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花布的记忆

        一块花布今天无意间翻东西又翻到了这块红底白花的绵绸布料,顿时记忆的大门又一次打开了。。。。。。

        这应该是23年前的记忆了。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赎身这回事。在我的家乡有一种风俗,出生的小孩如果爱生病不好管,家里的老一辈就会在附近的庙里去上香许愿,把孩子嘱托给娘娘婆保佑他茁壮成长,并会在孩子满13周岁时家里宴请乡邻赎身还愿,以示感恩神灵的佑护,而在这一天,还有一个风俗,就是披红,孩子的长辈们会用红色的被面或者红花布系在孩子身上以示吉祥、祝福。

        而我的这块正是当年赎身的时候,我的外婆给我批的红。这是一块红底带有小白花的绵绸布,现在看起来不起眼,在当时可是特别流行的一种花布,本来外婆是要用它给我裁件裙子穿的,后来不知怎么给忘了,就一直压在了母亲的箱底。

        直到去年,我回家帮母亲整理东西翻出了它,瞬间泪目了,此时离外婆去世已经近20年了,看着手里的花布,我思绪万千,想起小时候和外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外婆是个独生女,本是西安蓝田人,母亲早逝,8岁随父亲西去甘肃平凉经商求生,并在那里一直读书,没有裹脚,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在他们那一代女孩子是少有的。

        直到1939年2月,日军空袭了平凉城,外婆的生活也被改变了。曾在一个炎热的夏夜,睡不着,外婆边拿着扇子给我扇凉,边给我讲过当时日军轰炸的惨烈场面,看到头顶上呼啸飞来的轰炸机,人们开始狂乱的躲藏,她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就在大杂院前后来回跑,结果刚跑到后院,一颗炮弹下来落在了后面的坑里,她心想完了,结果老天有眼,竟然没炸。就此,外婆躲过一劫。在那样的年代,能好好的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幸福,基于安全考虑,外婆的父亲就托朋友把外婆带回了陕西,于是就有了我的妈妈、大姨和四个舅舅,当然,也就有了我。。。

          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岁刚记事。夏收龙口夺食的季节,晚上,父母在晒场上干活,直到晚上12点都没回来,而我在家睡了一觉起来发现父母没在,就开始哭闹,哥哥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实在没办法,8岁的哥哥带着3岁的我半夜去场上找父母。后来这件事情被外婆知道了,从此,只要农忙,外婆就早早把我接到她跟前管着,直到我7岁上学。

        在那里,我度过了今生最美好的童年,我可以和小伙伴们在晒场上拿草帽扣蝴蝶;可以在地里抓蚂蚱,尽管我总是抓了螳螂回来(傻傻分不清);有时候还会偷偷跑到小水渠里去“游泳”,害的外婆总要跟在后面找,找到了就那样慈爱的看着,从来不训我;外婆会用泡软的麦秆给我编蚂蚱笼笼,编烟斗和一些有趣的小物件,特别形象,漂亮。端午做香包,只要我想要什么样的她都能做出来,在我的印象里,外婆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而且还很爱干净,那时候没有浴池,更别说家里有洗澡间了,每天晚上睡觉前,外婆都要烧上盆热水洗澡擦身,然后卸下自己的假牙,用牙膏刷的干干净净,泡在一个玻璃杯子,至今,我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那个总放在门边窗台上的样子。夏季,外婆总爱穿月白色的大襟盘扣上衣,黑色的丝绸裤子,一双雪白的袜子配一双深口黑色平绒布鞋,冬天的时候,便一身都是黑色的了,但里面的衬衣依然是雪白雪白的。花白而稀疏的头发用一种老人专用的那种卡子轻轻地拢到后面,丝丝不乱。清瘦地脸颊上一双不大不小地眼睛朝下弯弯地,两腮塌陷且有一些沟沟壑壑地皱纹,瘦瘦的身板,略有些驼,但走起路来,精干利落。

        上了小学,也只有周末才可以去看外婆了,小时候与其说是想外婆,还不如说是想外婆给我留的好吃的比较真实。外婆见我来,总会先化杯白糖水给我,然后去揭她的箱柜,每当这时,我就赶紧跑过去看,看外婆又攒了什么好吃地给我,有时是几块水晶饼,有时是我见也没见过地好吃的,但对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几个黄元帅苹果,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被外婆用袋子装起来放在柜子等我来,那天柜子一揭,瞬间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苹果香,我迫不及待的冲到跟前,一看,竟是几个黄亮亮的苹果,皮都有些皱了,但是特别特别的香,每每回想,总觉得那是我这么多年吃过最香的苹果了。。。

      在那里还有我的一个宝藏,那就是外婆床头那个空心陶瓷枕(现在已经很少见了,那是过去人们用的凉枕)。这个陶瓷枕上面有一个角破损了,以至于我的小手可以伸到枕头里边去,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睡起来,只要手伸进这个枕头,就能抓出来一袋五香棋子豆或是一袋怪味豆等等,直到现在,我依然爱吃胡豆瓣,我想,这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为吃而吃了,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情怀了吧!

