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断章
牟南
留几句话给你们，当做是我们三年红尘的了结。
我没有什么好给予你们，唯用这些断断续续的章节，平铺直叙我灯火阑珊的情意。而你们，站在永昼的青春背景里，想起你们的每个日子，都会是春意盎然。
说了很多次分别的话，今天终于成为现实。我一路铺垫，一路伏笔，就是希望离别的日子不要如此突然。
可是，人生如梦幻泡影，该来的始终会要来。不管我们是挣扎还是庆幸，是痛苦还是欢欣，每一场开始和结束，都有它命定的谶语，无法逃避，也无需逃避。
所以，亲爱的，这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一个真理。时间和生命都在它既定的流里，不要为未来担忧，更不必为明天多虑。无论是得到或者失去，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是得意还是失意，如果被你遇到，请心平气和地接纳它，每一种生命的过程都仅仅是我们的经验，痛苦还是快乐根本上都是一样。所以佛为什么没有烦恼，是因为他不为烦恼所动而已。
因此，我希望你们都有看破世间万法的眼力，在你们的世界里，活得平静而自由。
三年对于我们来说，真不是一个短短的时间啊。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小得那么可怜，像是从童话里面跑出来的精灵，你们都是未经涂抹的生命的原色。可是，三年过去了，你们长得都比我高，像一夜春雨后茁壮挺拔的秀苗，你们像四季里最灿烂的日子那样流光溢彩，你们足以概括完世间一切优美的想象。三年呢，小小的你们开始走向一个大大的世界，这是生命的羽化，也是世界的未来。
这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二个真理。世界上有一种最高贵的财富，它的名字叫青春。你们还多么年轻，所以你们不用害怕礁石和潜流，不用担心夜晚和霜雪，不用畏惧失败和痛苦，更不用计较春去与秋来。希望你们勇敢地生活，善良地做人，一个季节的欠收并不会妨碍你们耕耘播种。好好珍惜青春，在诗情画意的年纪里，成全诗情画意的人生。甚至，当有一天你不在年轻，你只要懂得：活着就是最大的财富。你要有勇气重来，有勇气攀登。如果上天注定要让你伤痕累累，你也要认识到：伤痕是你一生最耀眼的勋章！
作为你们名义上的老师，我很惭愧。我常常有愧为人师的惶恐。我的缺点多过我的优点，我的浅薄多过我的学识。因此，三年来，请你们原谅我，真是没有能给予你们多少有用的教益。三年来我所灌输给你们的这些歪理邪说，现在你们都可以丢掉了，你们应该学会自己独立地去思考社会和人生。很多时候，我的偏激并不一定都全部正确，因此，你们千万不要全盘接受。三年来我们所学习的所有课文你都可以忘记，但是有一点，恳请你务必铭记，我让大家三年来一直读诵的《大学》和《中庸》，千万不要忘记。
这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三个真理。任何人的见解对于你来说都仅仅是一种参考。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用语言表达的真理。一旦表达出来的东西，早已不是它原来的样子了。所以，不要迷信真理，更不要迷信书本。相信你发自内心的价值判断，做一个人格独立的人。因此，我所讲的这些真理，都仅仅是方便，而并非究竟。可是，如果任何意见都听不进去，那是狂妄。这就是“中庸”的道理。既要有独立的人格，又不能流于浮躁狂妄。你们试一试，很难办到啊！
还记得《双城计》的开篇吗：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象，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
我们现在不正处在狄更斯的时代吗？到底是我们的时代像极了过去，还是过去像极了现在？抑或是：每一个时代，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一样。然而，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没有哪两个时代完全一样。你们生活的时代，被郭敬明称为“小时代”。这是以一种青春的忧伤来对抗庞大时代的围捕。你们注定活得富足而艰难。说富足是物质层面的，说艰难则是精神层面的。你们要对抗日益深重的科技灾难，你们也要游弋日益荒芜的文化荒原；你们不但要面对层出不穷的欲望的诱惑，你们并且要忍受千疮百孔的心灵的孤独。所以真是难得说，你们是幸运的的一代还是不幸的一代。
