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

        故事很简单,像电影名字一样简单,两个传令兵,布雷克和斯科菲尔德,奉命向前线传令,一路穿过战场,中途布雷克阵亡,斯科菲尔德最终成功完成任务。
        故事很不简单,像电影名字一样不简单,整个影片采用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以旁观的者的视角展开,观众好像参与了整个故事,从一棵树下跟随传令兵一路走来,见证了世间的善与恶,最后回到一棵树下,回到了起点,伴随着斯科菲尔德坐下来,陷入了灵魂的拷问。

        这次行动有意义吗?
        这个命令有意义吗?
        这场战争有意义吗?
        在整个路途中,逐步积攒起来的反战情绪,在树下,在影片即将结束的那一刻,在斯科菲尔德拿出爱人照片时,猛烈的释放。
        整个影片非常的平淡,就像一个老人,缓缓的在讲述自己的经历。没有波澜壮阔的场面、漫天的炮火和血液横飞的惨状,有的只是被铁丝扎破的手心、被花香掩盖的恶臭和被匕首刺穿的胸膛。
        情感就在偶尔的对白中酝酿,在镜头的背景环境中发酵,在冲锋开始被击发,却又得不到宣泄,直到最后在平淡中爆发。


一 旅途

I am a poor wayfaring stranger 我是个可怜的异乡流浪者
I'm traveling through this world of woe 我穿行在这悲哀的世界
Yet there's no sickness, toil nor danger 而没有疾病,劳累和危险
In that bright land to which I go 在那光明的乐土,我去的地方
I'm going there to see my Father 我要去那里见我的父亲
I'm going there no more to roam 我要去那里而不再流浪
I'm only going over Jordan 我只要越过约旦河
I'm only going over home 我只要回到我故乡
I know dark clouds will gather around me 我知道乌云将会笼罩自己
I know my way is rough and steep 我知道自己的路陡峭崎岖
Yet golden fields lie just before me 但金黄的田野就在我面前
Where God's redeemed shall ever sleep 上帝救赎的地方将会长眠
I'm going home to see my Mother 我要回家去我的母亲
And all my loved ones who've gone on 以及所有已经前往我爱的人
I'm only going over Jordan 我只要越过约旦河
I'm only going over home 我只要回到我故乡
                            --《异乡流浪者》(The Wayfaring Stranger)

树林里的歌者

        清晨的河边树林中,传来悠扬的歌声,整装待发的士兵正在享受最后的宁静。歌词大意为背井离乡的犹太人期望回到应许之地,充满浓浓的宗教色彩,整个树林瞬间变得庄严肃穆,像教堂一般。
        出埃及记对于犹太人来说,是一段艰难的旅途,九死一生。这一路对斯科菲尔德来说,何尝不是?坑道里的诡雷,坠毁的飞机,桥上的冷枪,小镇的驻军,数次命悬一线。对这些士兵来说,后续的征程,何尝不是?德军坚壁清野,修好工事,装好炮火,准备进行屠杀。
        整个旅途中,充满了强烈的反差。出发时,恰好是喝茶时间,士兵们慵懒的坐在地上,布雷克边走边读着家人的信件。正式接到命令后,因为战友得知自己哥哥将要被伏击,心急如焚,开始加快行进速度,此一反差。
        当他们走过旧锋线之后,进入无人区,这里遍布着弹坑、铁丝网和烧焦的树木,弥漫着大雾,尸体在土壤中若隐若现,到处盘旋着乌鸦,通过德军阵地后,发现一个庄园,里面盛开着樱桃花,花瓣飞舞,像下雪一样,此又一反差。

庄园里的樱桃花

        中枪摔下楼梯后,斯科菲尔德从昏厥中醒来,已是夜晚,天空中摇曳着照明弹,在窗外显现初城镇的轮廓,火光起伏不定,照在残垣断壁上,脚下一片废墟,仿佛行走在地狱。在河水中逃离德军追击后,斯科菲尔德抱着浮木,水面上飘满了樱桃花,纯洁而庄重,像是经受了一场洗礼,然后游过堤坝边的浮尸,在岸边轻声的哭泣,岸边的树林中,传来阵阵歌声,穿过被炮火摧残的树木,眼前的树林静谧清幽,好像天堂。此又一反差。

