我扑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发疯一般地等待着,直到听到自己的呼吸,很粗,像狗的喘息,让我惊恐万状。但总的来说,我的心脏还在继续跳动,我又赢得了24小时的生命。

——一夜一夜等待着最后时刻到来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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