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梦 第十五章 坑道硝烟

                                          余永国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也就是九一三事件发生的时刻。这是一次重大的政治危机,此事件高度敏感,国家作为最高机密逐级分批向下传达,我们是几个月后才得知实情。当时获取的信息是两架不明国籍的飞机经过我防区上空,命令我部立即进入一级战斗准备。国际反华势力也趁机兴风作浪,中苏关系更加紧张,为防止苏军入侵,加紧构筑防御阵地,军委明确指示北线施工要提前,光靠工程部队已不能满足目前形势的需要,因此命令北线所有驻防部队全部转入战略施工。

望着崇山峻岭,思绪万千: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内外是故乡。

自古兵家必争地,如今我辈来驻防。

荒山野岭无人踪,荊棘杂草乱石岗。

保家卫国守边关,长城脚下扎帐房。


夏日炎炎似火烧,春来风沙独自狂。

冬有雪花漫天舞,天寒地冻白茫茫。

备战备荒深挖洞,钢钎铁锤响叮当。

炮声隆隆硝烟起,筑起地下钢铁墙。


      一夜之间野战军变成了工程兵,长城内外扎起了帐篷。没有技术支持,没有工程设备,施工打坑道我们是门外汉,好比翰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有条件要上,沒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按上级部暑,我部迅即开赴施工现场组织计划实施,以排为一个掘进小组,八小时四班倒工作制,不分昼夜循环接力。与岩石打交道离不开打眼放炮,我们唯一的工具就是钢钎、二锤。打炮眼一人扶钎,一人扔锤,刚开始时吃了不少苦头,坑道光线阴暗,相互配合不好,老是打不准,铁锤经常砸在别人手上或自己腿上,要不然就是打空锤,收势不住。坑道的作业面大,最难打的是望天锤,既考技术又考体力,通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很快撑握了打锤的技巧,后来一口气能扔两叁百锤,甚至可以盲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最危险的工作就是是接雷管和装填炸药了,这需要勇气,胆大心细和过硬的心理素质。这小东西的脾气实在是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发火(爆炸),上级要求各班班长必须亲自操刀,其它人不得触碰。其实作为班长,我们也是第一次接触,都是血肉之躯,哪个心里不紧张害怕!可时间不等人,害怕也必须上。明知有危险还要装着若无其事。

      上级派技术人员来培训了我们两个小时就上岗了,刚接触雷管时手都在发抖,別小看像笔帽一样的小东西,威力可不小,曾经有人在接雷管时把手炸掉了。操作时导火线插入雷管,凭手的感觉轻轻结合,用雷管钳将二者固定,撑握好力度,手要温柔,松了会脱落,钳紧了会爆炸,经验积累很重要。装填炸药时雷管埋在炮眼三分之二处,一边装一边不停地用木棍将炸药捣紧实,才会有好的爆炸效果。初次装填时大气都不敢出,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每用棍子捣一下,心就咯噔一下,生怕给捣炸了!

      班长把控全局,脑袋随时保持清醒,沉着冷静,一丝不苟装填炸药,最惊心动魄的场面莫过于点火了,一个作业面布满几十个炮眼,需三个点炮手通力合作,引线的长度依次拉开,留出足够的撤退时间,考虑碴石喷出的方向设计出点火的顺序,最后清场,其它无关人员退到安全区,一切准备就绪,一声令下,点火!三人按照分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瞬间导线吐着火舌,扭动作身子嘶嘶作响,整个作业面火花四溅,烟雾弥漫,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屏住呼吸,点完最后一炮,确定没有疏漏,三人同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退到安全区,随即第一声炮响起,接着轰隆轰隆声此起彼伏,心里也在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如果所有的炮都全响了,就可以安心去吃饭了,如果还有没响的炮,俗称哑炮,那麻烦大了!

      哑炮是在爆炸过程中相互挤压形成的,导火线被石块压住减缓了其燃烧速度形成的延迟爆炸,有的导火线是真被压灭了,成为不能爆炸的真哑炮,也有的死恢复燃,成为夺命的隐形杀手。我们不知道会发生哪种情况,既要保证完成任务还要保证战友们的安全,一般我们取最大安全值为半小时,如果超过半小时还没响,那只好强行闯入排险,时间等不起,班长,共产党员先上,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小心翼翼地接近危险区,有细危声音赶快卧倒,查明原因,排除险情。打了几年山洞,天天与炸药打交道,遇到哑炮也是家常便饭,有半小时内爆炸的,有真哑的需重新点燃,超半小时爆炸的情况很少。偶尔也有,那是远气太不好了,兄弟部队就遇到过,刚到跟前就听"轰"的一声,排爆的战友再也没有回来,总之要胆大心细,多点耐心,不能蛮干,还要有点运气!时间长了,摸清了规模,动作娴熟了,胆子也大了,干起来也得心应手了,总之上天对我还是很圈顾的!

    打眼放炮也只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要把渣石运出洞外更是艰巨任务,尽量压缩上半场,留出充余的时间和体能为下半场冲刺。有时计划赶不上变化,真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如打炮眼遇坚硬石头,塌方、渗水、哑炮等需要时间排险,这些都不是完不成任务的理由,更不能影响交接班,耽误的时间必须抢回来。这时容易产生蛮干的心里,为了完成任务顾不了这么多就往里冲,有很多血的教训,每年都要牺牲不少战友,在安全与任务之间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要保任务更要保安全,应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人的生命大于天,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宁愿完不成任务也不去冒生命之险,这是底线!

