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钟老师

忆钟老师

深秋了,每当我看到树上挂着的柿子,像红红的小灯笼,就想起了那个独特的名字,藏蜜浆,总忍不住回想起我的启蒙老师,钟老师。

说起来,这是一九五三年的事了,钟老师是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那时她二十出头,刚刚结婚。第一次见她是暑假期间,还没开学,就挨家挨户来家访了,来到我住的大院,和我们几个学生见面,挨个谈话,了解情况,边谈还边记录,为开学上课做准备。我们这些刚满七岁的小孩子,对学校和老师充满了向往和神秘感,围在老师身边不敢靠近,都很紧张。钟老师笑咪咪地问东问西,很快就拉近了距离,大家都有说有笑的了。

课堂上她总是循循善诱,还常和我们互动,大家都喜欢上她的课。记得有一堂课,讲水果的,至今还记得课文里那句话,柿子藏满了蜜浆,我还起了个名字,藏蜜浆。

之所以还能记住这句话,得归功于钟老师生动活泼的教学方式。那天,她充满深情地朗诵着: “深秋了,柿子掛在树上,远看像一个个小红灯笼,渐渐变软了,甜甜的,像藏滿了蜜浆。”接着,绘声绘色地解释了这段话。

随着她的讲解,我想象着,一口咬开了薄薄的柿子皮,浓浓的蜜糖流进嘴里 ……藏蜜浆!这个名字跳了出来,甜甜蜜蜜的,珍藏在心里,至今不能忘怀。

不仅是讲得形象生动,她还和我们互动,叫每人带一个水果来,大家互相观摩,一起品尝,感受水果的不同特质。

记得我妈给了我二分钱,只能买最便宜的窝梨,皮很粗糙的那种,只够买一个,我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带到课堂。老师带的是最珍贵的马奶子葡萄,这是课文里写的新疆特产,在内地是稀罕之物,大家都闻所未闻,更不用说品尝了。她买了很多,分给大家,每人都有份。同学们一边吃,一边听,一边议论,水果的特性都伴着不同的味道,流淌到心里,都沉浸在甜蜜和温情之中。

她看似柔弱,其实气场强大,从不见她高声大嗓,但自有一番气度稳住全场,可能是慈母般的仁爱感动了大家,再捣蛋的学生也都给他面子。对学生,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印象最深的是对小马哥的态度。

小马哥家里兄弟姐妹很多,有近十个吧,全靠在菜市场外开了个茶炉维持生计。那时的老式茶炉就是用砖泥垒的一个大炉台,上面有近十个烧煤的炉灶,烧着一个个大水壶,没有鼓风机,全靠用手拉木制的风箱输送空气促进燃烧,一家人整日里烟熏火燎的忙碌着。每次我们上学路过这茶炉,都看见他穿着不合身的大对襟褂子,从头到脚灰蒙蒙的,满头大汗地拉风箱烧茶炉,不时地用肥大的衣袖擦拭脸上的汗水,都抹成了小花脸,哪里顾得上和我们打招呼。可想而知,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还经常迟到,钟老师总是点点头,示意他去第一排他的座位坐下。

他在班里不声不响,这么繁重的家庭负担,学习成绩自然就落在后面,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五十年代冬天很冷,屋檐上经常结着一尺长的冰凌,他穿的衣服又少,都是父兄穿过的对襟衣裤,打着补丁,八面透风,经常瑟缩着,挂着两条鼻涕,不时用衣袖擦拭。大家都同情地望着他,也都习惯了他的沉默。

有一天,老师讲完了课,照例提问题,坐在第一排的他突然举起了手。顿时,课堂里鸦雀无声,全班同学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只见一只臂膀直直伸到空中,纹丝不动,握着的小拳头,黑黑的,像个煤球。那一刹那的画面太震撼了,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至今都不能忘。

钟老师先是愕然,接着漾出满面笑容,轻轻地挥手,慢语轻声地叫他站起来回答,仿佛怕吓着他。他磕磕碰碰地回答了问题,记不清是什么了,感觉还真是挺靠谱的。

钟老师兴奋得脸都红了,快步走到他身前,俯下身来,抚摸他的头,手埋进了他那占着泥灰的蓬松头发,双眼闪着幸福的光,脸上的每个细胞都在笑,忘情地地自言自语,真棒,真棒,你真聪明啊!

看她那神情,我禁不住热血沸腾,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两个字,几乎要失声喊出来,母亲!

她那内心喷发出来的赞美和挚爱深深地震撼了我,相信全班同学也都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一刻,异常宁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世界在沉思。

从此,这画面就镌刻在我心里,一辈子都不能忘,那母亲对儿子给她惊喜时的忘情欢愉,那内心喷射出来的感动,那浓浓的笑,忘我的笑,穿透了一切冷漠和淡定,深藏在我心里。

几十年里,每当我想起往事,想起老师这个字眼,神圣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总是禁不住想起钟老师,浮现这一幕感人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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