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AU
*时间线为1946-1956年左右
*内含WW2战后PTSD症相关描写
我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是在四月。
父亲把车停在屋子前的草坪边,我坐在后排的皮质座椅上摇开车窗,将头探出去张望。母亲和父亲正在齐力搬出我们放在后备箱的行李,还有一些大件被绑在了车顶上。我看到我的迷你摩托车被卸在了草地上,那是我提前预支得到的生日礼物,而为了方便搬运,此时它已经被分解成了几大块部件。尽管几个月后才会迎来我的十二岁生日,但是无论如何,我已经开始告知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关于我已经满了十二岁这件事。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别再叫我是个小姑娘。
“如果你希望早点吃上今天的晚餐的话,”母亲从副驾驶绕过来叉腰站在我的面前敲了敲车框,“你应该下来帮个忙,艾米丽。”
我撅起嘴,用咀嚼到失去味道的口香糖从两片嘴唇间吹起一只淡蓝色的泡泡。
我从车里跳了下来,穿着我最喜欢的那条旧蓝色牛仔短裤和条纹短上衣。我的胸部从上个夏天开始发育,现在已经可以将胸口的衣服撑起两个小小的鼓包,我正在努力习惯着这具身体的变化,其中也包括不再含胸走路这一项。披在外面的衬衫袖管没过了我的手指第二关节,显得有些邋遢不体面。介于它原本就是男孩的款式,这是个正常现象。但我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它和我的裤子很搭,能让我看起来足够酷。所以相较之下,我并不真的在乎这些小小的缺陷。
我弯腰把依旧蹲在座椅上的米洛抱过来,双手托住它乱蹬的后腿。这只可怜的小狗经过两天公路的长途跋涉看起来格外焦躁不安,扒着我的脖颈便开始狂吠。我嘘声安慰它,同时扯着嗓子冲母亲喊道:“妈妈,米洛需要尿尿。”
“好吧,”母亲的声音从车的另一头传来,“就带它去院子周围,别跑太远。”
我应了一声,从裤袋里掏出狗绳拴住它脖子上的脖圈,米洛迅速奔跑了起来,我只能跟在它身后企图用我的胳膊控制它的方向。
我们绕着“新家”走了一圈,米洛依旧在不断地嗅闻地面中犹豫不决,始终没有确定它的领地标记点。草皮上新长出的嫩草穿过夹趾拖鞋的缝隙挠着我的脚底,我抬头看着眼前的这栋老房子,这才发现它三层高的外墙上已经遍布了绿色的爬藤。比起荒芜颓败的花园,春天似乎决定将福泽先一步给予了这些顽强的植物。
在此之前,我从未迈入过爱荷华州的田野乡间一步。我知道这是外祖母留下的遗产之一,但这里的地理位置太偏,除了麦田和树林,只剩下干巴巴的泥地。我不确定回归田园之后的生活会不会比在纽约时更好,但我也知道我们别无选择。父亲的工作遇到了一些问题,一家人在大都市的生活难以为继,所以我们将会暂时在这里度过我十二岁的生日和一整个夏天。出发之前,父亲安慰我们母女:只将此作为一次前所未有的夏季旅行便好。可是,在来年的春季到来之前,一切都会变好吗?我深感疑虑。尽管我从未和父亲说过这一点(我爱他,而他认为他可爱的小女儿不该受此困扰),但这并不能够掩饰我心底的惆怅。
米洛在一处篱笆墙外停下了脚步,于是我松开了牵绳好让它自由地转圈。在等待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院子西北角最边缘的位置。在我身前几英尺外有一间棕色外墙的屋子,周围被茂密的灌木遮掩。我猫着腰往前走了一步,扒开疏疏的木篱从空隙中往内窥探:那间房子的前庭只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从前门的台阶下方一路延伸开去,一直穿过草坪。
我不免对这位新邻居产生了好奇,开始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户人家。但这间小屋看起来有些过于宁静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三刻,我甚至听不见一点人声。我不禁开始想象一些画本故事里的恐怖怪谈,包括爱荷华州流传颇广的、寄居在旧矿井内的怪物传闻。父亲和母亲或许会在稍后几天内拜访这位神秘的邻居,我看着那扇掩映着的白色门扉,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就在这时,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突然在我的背后响起。我尖叫了一声,转身时又被脚下的杂草堆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开满野花的草地上。
一双浅棕色的皮鞋率先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狼狈的抬头望去,发现一个亚麻金色短发的男人正站在我的跟前弯腰注视着我。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轻薄衬衣和一件敞开了纽扣的背心马甲,年龄看起来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从他绿色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呆滞而狼狈的脸庞。似乎是考虑到我的处境,那个男人体贴地冲我伸出了一只右手,主动开口道:“需要我帮助你站起来吗,小姐?”
他的声带颤动时发出的声音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嘶哑,并算不上悦耳。但这是人生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称谓与我交谈。出于一种夹杂着懊恼的兴奋和微妙的羞耻感,我的脸立刻涨红了。我没有递上自己的手,双肘向后一撑立刻翻身站了起来。那个消瘦高挺的男人似乎也并未因此感到不快,他施施然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站在原地看着我粗鲁地拍打着自己衣服上的尘土和草屑。
“那是你的小狗吗?”他看着紧贴在我脚边的米洛问道。
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弯腰用一只手捞起它抱在怀里。“是啊,”我回答道,“一只约克犬。它叫米洛。”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小声补充道:“我是艾米丽。”
那个绿眼睛的男人似乎是微笑了一下。“你好啊,艾米丽。”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飘在空中,“还有米洛。”
我甩了甩耷拉在肩头的辫子,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是我们的新邻居吗?”
那个男人直起腰来,侧了侧头示意着远处那座承载了我许多幻想的小屋:“我确实住在这里。欢迎来到费尔菲尔德。”
“顺便一提,围墙的边缘在那里。”他用手指了指我后方一处不显眼的砖砌门闸,在空中划拉了一下,“但,越过那道围栏后就是另一块草坪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后看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走错的篱笆的入口,因此误入了属于邻居家的草地,这也就意味着米洛刚刚在别人的地盘上撒了尿。这个事实让我多少有些无地自容,但在我的道歉脱口而出之前,那个男人先一步打断了我。
“你的母亲在叫你。”他平静地提醒我,拉过挂在背后的草帽重新戴在了头顶。帽檐遮蔽了爱荷华州过于浓烈的阳光,透过草编缝隙在他的上半张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确实听见了母亲的呼唤,我出来的太久了。顾不上再多说什么,我急匆匆地将米洛放回地面,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就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一个女孩浑然天成的好奇心让我很难不对那个神秘的男士产生好奇。我确实还有许多来不及说出口的问题,当我第一次回头时,他仍旧站在原地冲我摆手告别,而当我跑出一小段距离后再次回头,那个男人的身影却已然消失不见。
与亚瑟·柯克兰的相遇,作为一个耐人寻味的破折号,开启了我在费尔菲尔德小镇度过的第一个春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