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间将迎来大到暴雨,请市民做好防范,小心出行。”
听到车上的广播,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天空。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下午的蓝天,黑压压的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城市。太阳已不见踪迹,只见微弱的光从云层间的狭缝间挤出来,勉强维持着小镇的照明。我默默祈祷着雨能晚些下。
与他相识时,便是一个雨天。
那时,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每一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要说我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特别平凡。如果没有当众跳肚皮舞,就永远不会被注意到。
那一天,放学了,豆大的雨珠仍无序的敲打着窗玻璃,像一只绝望的命运交响曲。我用手支着脑袋看向窗外,听风雨呼啸,感受着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的身影从我旁边掠过,他们细细碎碎的交谈声混杂在雨声里时隐时现,我却觉得内心无比平静,甚至有些不想离开。
突然,有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正在发呆的我吓了一跳,瞬间抽离回现实,然后连忙转过身去,接着他就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他对我很温柔的笑着,像是软绵绵的云朵向我拥来,他问我,可以一起回家吗,他的声音像蜿蜒婉转的细流。
我愣愣的看着他,什么?跟我回家,他是认真的吗?可见到他依然微笑着看着我,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慌乱的翻找要带回家的作业本,“等...等一下。"
他在旁边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不急,慢慢来。"
走廊上,我和他肩并肩的走着,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我连忙低下头,盯着地面不知所措。这事有点突然,因为我在回家的路上经常看见他和李铭走在前面。而今天他为什么会邀请我呢?是啊,我很清楚地意识到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是太阳,而我大概是拼命汲取阳光的一颗小草。
我对与陌生人交谈之术一窍不通,总觉得这样的沉默着实有些尴尬,全身血液像是结了冰,冻僵了我脸上的笑容,让我连走路都僵硬起来。我悄悄瞟了一眼他的表情,他正淡淡的笑着。他一定觉得尴尬了吧,毕竟他是一个这么爱与人交流的人,他一定很后悔邀请我一起回家。...不行,我不能让他认为我不值得交往。我酝酿了一番,思索着该说点什么,夸赞一番他今天举办的班会?......不行,他除了回答谢谢还能说些什么呢,之后将更尴尬吧;聊一聊最近男生们都喜欢的游戏?...我对这个一无所知啊;询问他喜欢什么书?......太突兀了,他一定以为我没话找话说...好像...聊什么都有点突兀。多少次欲言又止后,我终究是怀着忐忑和希望开口了,“班长...今...今天怎么不和李铭一起走啊?”
“他今天打球呢。” 他很随意的答道。
“好嘛。”失策,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铭报了篮球社,接下来每天放学都要训练。从这以后,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吗?”他冲我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啊?好...好啊。”
我想他面前的我一定笑得非常傻。
刚开始和他一起回家的日子里,我想过很多事情。我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呢?人格魅力?这不可能。我总是躲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仅仅顺路而已?其实我也明白,走这条路的还有其他人。还是……想和自己交朋友而已?……这背后的原因每次一想起就会让我既期待又惶恐。
“小珣,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当然。”
“哈哈哈不要这么紧张嘛,下一节体育课一起去打球好吗?”
“啊?算了吧……我我不太会打球……”我其实很愿意和他呆在一起,只是我知道自己也没什么特别,很怕让他失望。但我事后非常后悔,因为这样只会让我们越来越来远。
但他就是那样灿烂的人,给他一条裂缝,他就能从那里照进来。
“嗨小珣,放学要一起打羽毛球吗,就我一个人打太惨了。”
“啊……”
“不过我不太会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我也不太会……”
“是吗?那更好啊,我们就同病相怜了。”
……
“走走走……我们快去抢场地。”
“这家……不是情侣餐厅吗?”
“哈哈哈不全是,这里也是朋友聚会特别有名的地方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在变幻的灯光里盛满笑意,突然间有点沉默。
他们周围坐满了两两结伴的朋友和情侣,氛围亲美好。这让我忍不住问:“你……是经常来吗?”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示意我看看周围,不答反问:“你看……这地方像是随便来的吗?”
“诶诶诶,班长怎么没来啊?”
“好像说有点发烧,呆在寝室了吧?”
“靠不靠谱啊?等着……我问问季珣。”
“季珣,班长去哪儿了?”
