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31 第一章

第一章

一个人真正独立需经历三个过程,经济独立、思想独立、空间独立,而我,正在经历这最后一个。

2020年7月4日,聊城.

霓虹闪烁的城市中,若干高楼毗邻,万千灯火中,一盏柔和的黄色黄线映照夜空,照亮众多生灵中普通一个,一个普通电梯住宅,一间普通住房,里边一个普通的家庭。

我就在这个家庭中,同住的还有我的孩子和我的母亲。

房间客厅不大,十来平方,在并不宽敞的地面上,聚集着孩子的散落的玩具、书本和衣服,显得凌乱而局促。

此时,一个身形肥胖的女人正淡定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嘴里蹦出清脆的瓜子裂开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尖锐。这是我的母亲杨各红,五十五岁,已退休多年。常年居家使她的身体不断发福,一坐下来,便胖得像一个圆球。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她,我想我只能这样说,她是一个让我无比窒息的女人。

我穿着丝绸睡衣,几乎踮脚在客厅里寻找落脚之处,避免踩到地上有用之物,弯腰拾起地上的毛绒玩具熊。

母亲撇我一眼,“你做什么?”

我轻声说,“妈,我觉得咱家里有点乱呀,我收拾一下。”

耳边迅速响起一串声音,让我想到了一串鞭炮。“你是说我平时没收拾吗?乱什么乱!哪家带小孩的家里不是这样,乱才是正常。”和刚才一样,她又撇了我一眼。

她的嗓门一向很大,有时很难分清是在说话还是在争吵。耳朵里有刺痛的感觉,我怀疑如果用检测噪音的仪器,说不定会亮起红灯。

我继续捡拾地上的物品。

她这次转过头来,盯着我,大声说,“有小孩的家里就是这样子的,你看哪家有小孩的屋子是整洁的。难道我还不会收拾吗?怎么你好像觉得我不爱干净一样。你不要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成天挑三挑四的。我看你是想把我赶走,真的是让人没地方呆了。”她有一双鹰的眼睛,常常发出犀利的光。

一时间,我觉得此刻收拾屋子是一件及其错误的事。我停了下来,把手中的玩具熊放在玩具架上,转而朝卧室走廊走去。

走廊墙上有个蓝色挂钟,指针显示为九点钟。这挂钟,是为了培养小孩早睡而购买的,然而,除了增加当母亲的人对于时间的焦虑,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孩子洋洋正坐在卧室走廊间玩积木,我走上前,坐下陪她。她是一个四岁的小孩,我的女儿。

四年前,自我生产以后,便从老家接来母亲同住,她帮我带小孩,夜里,小孩也与她同睡。

时间如沙,慢慢流走,半个小时后,洋洋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不时用粉嫩的小手揉搓眼睛,她这是想睡觉了。

“妈,孩子想睡觉了,早点睡吧。”我把头探出走廊,朝她说。

“她还不会睡呢。”母亲继续目不转睛看着电视,头也不回地答我,平时爱看的连续剧还没有结束。

“妈,我看到她真的困了。已经在不停地揉眼睛了。”我一边同母亲讲完,一边转过头,握住洋洋的手,“跟妈一起睡好吗,妈照顾你。”她却不肯,说要挨着外婆睡。

她这样睡习惯了,我深情地看着她,不再坚持。只是看着孩子揉眼睛的样子,有些心疼。

“那是假的,骗奶喝的。喝了奶又要玩,每次都这样的。”母亲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理,起身给孩子冲奶。

母亲见状,不舍地起身,关掉电视机和客厅的灯,向卧室走廊走来。“来了,来了。我还说等我把这集连续剧看完呢。”

我抬头看墙上的闹钟,此刻是夜里十点。不由心中惆怅,感慨万千。

若说三年前,母亲帮我带小孩,我是极为感激的。我白天工作,丝毫没有时间照顾,更别说老公,他的工作在七十公里以外,正常情况只一周回一次,照顾孩子的时间也更少。

孩子三岁上了幼儿园以后,我和孩子爸都想更多参与小孩的成长,可无奈发现,由于之前陪伴小孩的时间少,竟有些插不上手,我和孩子爸感到很沮丧。而当我们想参与孩子的时候,母亲总是不放心,这反而对我和老公与孩子的亲密关系造成了几分阻碍。

