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58的晚唐,也是这样的的一个秋冬之际。
在郑州的曲江边上,正站着一位年近半百的诗人,望着满池枯落的荷花,哀叹自己飘零困苦的一生。
便留下了一首千古佳作,之后不久便与世长辞。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他就是,李商隐
相信大家在学生时代一定都背过他的《无题》,那一些他写下的美丽情诗,每一句都是缠绵悱恻的故事。
所以,唐朝开国两百多年来,后世有人说他是唐朝诗坛上最后的一刻星星,也是最深情的男人。
只可惜,生在薄情乱世的晚唐的他,也成了最落魄的仕人,最普通的无奈之人,一生充满了坎坷和无奈…
1
幼年丧父,弱小的肩膀,扛起了养家的重担。
公元813年,李商隐出生了,作为李家第一个儿子,他的降临给全家都带来了欣喜。
父亲给他取名为 商隐,字义山,希望他以后能像秦汉隐士“商山四皓”般,德才兼备,不沽名钓誉。
而后,在父慈母爱的温馨家庭中,他安稳幸福地慢慢长大,“天才之姿”也逐渐显现:“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
如果不是家中突然发生的变故,我相信他的人生会一直骄傲的走下去,遗憾的是……
在李商隐九岁那年,同龄人都在学堂读书启蒙时,而他却迎来了一个噩耗:父亲去世了。
一下子,李家没有了往日的幸福,徒留毫无谋财之力的孤儿寡母在那哭泣无助。但对李商隐来说,从此他失去不仅是父亲的陪伴,还有美好安逸的童年。
因为李父丧命之时,正在江南做官,为了让李父在河南老家入土为安,必须有家人一路护送他的棺木回去。
可在封建社会,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长子李商隐身上,尽管那时,他还是个年纪还不到十岁的小孩。
于是,李商隐只能忍着悲痛,驾着一辆简陋的板车,扶着父亲的灵柩,高举着魂幡,从江南一路颠簸到河南。
这就是李商隐的童年,才刚刚开始,就彻底结束。
回到故乡后,遵循当时的规定,一家人还要为李父守孝三年,这三年里,全家不得外出活动。
等到李商隐脱去丧服时,这个曾经的中产家庭早已没了当年的富贵,孤儿寡母衣食无着,为了赡养母亲,李商隐只能赶紧出去找工作。
毕竟有“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的天分在,虽然只有十来岁,也有人家愿意雇佣他,做一些抄写的工作。
除此之外,他还找了份苦力活——舂米,小小年纪就要养家糊口,一个人就打两份工,辗转于各大劳务市场,这种苦楚谁能体会?
好在,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李商隐没有自暴自弃,他深知要改变命运,只有勤奋苦读,考取功名这条路。
恰巧,李商隐有位学问渊博的堂叔,满腹经纶,在古文、书法上都有颇高的造诣,看着落难却天资聪颖的李商隐,他愿意亲自教授学识。
白天干活,晚上就跟着堂叔学习古文,在老师的博学耐心和自己的勤勉聪慧下,16岁的他,就能写出《圣论》、《文论》等惊世佳作,成功出师。
他决定,前往大都市洛阳,闯出一番天地。
2
有盖世之才无处施展,,遇到伯乐,也只是场虚无的美梦
或许,真是时世弄人吧,晚唐创作的主流是骈文,要求字句对仗,辞藻华美、音韵铿锵;可李商隐擅长的却是朴拙恣意的古文。
结果就是,李商隐的古文写得再好都没用,只会显得更加不合时宜,所以文采斐然的他,只能默默沦为了无人问津的小辈。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上苍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苦楚,让他在一次意外下,结识了一名伯乐,当时的骈文大家令狐楚。
因为欣赏李商隐的才华,也想拉拢他,成为自己的后备力量,令狐楚决定全方面培养李商隐。
手把手地教他写标准的骈文、带他去参加各种高端的文学聚会,出差也带上他,让他多交流,见世面……
甚至,还自掏盘缠送李商隐去参加科举考试,并在他连考几次都落榜的情况下,给他开了“后门”,终让李商隐高中进士。
对于从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落魄少年,遇到愿意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贵人,怎能不感激涕零?