人间的地狱


受洗

        剧情就在这一松一紧中层层推进,平淡的镜头下隐藏着强烈的感官差,观众的心被肆意蹂躏着,像是被塞进了风箱里。

二 地狱与天堂


这里是天堂
这里是地狱
这里更是人间
当战争的潮水退散
浮出无尽的殇
我们是彼此的地狱
我们是彼此的天堂

        无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对于双方的士兵而言,自己都是正义的一方。虽然一开始只是冠冕堂皇的谎言,但是随着身边的战友慢慢的消逝,这种正义感会越来越强烈,因为对方在屠杀我们,给我们的父母妻儿带来了无尽的哀伤,而逐渐忘记,我们也在屠杀着对方,对方的床头上皮夹里,也有自己挚爱的人的照片,这样在射杀对方的时候愈发的心安理得。
        战场的双方,彼此看来,都认为对方是恶人。通过美丽的樱桃树被砍伐,大路上随处可见的路障,漫山遍野被射杀的牛羊,感受到德军深深的恶意,而英军也怀着对德军的恶意,咒骂着,踏上了追杀对方的征程。
        前一刻,斯科菲尔德还在唱着儿歌,温柔的哄孩子,下一刻,就化身为恶魔,扼死了一个年轻的战士。而德国人,对于救了自己的斯科菲尔德一行,没有任何感恩,趁斯科菲尔德去汲水的时候,刺死了布雷克。
        人真的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我们能为了共同的目标患难与共,拯救彼此于水火,一旦目标相左,也能赶尽杀绝,至死方休。也许在巴别塔上,上帝改变我们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语言,更多的是是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们开始变得自私、自以为是,最后分崩离析,造就了这个有着太多分歧的世界,战争变得不可避免。然而,一切过后,只留下漫天盘旋的乌鸦和壮硕的老鼠,空荡荡的床铺和床头的照片,空气中弥漫的尸体的臭味,人间寂然。

三 拯救

        影片的主题是拯救,军部需要拯救第二营,1600人,布雷克需要拯救自己的哥哥,他恰好在这个营里担任中尉。因为情报更新,将军认为这个营即将踏入德军的圈套,万幸开战前发现了这个错误,需要通知前线,但是电话线被德军切断,只能由传令兵跑一趟,下达停止进攻的命令。
        带着拯救的使命,两个人就上了路。讽刺的是,去救哥哥的布雷克半路救了一个德国飞行员,德国飞行员恩将仇报,布雷克未见到哥哥却先丧了命,拯救1600人的任务只能斯科菲尔德独立完成。而斯科菲尔德再此之前却因为一只老鼠触发了诡雷险些丧命,由布雷克救下。
        因为德国士兵的追击,斯科菲尔德闯入一户人家,家中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婴儿是女人从战争中救下的。家中没有粮食,面临被饿死困境,斯科菲尔德将自己的口粮和路上的捡来的牛奶留了下来。很难想象,斯科菲尔德走之后,女人和婴儿将面临什么,可能最终难逃一死。
        历尽艰难险阻,斯科菲尔德终于找到了第二营,但是冲锋已经发起,德军的炮弹不断落进战壕中,冲锋的战士不断倒下,所幸在造成更大伤亡前,斯科菲尔德将命令给到了上校,阻止了这次进攻。然而,上校的一段独白让这个行动看起来毫无意义,故事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悲剧。
        “我还以为今天是获胜的日子呢。”
        “希望真是危险的东西。”
        “今天到此为止,但下周,指挥部就会发来一条不同的指令:黎明时进攻 。”
        “这场战争只会以一种方式结束:最后一个屹立不到的人才是胜利者。”
        “让人看看你的伤吧,现在滚下去,准下士。”
        也许用不了一周,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指挥部就会发出这条指令,这些人终究还是会死,这次拯救行动仅存的一点意义消失殆尽,旅途中的牺牲变得的毫无意义,仿佛一切有回到原点,还是在一个树下,不过少了布雷克。

        每一场战争都是不同的,每一场战争却又都是一样的……


        1917年,是索姆河战役后的第一年,英法发动了春季攻势,法军哗变,英军伤亡15万人,德军伤亡18万人。斯科菲尔德参加过被后世称为索姆河地狱的战役,而布雷克应该是年初补充上来的新兵。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伤痛,斯科菲尔德对和索姆河相关的话题,基本闭口不谈。曾经获得的勋章,被他拿去换了酒,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块带丝带的锡。
        本片斯科菲尔德的原型是阿尔弗雷德·门德斯,导演萨姆·门德斯的祖父。阿尔弗雷德在此之前,很少谈及往事,这个故事是在一个醉酒后讲述的。
        战争已经过去多年,而战争的伤痛至今仍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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