“老师让班长出校门买东西。”
“看见没!……我是说班长生病怎么一点预兆也没有。”
“诶……行嘛……谁告诉我的啊真是,随便乱讲。”
那段时间,我头脑一热,顿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原因有什么重要,他愿意呆在我身边就呆吧,而自己会陪着他疯,到他玩腻了为止。
现在回想起来,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也许结交自己这样的人真的很简单。不顾自己退缩的靠近自己,再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上,就是再冰冻的心,也会被这池温水给捂化。
只是,他为什么走。
”琳琳,你昨天的十佳歌手你看了吗?“突然,一个离我很近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拽了回来。一转头,就看见旁边站着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上车的高中生模样的女孩。
"我看了!!!第一名果然是我家小哲,他唱歌太好听了!”另一位女孩雀跃得眼里冒光。
"呐,这是真的,我昨天被他圈粉了。我是真的没想到啊,他平时那么沉默害羞一个人,在舞台上时却在发光。”
难道,也有那么一个人默默支持他?我忍不住想。
我开始不由自主的神游回那节我永生难忘的音乐课。
每一段时间老师就会上一节供同学们表演的课,这次也不例外。从第一个同学上台开始,我就在台下忐忑不安起来。我其实很喜欢唱歌,那阵子迷上了一首叫《遇见》的流行乐,一个人听起时,常在脑海里放电影似的想象我站在讲台上,演绎这首歌,想象我唱得有多么多么切合原唱,多么深情动人,自认为“已沉入《遇见》的大海里,似乎生来就在那里”。所以,我很想在同学面前唱这首歌,可是根本没这个勇气。怕发挥不好是其一,但走上讲台那条路似乎更崎岖,迈出一步,成为焦点,这件事对我很难。
我感受着一首首歌从开始到结束,紧张地玩着手,不断的问自己上不上去。突然站起来,这太突兀了,霎那间会有各种各样的眼光打量过来,唱歌途中,大家会不停的观察着我,给出各种各样的评价。万一,我无法让他们满意怎么办?
正当我纠结时,他轻轻拍了我一下。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我,“小珣,你不是喜欢唱歌吗?”
无言。我冲他苦笑一下。顿觉自己真是无比怯懦。怎么能这样呢?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明明很想展现自己,却连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别害怕,我会在下面给你加油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就像阳光一样温暖。我忍不住想,真是温柔的人呐,对我的渴望与胆怯理解而包容。可我真的敢吗?我勉强笑笑,“等我酝酿一下。”又转过去握紧满是汗的双手。
可时间不等人。
“还有没有人?如果没有的话,就自习吧。”
我心中一颤,却还是僵着没有动。突然我感到他凑到我耳边轻轻对我说:“别怕,怕就看我。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我想,那一定是神明俯身在我耳边呢喃。
他推了推我的背,像是把他如暖阳般的力量传给了我。炽热的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我脑子一热,站了起来。
走向讲台的路上,掌声犹如石击水面般从一个点蔓延开来。我大脑一片空白。可当我站上讲台的那一瞬间,我却觉得无比释然。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谢谢你。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要的其实与风月无关,我只想找到那个在我灰暗无味的时光里可以成为依托的人。我曾想,每一天都那么单调无味,每个人都得寻找什么让自己走下去吧,而我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
“我遇见你是最美的意外。”
我越过一个个同学看着他。他笑着看着我,眼波流转,温柔似水。我突然明白,我要的依托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当我知道始终有那么一个人在我身后温柔的推着我,理解我时,纵使暴露于万千目光之下,前路是刀枪火海,又何足为惧?
“喂!终点站到了,小伙!”我听见一声大吼,就见司机早已停下车,正探出个头,冲我招手。
我慌忙拎起包站起来,只见车里就只剩我了。我飞快跑下车,环顾四周。道路旁高楼林立,各式各样的店铺开满了整条街,里面的灯火给昏暗的小城带来了徐徐暖意。如果我没看站牌,我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是哪。
这是每个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都要一起走过的路。只是那些灰旧的老房子再也不在了。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我们的母校。只是这里的路可以通向四方,四周的高楼大厦威严的俯视着我,像在对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施压。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走。只得轻轻吸口气,凭着第六感,选了一个方向试探着迈开步子。我环视着周围,努力搜寻着我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若是能找到,就好像,可以固执的相信他还在等我一样。
可大概寻找本身就是动摇人心的过程。我凭着感觉慢慢绕了一圈,却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极具现代风格的咖啡厅,西餐厅。透过玻璃是很多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年轻人们,他们的眼里有光,散发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傲气与朝气,像是初升的太阳,想要发光发热,洋溢着澎湃的热情。
特别像那个时候的他。
我想。
很多年前。我们学校选址在这个曾经属于城市角落的地方,这里交通不发达,偏僻也落后,远离尘世的喧嚣与繁华,多了一片荒原的寂静与清明,是一个很适合养老的仙地。这一片零星散部着几座小茶楼,酷暑难耐的夏日,常有老人坐在茶馆前的树荫下乘凉,他们喜欢小酌几杯再与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陈年往事或是人生感悟,视线透过混浊的眼睛落在燥热空气的某一处,深藏眼底的是平静·淡然和无限的智慧。
晚上,终于可以回家的学生背着笨重的书包从他们面前匆匆掠过,总会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也正常路过这里,有时会想,还要多久才能像这些老人一样,不会有少年人那样永不平静的心湖,微风拂过,就会被猝不及防的带起圈圈涟漪。
我向往着那样,以致总是拉着他一起模仿这些老人。遇到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时,就期盼着晚自习结束的来临。 时间一到,我就拉着他一起去那棵百年老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挨在一起,就开始仰望着黑夜中若隐若现的繁星,细细诉说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那时我总是不自觉的放慢语速,像是在老生常谈,也像那段被拉扯慢的时光。不过也只是少年人的无奈,话还未脱出口,却是能感觉到心中如冰冻般的淡淡凄凉。他总是在我旁边沉默的听着,时不时的点个头,或是在我有些哽咽时,默默将我揽进怀里,再说些看法。我总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是冷的,他的手却是温温热热的,像是冬日暖阳,用温暖融化厚厚积雪。其实那时我们都懂得不多,懵懵懂懂的,未必能解决问题,但我只是想找一个人陪着自己,他只想尽自己的努力帮助我,我们都知道,这就够了。
因为他的存在,我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终于学会对他偶尔耍一些小无赖了,拉着他做一些自己想跟他一起做的事。
“煎饼,四元一个啦!”