是的,李商隐对令狐家的资助,充满感恩,他也和令狐楚的公子——令狐绹结为挚友,一片赤诚。
却不懂,令狐一家由始至终要的不是他的感恩,而是服从,是让他成为一个忠心有用的家臣。
在当时的朝堂上,“牛李党争”闹得轰轰烈烈,令狐家正是牛党的中坚力量,自然也希望李商隐成为牛党的重要一员,共同抵抗李党。
在当时的朝堂上,“牛李党争”闹得轰轰烈烈,令狐家正是牛党的中坚力量,自然也希望李商隐成为牛党的重要一员,共同抵抗李党。
可李商隐却看不透其中的人情世故,还爱上了恩人政敌的女儿!
那年,在令狐楚的安排下,李商隐进士登科,也得到了李党官员王茂元的青睐。
曲江宴上,夜色深浓,李商隐在王茂元的府邸举杯谈笑间,一个少女出现了。
她有着芬芳的面颊,明快灿烂的笑容,在俩人四目相对间,李商隐的心便被捕获了,萌生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她是王茂元的小女儿,王晏媄。
恰巧,王茂元也很欣赏李商隐的才华,愿意成全俩人的婚事,很快才人佳子洞房花烛,李商隐成了李党王家的乘龙快婿。
娶了心爱的女子,还有认可自己才华的岳父,李商隐想:好日子终于到了。
他还不知道:现在拥有的所有美好,是要用后半生悲哀沉痛的代价去换取。
3
友情决裂,夹在两党之间,他成了炮灰
得知李商隐娶了王茂元的女儿后,令狐绹快要气得吐血,在他眼里,这无疑是种背叛。
说好的兄弟之情呢?这么多年的照顾与帮助,就换来你的“对敌投诚”?
面对好友的气急败坏,李商隐还迷惑不解,自己只是爱上了王晏媄,王晏媄也爱他,结婚有何不对?结了婚,他们还是好兄弟啊。
只能说,李商隐的悟性和灵气,全都给了诗歌,对于官场和政治,他太单纯也太迟钝。
很快,世人都说他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新旧唐书都评价他“无行”,“德行有亏”,牛党的人看不起他,李党的人信不过他,忽然一下,他成了臭名昭著的恶人,受到了各方势力的排挤。
从此,他的仕途走得万分坎坷,漂泊成了他人生的主旋律。
839年,新婚之后,李商隐满心期待地去参加吏部举办的考试。
唐朝有规定,进士要被授予官职,还需再通过吏部举办的考试。
结果,尽管他的卷子答得完美无缺,放榜时还是被手握大权的令狐绹一句“此人不堪”,就被悄悄抹杀了资格。
后来,他处处受排挤,好不容易当上一个小小的县尉,又因私自平反冤狱,触怒上司,被迫自请离职。
丢了工作没多久,母亲又离世了,等他为母亲守孝三年,重返京城时,朝堂早已是“牛党”的天下,他的仕途算是彻底完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去求见当朝宰相,昔日好友令狐绹,可令狐绹闭门不见;还给令狐绹写的信:
《寄令狐郎中》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我是最落魄潦倒的诗人,别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想想晚年患病、清贫凄凉的司马相如就知道了。
就算李商隐写尽内心的无奈和悲哀,寄给令狐绹的信,也一封都没有任何回音,这份友情,决裂了。
为了换一口饭吃,李商隐只好到处辗转,五年奔波了好几个城市,其间的辛酸坎坷,怎一个“愁”字了得?
看着盖世才子的遭遇,国学大师陈寅恪曾说:“李商隐本应始终属于牛党,方合当时社会阶级之道德。”
这样,他既可以获得更多的升迁机会,也可以辅佐令狐绹,报答令狐家的恩情。
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而不是没心没肺地跑去做了李党的女婿。
但是我想,如果再选一次,李商隐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娶王晏媄,因为这段感情,是他人生最的值得珍惜的温暖。
4
深爱成瘾,半世流离
说到李商隐,怎么不说说他刻骨铭心的爱情?