因此，这是我告诉你们的第四个真理。《金刚经》一开头，须菩提尊者问世尊：如何降伏其心？在你们的时代，降伏自己的欲望或许比什么都重要。不要怀着一颗年轻的心，认为什么都可以去尝试。有时候欲望就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关闭。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用意志力克服一切境遇，而事实上，你永远要知道：意志力是不堪一击的摆设。做一个有克制的人，只有节制才能挽救你。
人生真是一件奇妙的装饰。它用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充实它的空洞和苍白。我们每天都在认识一些人，哪怕是一面之缘，哪怕是擦肩而过。然而，我们每天也必须错过一些人，哪怕是刻骨铭心，哪怕是念念难忘。然后，这就构成了我们的人生。所以，请你们忘记我。我在不长的时间里，用我的枯萎陪伴你的成长，用我的四季换你一个阳春。这是怎样精致的缘分，能够让我成为除了你们的父母之外，另外一种亲切的交集。我们相逢的缘分，原不是为了相惜一生，你们的天空海阔，一定要留与那些命中注定的人去腾跃。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所以，你们忘记我，我不会失落只会祝福。
这是我告诉你们的第五个真理。生命中，你一定会得到一些人，也一定会失去一些人。可是，没有哪个人是你命中必不可少。就算是父母子女，上天也没有规定他们必须要陪你一辈子。所以你必须豁达乐观，知道聚散无常，缘来缘去，任何时候，都不可强求。聚，则精诚以待；散，则馨香祈祝。
你们所有人，在我心中，都是完美的。三年来，或许我无端地辱骂过你，或许我无理地拍打过你，或许我还粗暴地让你抄写了那么多无用的诗词和经典，或许我还把你赶出教室，让你在大庭广众难堪。今天，我诚恳地希望你们原谅我。我智慧的浅薄常常使我使出老师的三流手段，并不能使你受到教育而心悦诚服。所以，你们不要学我，待人最难得的是宽容，而处事最艰深的却是冷静。如果我的手段，曾经伤害到你，并且给你幼小的心灵留下过阴影，希望你们不要记恨我，因为我任何一种极端的手段，都不是为了伤害你，甚至侮辱你。
这是我告诉你们的最后一个真理。这个世界上，没见到的不要随便相信，见到的也不能随便相信。有些时候，生活粗暴的面容下面，往往藏着一颗精致的心。所以，爱的最高表达，是理解。不要因为形式的相似就将两个本质不同的东西归类，当你试图去理解世界、理解社会、理解别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世界不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样子。如果你们学会了理解，那么这将是你三年来最好最好的毕业成绩。书本的知识对于你们绝大多数人而言，其实：毫无用处。
今生别过，我和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不复相见了。这是必然的必然，一定的一定。而我和你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他生来世也不再重逢。这是真的告别，而不是再见。
感谢生命的这种奇妙的安排，只有这样，我们才可相忘于江湖，我们彼此自由。从今别后，我们将生活在两个世界。你们继续你们叱咤风云的创业史，而我，独在我的古木苍山里涅槃。
如果生命的潮汐允许，让我们在另外一个时节里重逢，我相信那一定是春暖花开。你看到我，就像看到你的青春年少，看到现在这个曾经小小的你，那么单纯，那么简单，那么无需雕饰。可你回不去，所以，我或许会是你：生命的感动！
讲了三年的话，我累了。你们青春的宴席上有我一杯一箸，我岁月的小径上有你们一路欢歌。如此甚好。
如果你们在烟雨迷蒙的深山，遇着一位枯寂的禅僧，你无需稽首，而我，唯有一袭褪色的青衫。
好好做人！这是我今生唯一的忠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