        上到初中,外婆已经年迈,眼睛不好,时常会头晕。所以母亲总在闲暇的时候会接外婆过来住些日子。总忘不了老给外婆买白内停眼药水和氨酚待因止痛片,当时也不知道这些药到底能不能常吃,但是外婆几乎没有断过。外婆眼睛不好,母亲不让她干活,让歇着,但她总是要来厨房帮忙,还偷偷帮母亲洗衣服,为此,母女俩没少吵嘴,最后嘴上答应了,实际还是闲不住。

      外婆从来不串门。闲着没事就盘腿坐在炕上,略驼的背尽可能地坐得直直的,手里拿一串佛珠(我偷偷数过,大概是108颗),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个时候,我们都不忍心打扰她。但总是在这个时候,我就会在一旁偷偷喝掉她放在炕沿保温杯里的热茶,一直不晓得为什么,我每次偷喝,杯子的茶总是不烫不冰,刚刚好。其实也就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茉莉花茶,但喝外婆杯子里的,我总觉得格外香甜。

        外婆对此视而不见,但却又天天如此,雷打不动地泡好茶放在那里。。。

          那时候,我和外婆睡一个炕,没有空调,风扇外婆又觉得费电,于是天热得时候,外婆就拿个扇子不紧不慢地给我扇凉,那时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我扇扇子,扇几下就手腕酸困,但是外婆却一点看起来也不累,就那么不紧不慢的扇,有时候我睡着了她还在扇,直到我有了女儿,我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不困不累。

        还记得初中毕业,在选择上中专还是上高中的问题上,外婆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坚定。听见我决定去读高中,她欢喜的早上5点就起床给我烙饼,而且还必须是要圆圆的,说是圆的吉利。可是,我最终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不知道外婆当时是不是有点遗憾,但是却从未表露,她依然默默地和妈妈为我做好来西安上学的被褥,将所有的爱一针一线缝进了那个8斤重的棉花被里,以至于被子厚的没法叠起来,还让我和外婆在8月的大热天里,把被子铺在身下整整压了三天,才勉强能叠好。

        到了西安,回家的机会少了,寒暑假或者碰上节假日才可以,所以见到外婆的时间就更加屈指可数。寒来暑往,日子总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了。

        那个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生离死别,总以为我爱的人就会这样一直陪着我。

        直到在西安上学的第二年。

        8月底,我收拾着行李准备返校,而就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外婆拄着拐杖跟前跟后,她那时候走路已经不是很利索,我就说让她别跟着我跑来跑去了,结果她一句:“我就想再跟跟你!”瞬间,我鼻头酸楚得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听她这样说过话,说实在的,在那一刻我的内心萌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个月,一个月就十月一放假了,很快的,我很快又会回来的”我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

        “好,那我给你把月饼留着,你放假回来吃”

        “好,一定!”我不敢看她,故做轻松的答应着。

        提着行李出了家门,她却依然步履蹒跚的跟在后面,我边走边挥手让她回去。

        “我看着你走!”

          就是这一句,你外婆今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让我再也无法回头,因为泪水已经肆无忌惮地占领了我的脸庞。。。

          我不能让她看见我哭泣,因为我是她心里永远的开心果!

          我只有往前走,一直往前,直到再也看不见她。。。

          一个月可真难熬啊!好不容易挨到放假,我飞奔似地回到了家。以前自己从来没给外婆买过东西,因为外婆总说要等我长大了,自己挣钱了再买好吃地给她,可是这次,我要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了,我买了外婆最爱吃的蛋糕。可一踏进家门,前院后院找遍了,却没能看到那个要给我留月饼吃地人,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

        得知外婆回了家,我书包一放又马不停蹄得赶过去,一进门,就看见躺在炕上得外婆,打着吊瓶,我一下冲到跟前,外婆的脸有点浮肿,我喊了几声,外婆有点迷迷糊糊,似乎有点不认识我了,我急哭了,拿了蛋糕要喂她,她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亲人们都守在跟前,精心侍候着,而外婆就这样躺着,时好时坏。

        几天的假期很快就完了,我也不得不返校。竟不知这一走便是永别。

        回到学校的我总是心神不宁,老给家里打电话问外婆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总是“好着,还是老样子!”直到有一天和哥哥通电话,他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才知道,外婆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大家怕耽误我功课,瞒着我。没等哥哥劝慰,我已挂掉电话,当时不知道是该怨他们没告诉我还是该怨自己还是不够敏锐,总之,一腔怒火。。。 

          那一天,天下着大雪,校园里一片白茫茫,我闷着被子,昏天黑地哭了一整天。。。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不过,也好。

          不曾见到那么真实的场面,我便可以想象外婆只是远游,远游而已。

          过年到舅家,大家都以为我会很难过,但是我没有,我出乎意料的冷静。我去了外婆的房间,在她的灵前上了香,磕了头,坐那静静地陪了她一会儿。在窗台上我看到了她一直戴的那个发卡,悄悄的我将它收到了我的衣兜里。

          这些年,我没有去给外婆上过坟,一次都没有,与其说忙没时间,倒不如说是我刻意而为之。有几次母亲说:“你这孩子,外婆那么爱你,你连个纸钱也没给烧过。”我不辩驳。

        这么多年,外婆来我的梦境只有一次,云雾飘渺,一袭白衣,发髻高盘,仙风道骨,冥冥中好像告诉我说她当了老师。。。

        仅此而已,我心安了。

        或许,将来,我是该去给外婆上回坟了。。。

        今天我又一次翻到了这块花布,女儿看着新奇,说要用它做手工,我便给他讲起了我与外婆的故事,女儿很懂事,没再要求。

        我给她说,这上面有你太奶奶的味道,这可是她亲手扯的布,亲手给妈妈系在身上的,女儿淘气的挤过来,我俩拿近了闻,闭上眼睛深深的嗅着上面的气息,轻轻的香味,久远又温暖的味道。。。。。。

        最后女儿竟然要求我以后把这块布留给她,她长大了还要留给她的孩子,我苦笑不得,但又心生欣慰,能被人一直怀念就是永生,不是吗?

        此刻,女儿去邻居家给小朋友过生日,老公出差,一个人坐在台灯下敲击着键盘,感谢他们留给我肆意怀念的时间。眼前浮现着和外婆在一起的一幕幕,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我想外婆或许就以这样的方式在我心里永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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