相传,在李商隐娶王晏媄前,也有过喜欢的姑娘,但都无疾而终,直到遇到了王晏媄,才谱写了一段缱绻爱恋。
初识之日,李商隐刚中进士,无权无势,而王晏媄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父母的掌上明珠。
没想到,就是这看起来门不当,户不对的俩人,被命运牵在了一起。
他被她的聪慧、美丽大方所吸引,她爱慕他的才华横溢,温文尔雅。郎情妻意间,俩人都已确定,彼此要相伴余生。
热恋间,他俩会在芳香馥郁的荷花池旁约会,李商隐还为佳人写了首浪漫的情诗:
《荷花》
都无色可并,不奈此香何。
瑶席乘凉设,金羁落晚过。
回衾灯照绮,渡袜水沾罗。
预想前秋别,离居梦棹歌。
你就像荷花般娇媚美好,但秋天来临之际,你就要和我暂时分离,我只能在梦里再见你的倩影了。
好在,这段感情并没有受到多少阻扰,岳父王茂元也欣赏他的才华,没有嫌贫爱富地棒打鸳鸯。
很快,俩人便选好日子,十里红妆,满客厅堂,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他终于娶了她,以后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牵她的手。
新婚后,俩人如胶似漆,李商隐发现,妻子不仅知书达理,还弹得一手好琴,一人作诗,一人弹琴,日子过得甜蜜幸福。
此时,李商隐在心里默默承诺,要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此生最温暖的依靠。
却没想到,未来如此险恶,这个愿望不但没实现,还留给她漫长的分离、数不尽的操劳。
为了给妻子安慰富足的生活,他只身前往长安参加授官考试,结果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李商隐心灰意冷,正当他迷茫受挫时,他落败的消息也传到了妻子耳中。温柔贤惠的王晏媄不但没有责怪他,还给他寄去一封满是安慰的信。
李商隐读着信,感动不已,还好有心爱之人的理解,心里的怨也可少些。
《无题》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仕途不顺,他回到了家中,不愿求助岳父,便与妻子过起了清贫的日子。
虽然没有钱,但他们依然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王晏媄虽出身豪门,却能为他洗尽铅华,素手羹汤,像个普通妇人一样操持家务。
朝夕相处间,俩人的感情愈发深厚,但积蓄也在一天天减少……
为了赚钱养家,李商隐选择再次参加授官考试,这次,他当上了秘书省校书郎,结果又受到牛党的排挤,被外调为一个小小的地方县尉。
十几年来,从京师校书郎、河南小县尉、到秘书省正字、远派桂林……李商隐的仕途跌宕起伏。
这些年,这对夫妻聚少离多,在李商隐外出任官时,她就管好整个家,让他无后顾之忧。
在他远赴桂林任职的那一年,回家时路过巴蜀,被连绵不休的大雨耽误了脚步,不得不留地借居,延迟归期。
妻子在家等呀等,放心不下便送去家书,读着千里外妻子的叮咛与深情,他红了眼睛,写下著名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何尝不想早日回到妻子身边,但是为了生计,他不得不终日奔忙。
大中元年(849年),他去江西任职,整整一年,到了大中三年底,他又前往江西武宁节度使府当判官时,一去又是两年,期间俩人联系全靠书信……
久而久之,因李商隐常年在外,王晏媄操劳过度,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但她不想丈夫担心,一直没忍着不说。
直到851年的春末,她预感自己快要不行了,临死前,她好舍不得李商隐,便捎去一封信,希望丈夫能回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知道妻子病重,李商隐心急火燎,快马加鞭就往家里赶。但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等他回到家,妻子早已撒手人寰,只留下他们年幼的孩子。
终究,他们无法一起牵手到白头,李商隐的余生,只剩下对妻子无限的愧疚与思念。
终究,他们无法一起牵手到白头,李商隐的余生,只剩下对妻子无限的愧疚与思念。
从此,看着天空的圆月,他想她:
《西亭》
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
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
遇到大雪,无人再问自己冷暖,好想她:
《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外出任职回到家,不经意想起过往的幸福,真的太折磨了:
《正月崇让宅》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血泪写成,令人不忍卒读。我想,如果没有李商隐,中国情诗坛上,可能会失去三分颜色。
一眨眼,到了858年。被思念,抑郁,悲哀纠缠的这些岁月,李商隐老了很多。
他的人生,有太多缺憾,太多无能为力。最终,他留下了那首史上最朦胧无解,却美到极致的诗后,便闭上双眼,去和妻子相聚了。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晏媄,这辈子欠你的,现在来还你了。
回望李商隐这一生,真的太可惜,太遗憾,太让人心疼。
儿时,父亲早逝,他饱尝辛酸;中年时,以诗人之心揣摩政治,酿成悲剧;后来,妻子猝然离世,更令他万念俱灰。
这个人,明明才华横溢,却不能活得像李白般洒脱不羁,只能在生活的泥泞中摸爬打滚,抑郁而终。
虽然如今,很多人都说李商隐“活该”,是个忘恩狡猾的投机主义者,可我觉得,他没那么“下作”,也没那么“聪明”,他只是勇敢爱了而已。
因此,世上也多了个坚贞细腻的伟大诗人。他写下的那些诗,无论何时何地再次重读,依旧美得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