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若有来世,愿与君共泛舟

我有一个朋友,是一位已经被划分到陌生人行列的朋友,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有什么联系,早年间聚会的时候见过几次,往后聚会少了就再也没有见过。也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谈及她的,互相保留着微信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情谊。

不过这个从未有过任何消息的微信号却突然联系了我。

那天我从酒馆回家已是凌晨2点,满身疲惫的我本已准备入睡时,手机却突然响了,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微信号,但备注却是熟悉的,点开后不是惯例的“在吗?”和“在干嘛?”而是相当强硬的“陪我聊聊天。”这让我有些错愕,印象里的她是个温婉的姑娘,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我本以为她是找错人了,再三确认之后,她找的确实是我。

她跟我说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想找个人说一说,翻遍了通讯录感觉能说的也只有我了。我突然理解了她的意思,或许每个人都有想找个人倾诉的时候,太熟的人说不出口,陌生的人又说不上话,只有那种“不熟”的人才能说吧。我很愿意当这个树洞,正要答应她的时候,她发了条消息过来“可以吗?”,嗯,是她了。

之后她给我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半年前她确诊得了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原因是来自她的原生家庭,对于她的家庭我只能说是悲哀的。她是个优秀近乎完美的人,但是她的家庭却不是,因为重男轻女,她的父亲在她出生那年便离家远行了,整整16年对她不闻不问,而她就像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

“或许在你们看来我说的和做的很多分,但是我就是恨他,我无法原谅他。在生病的日子里,我避免和他接触,就像躲避瘟疫一样,那段时间只有我的母亲发过一条信息跟我说‘对不起,我没有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并不怪他,但是那种心情我却不知道怎么说,那是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复杂的情感,它在我身体里不知道堆积多久了,但是对于我的父亲除了恨没有其他了。”

“前些日子我回家,想向他要一句‘对不起’仅仅三个字,我便可以原谅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跟我说‘你出生之前我就说过是男孩我养,是女孩我不管。就算你现在这样,我还是喜欢男孩。’听他说完我真是气得全身颤抖,我辱骂了他,我夺门而出。”

我问她现在还好吗?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说着。

“那次之后,我去了我的心理医生那里,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他很担心我,没想到吧,这个世界上最担心我的人不是家人,反而是我的心理医生。回家后,我感觉胃里有一股情绪,你能确切感受到它,甚至是它的形状,它是圆形的,它就在我的胃里,它要出来,我开始抱着马桶狂吐,真的就是生理意义上的吐,吐的时候记忆就像真一样,穿过我的大脑,那天我哭了一整晚。说来奇怪,之后的我便感觉轻松多了,也能睡好觉了,而后我便在美国待了两个月。”

她又跟我说她现在感觉很好,已经减少药物了,可是她说她现在很难过。

她是在一个月前回国的,第一时间便去了找她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没有看到,迎接她的是他的老师。

“那段时间医院的氛围并不好,他们说看到我回来时的状态,他们真的很开心,我在美国的这段时间有两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自杀了,还有一个高中女生自杀未遂,他们说我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可是,自杀的患者中有一位是他的病人,他的老师说他现在正在休息。”

她跟我说他的心理医生是一个内心柔软且温柔的人,她也有着来自原生家庭的问题,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很信任这位医生。

“我能很好的配合她的治疗,我们就像老友一般,我很依赖他。我是一个一但对人或物产生依赖便会离开的人,因为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有一次,咨询结束后我说我可能太依赖你了,你知道吗他听完后眼含泪水问我是不是要走?还有一次在我讲述完我的故事之后,他也是眼含热泪。他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不是很了解心理医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看得是仪器无法察觉的病,是人内心深处的深渊。我也曾想过,如果心理疾病能可以换分为绝症的话,有多少人会被判死刑呢?

“他还好吗?”我问她。

“他去世了,就在昨天。”

“那天我约他出来吃饭,他看见我很开心,说我恢复的不错。我看到他却开心不起来,他打理的很精神,可是那种肉眼可见的憔悴却遮挡不住。他并没有强撑着,他说心理医生和患者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感。他说出了那些事之后他就开始接受心理疏导,他跟我说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的难过。我从未如此悲伤过,此刻的我也没有当时难过。”

当时的我仿佛看见她就坐在我的面前,哭喊着,嘶吼着……

“你知道吗!他就坐在我的面前,就在那,我生病了他可以帮助我,因为他是医生,他可以治疗我!但是现在他病了,在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不是医生,我帮不了他,治疗不了他,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天从凌晨直到清晨,我一直陪着她,我想安慰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吐糟生活,将一些遇到过的故事,可是就像她说的,我不是医生,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沉重。

直到她说她累了,她说“谢谢你。”

我想她应该哭了很久吧,我邀请她有时间来我这喝一杯,我想讲更多的故事给她。我想我一定是希望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的见到她吧。

那天之后过了很久我再次联系了她,想问问她现在的状况,她说她现在很好,在世界各地旅行,她跟我说她已经没事了,让我不用担心,她会好好活着也会好好生活,她说她想替他看一看这个世界美丽的样子,她说她会把沿途的一切记录下来,分享给更多的人,她还说,在他去世的第三天她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封真正的信。

“没想到还有这么老旧的人,竟然会写书信,他的字真的很好看和他的人一样,我一直带着它,就当和他一起旅行了。”

她把信分享给我,真的是漂亮的字。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请不要为我难过。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痛苦,或许是我懦弱吧,那也请一起原谅了吧。那日见你真的很开心,你从阴霾中走了出来,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了,你是那么的清澈,就像清晨的湖水,没有波纹,干净透明……”

“如果可以,请替我看一看这个世界,我从未真正感受过这个世界的样子,我相信它是美好的,但是我未曾得见,如果可以情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然后分享与我……”

“我想你一定会幸福快乐的,你是如此的温暖与坚强,犹如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若有来世,愿与君共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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