听到这铿锵有力的叫卖声,我突然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我连忙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到一家和周围无异的小店。门口翻烤着煎饼的是一位衣着鲜艳的中年妇女,虽然跟我上学时很熟的那位煎饼摊摊主很像,但绝对不是同一个人。期待落空我不由的失望起来。
因为上学时,小巷里的煎饼摊真的承载了我很多回忆。
还记得高中有段时间我过得特别不好。我的母亲品行还好,就是控制欲有点强。她非常非常看重成绩,她对我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成绩。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我母亲是不是不爱我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她担心我爸不爱她了,总想用我的优秀去证明些什么。但……优秀是不可能的。我一到高中因为压力倍增,成绩下滑了许多。我妈拿到成绩单后,不出意外的大发雷霆,她将我的漫画书一股脑的砸在地上。她当时质问了我很多,问我是不是想当个废人,问我把她辛苦赚的钱都用在了哪云云。我想问她,她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同学就在客厅里。她当然不会在意。我只觉什么东西被她踩在地上狠狠的撵,痛的我马上流出泪来。她问我,但我当时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眼泪不住的流,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情,动作,避免这些书朝我身上砸去。我知道她说的很多话都不对,但我根本无力反驳,有时我觉得,去修正她们的思想就是在妄想移动泰山,可我没有愚公的毅力,我只会觉得心凉凉的,像是一桶冷水从头泼下来,我也能觉得愤怒和无助像烈火般烤蚀着我的心,但它被我的皮囊禁锢着,冒不出去。
我告诉自己,忍忍吧,不要在滋生麻烦了。
从此以后,我的母亲为了我的成绩,我一回家就守在我跟前,或是突然冒出个头来悄悄的察看我在做什么。她发怒的余热过后,我就开始和她斗智斗勇起来,她不让我看,我偏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像一种无声的反抗。
可父亲和我不一样。他是有着远大志向的成年人。他也许无法忍受妻子每天旁敲侧击的询问他都去了哪,跟女同事说了什么,也许无法忍受妻子找到机会就翻他的手机,更无法忍受她思想中的落后,但当时的我也不明白,真正让他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是一只早已长出丰满羽翼的强健鸟儿,向往着更高更远的地方,所幸撇下这些琐事,振翅高飞。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找借口撇下他,自己一个人回去。这是第五天,我依然绕开平常与他一起走的路,在学校附近打转。我不由自主的停在烧饼摊前。还记得以前小小的我拽着父母大大的手去买菜时,父亲怕我无聊常给我买沿路的烧饼,母亲当然不准,那时父亲就会笑着说:“小孩子嘛。这也是我童年的回忆呢。”
可我现在在他眼中已经不是孩子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会走得毫不留恋,潇潇洒洒,把所有无奈都留给我一个人承担。我啃着烧饼漫无目的的走着,熟悉的咸辣味道在慢慢咀嚼中弥漫开来,我忍不住一哽咽,眼泪就如珠子般落了出来。我低着头,一边哭一吃,有点咽不下去,但我不敢停,我怕有人经过发现我在哭。
但没想到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我一直低着头,但迎面走来的那人的鞋一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立马上出来了。我狼狈的想掉头就走。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那一刻被发现的尴尬和害怕席卷了全身,我只觉丢脸至极。我想要逃跑,但他的手那么有力。
我很无力,其实在知道父母离婚之后,我不想回家,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去找他。可前段时间,我才知道原来经常向别人讲消极的事,会影响他的心情。我不想他因为我而不开心,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悲观的,只能给人带来不快的人。所以可以解决的事情,我都会学着默默憋在心里。而且,对于这件事,我很怕,我怕他知道,因为这样我恐怕无法和这么光明的他站在一起,所以我把秘密埋的深深的,藏进我内心的空洞里。
然而还是被发现了。我很惶恐很不安,我觉得这样的我根本配不上他。我很怕他的脸上突然出现厌恶的表情,我也怕他的光明之地被我玷污。但是怎么办,我太需要他了,我想只要他还愿意照亮我,我就想做沼泽中的烂泥,要是他愿意路过,就依附他,甚至攀上他,他要呆在我身边,即使让他沾染到黑暗也在所不惜。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突然,我被一个强大的外力一揽,就被他按在的怀里。我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缩紧手臂,将我牢牢的圈住。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传来他的温度,我关在这温暖的狭窄牢笼中,寸步难移,却渴望再紧一点,把我给揉碎了吧。
我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还甘之如饴。
那一刻,我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