      洞内没有照明系统,开始用煤油灯,忽闪忽闪的,人一经过就熄灭。后又换成马灯稍有改观,亮度还是不够,里面阴暗潮湿,洞内外反差极大,运渣石来回穿梭,明暗快速切换,眼睛很不适应,从里面出来特刺眼,从外进去又感到眩晕。后来采用电石灯照明,电石是氧焊用乙炔粉,亮度相当高,就是太熏人,股股黑烟直往上窜,又没通风设备,加之放炮后的余烟、粉尘、都在洞里聚集,呛的嗓子冒烟。

      冬天在零下二十多度施工,外面滴水成冰,洞内挥汗如雨,常常是穿着裤衩,手推独轮车,脚下生风,穿梭于洞内外,战士们笑称小车不倒尽管推,有坡度的地方肩拉手推俩人配合,有塌方的地段一看二快三通过,还要派哨兵随时巡查,最奢侈的是一个班还配备了一支手电筒,专门监测险情。随着坑道越打越深,洞内的硝烟粉尘浓度越来越高,光线昏暗,烟雾缭绕,眼睛薰得刺痛流泪,喉咙干咳不止,戴口罩不到半小时便发黑,本来就大囗大口的喘粗气,带起口罩反而影响呼吸,干脆扔了,战士们便成了一台台移动的空气净化器,任凭烟雾粉尘橫行霸道,净化后的废物充斥着整个内部器官,在嘴角和鼻孔留下了黑色印记,以至于随时擤鼻涕,吐出的痰都是黑色的。

      难道是我们天生不怕呛吗?是我们不懂爱惜身体吗?我们也是血肉之躯,部队每年都有得矽肺病的战友,病痛折磨让我们深感恐惧,如果不是战争阴霾,像我们这种年龄还座在教室看书学习呢?哪有岁月静好,只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为了祖国的安宁,为了人民的幸福,总需要一部份人付出!侵略者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准备,奋不顾身向前冲是军人的本色,贪身怕死是儒夫行为!

        每班八小时工作是以分秒计算时间的,前半场打眼放炮,后半场清理渣石打扫战场,中途放炮排烟吃饭,到时间准点交接,绝不允许拖泥带水,只能提前不能拖后,作业面干净整洁,带班班长互相捡查质量,根据测绘组安装在坑道顶部的两个基准点,确定掘进中心是否偏移,工程进度是否有效?作为成绩记录在案,双方签字划押,如果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影响交接班,不但成绩为零,而且影响整个工程进度,必须为下一班创造最好条件,也为本班的榜单成绩。

      当坑道打好后,紧接着进行钢筋混凝土浇注,支模小组先行,扎钢筋的在狭小空间紧随其后,浇注水泥时要一鼓作气,连续奋战,中途不停工才能保证质量,这时全连总动员,分成三班倒,和水泥浆的战士们用两块铁皮铺在地上作平台,将和好的灰浆用推车向洞里输送,在用小铁桶接力传递至坑道顶部,负责捣固的战士趴着进行捣固,环环紧扣,哪道工序都不轻松,有的时候真是用命去搏,冒着危险去拼!

      天天与岩石打交道,枯燥乏味, 突然有一天,帐篷外传来了一阵高亢激昂的歌声,"二呀嘛二郎山、高呀嘛高万丈,枯树荒草满山野、巨石滿山岗,康藏交通被它挡"。"二呀嘛二郎山哪怕你高万丈,解放军铁打的汉,下定决心坚如钢,要把公路修到西藏"。"不怕风来吹,不怕雪花飘,起早贪黑忍饥饿,个个情绪高"。歌声欢快流畅,气势恢宏,原来是排长在这荒野之中抒发情感,充分展示了排长豁达开朗,极积乐观的精神风貌,在战士们心中产生了共鸣,

      歌词的意境与我们所处的工作环境何其相似,歌唱二郎山也是在歌唱我们自己,是我们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唱到每个战士的心坎里去了,特别是从排长那略带沙哑的噪子嘣出来,更显苍劲雄浑。我第一次听到这么优美的旋律,感人的歌词,被深深的震撼,印象极为深刻。从歌声中你能感受到二郎山的高大挺拔、沧桑与厚重,能想像到解放军在恶劣环境下战天斗地的英勇画面。作为四川人,四川境内的二郎山,我倍感亲切和骄傲!但遗憾的是在家乡从未听到过这首歌,却被千里之外的排长唱得如此深情并茂!

      张东茂排长是在部队与我朝夕相处时间最长的战友,北京市三河县人,为人耿直,热情大方,不仅是我们的排长,也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大哥,平易近人,朴实无华,心地善良,与他相处感到心里踏实。我们一起摸爬滚打,共赴难关。生产劳动,军事训练,挖铁矿,打坑道,修战壕,同甘共苦,休戚与共。有过苦有过泪,有过伤有过痛。退伍后我们曾经失去联系,是排长千辛万苦的寻找我们又联系上了,几十年后,我好奇的打电话问排长,当年怎么会唱这首歌?排长无不自豪地说,他们家乡人人会唱。说明了一首好的歌曲人人喜欢,会有旺盛的生命力,经久不衰!

      在那艰苦的岁月能听到这首豪迈的歌曲,给战士们增添了无穷的精神力量,苦中作乐,情绪是会感染人的,大家也跟着一起哼唱,扯开噪子吼起来,歌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那场面热烈而欢快!这是我一生中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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