母亲接过我兑好的奶,抱起小孩去了主卧,孩子静静喝着奶,一时间,周围很安静,能听到街上偶尔过去的车辆的声音,两人似乎要睡了。

我轻轻把她们卧室的门掩上,悄悄走进隔壁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空白的墙壁,我无心做任何事,我在等待。

半小时后,隔壁传来嘻嘻哈哈地打闹声,两人竟又热闹地玩了起来。

我躺在床上,煎熬地等待着,等待着这打闹声弱下去,希望孩子能早点睡着,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早睡觉。

隔壁的打闹声此起彼伏,丝毫没要弱下去的趋势,我感到胸口开始发闷,渐渐积聚起一团火。

约莫又过了半个钟头,此刻,已是夜里十一点,对于一个四岁孩子来说,这个睡觉时间有些太晚了。胸中的火熊熊燃烧起来,我开始大口呼吸,感到呼吸不畅。

我呼地起身,像一个充满怒气的拯救者一样,坚定推开隔壁卧室的房门,只见孩子正在床上跳着蹦床,母亲半躺在床头加油助威。我深吐一口气,把心中的火焰努力藏住,近乎乞求地说,“妈,把小孩哄着睡觉了,行吗?”

“你看她睡不睡嘛?!你叫她睡嘛!”她自信而骄傲地说,在她看来,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哄得了孩子,她有这种自信,甚至自负。

我轻轻走到孩子身边,给她盖上被子,轻轻拍拍她的背,使她安静下来。妈妈见状,起身就往客厅走,“好,好,你带,你带得了就带呗。”她不屑地说。

洋洋见外婆不理她起身走了,不安地喊着,“外婆——我要外婆。”

“洋洋,乖,乖乖睡觉。”我哄着她。

“妈妈,你走吧。我能睡,我要外婆回来。”洋洋的话如刀一样割在我的心上,心中充满了不舍、难过与心痛。孩子就在眼前,她却让我与她分开。但我不怪她,她还那么小,她只是害怕冲突而已。

刚才进门时的愤怒与气势荡然不存,我一下子怂了下来,去客厅“请”回了母亲,低声说,“孩子说要你陪她睡,你们早点睡吧。不然,我还进来。”

妈再次关掉客厅的灯,昂首挺胸地走进卧室,像一个胜利归来的战士。她亲热地喊着:“我的乖孙儿……”

我落寞地走进自己的卧室,使劲关上房门,想把关于她俩的声音隔离在外,可耳朵偏偏不听话地努力搜索着隔壁的动静。我紧紧抓住被子,胸脯起伏着,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冲过去。

我抓起床边的手机,两手飞快地编辑出一条信息,发给明欢。

“我们要生活在一起,必须是这样。我不想再这样与母亲住在一起了,洋洋快五岁了,她需要单独的房间,也需要父亲能陪伴在她身边,而不是一周才见一次。我去你的城市或你来我的城市,我都可以,你定!”

明欢,是我的老公,我们年龄相仿,但两地分居,他工作的地方在鹏城,我工作的地方在聊城。鹏城与聊城相隔七十公里,恋爱时,七十公里并不觉得远。我们在鹏城购置了婚房,几年以后,我在聊城购置了一套面积七十平米的二居室小房子,本是作为工作之余临时歇脚用,近年来,随着小孩出生,这个临时落脚处竟然满满变成了大本营,这里住着我和我的小孩、我的母亲,一到周末,孩子爸也会回到这里来。

有时,我的爸爸也会来,他今年五十八岁,和母亲一样,已退休多年,但他长期在外打工,有时周末会回来。当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的时候,一下子会变得非常热闹,这个小房子俨然成为整个大家庭的主要阵地。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洋洋已经五岁了,这个二居室的房子逐渐显得有些狭小。我们需要更大的空间,这件事越来越成为一件紧迫的事。

很快,一条信息出现在手机屏幕,我抓起手机一看,“我来你的城市,要不我辞职,尽快过来。”

看到这里,我不自主地会心笑了,随即心中掠过一丝担忧。如果时光回到十年前,在自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时,有一个男生说愿意放弃工作来找我,我会很开心,这意味着,自己在这个男生心中有很重的位置。可是换做现在,我会觉得男人的这种行为冲动不理智,没有了工作,生活将会很艰难。

一丝疑虑很快飘过,如一缕清烟轻轻散去。

我快速打字回复了一条讯息,“如果你打算过来,那咱好好计划一下。”

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持续了一阵子以后,终于停了下来,夜,重归宁静。此时,已是凌晨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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