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而非| 007.

吕家和如玉坊就这么在上京城中销声匿迹了。幕后之人的消息被封锁,楚洋也不允许楚念之插手调查此事,她仅能得知这背后与当朝宰相吴海相有关。

吴海相尚文宠贤,对选拔人才独具慧眼,朝中半数官员都由他提拔而上,因此他在朝中一呼百应,势力滔天。当今皇帝自然对他有所忌惮,但他手中无兵权,所以比起吴海相,皇帝更忌惮的是手握重兵的楚家。

吴海相是文官,自然与武将楚家有隔阂,明里暗里也在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只是他深谙皇帝对楚家的忌惮,也不愿一下子把楚家这个眼中钉拔除,让自己成为下一只出头⻦。

吴海相的事楚念之查不出几分,只能守在玉儿的床前。

玉儿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才醒,她脸上淤⻘红肿未消,早已不是以前那副在台上大放异彩的容颜;她干瘪的身肢上布满伤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破败的布娃娃。

“玉儿姐。”楚念之轻声唤床上的人,她都不敢轻易触碰玉儿,生怕不小心碰到哪道伤口。

听到楚念之的声音,玉儿姐无神的双眼才慢慢聚焦,“吕妈,”玉儿姐的眼眶立刻变得通红,里面缀满了泪水,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吕妈......是不是......她就在我面前......面前......撞死了!吕妈......”玉儿浑身是伤的身子止不住地颤 抖,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楚念之着急地握住她的手,出声道:“玉儿姐!我是小念!不要怕,不要怕!我是小念......”

好不容易将玉儿的思绪拉回些,她又开始神情痛苦地看着楚念之呜咽着说:“都是吴海相干的!是他要害吕家和如玉坊!吕家不肯帮他运军火军粮,他便要杀掉吕家的人!他就是魔⻤......”

未等玉儿说完,小耐就带着医女进来按住她相对没受那么重伤的地方,让她冷静下来。没过多久,撕裂的伤口的疼痛又让玉儿昏迷过去,医女只得重新给她上药处理。

玉儿又在床上昏迷了一天,直至深夜才悠悠转醒。看到床上的人儿睁开双眼,一直守候一旁的楚念之连忙凑上前去轻声说:“玉儿姐。”

这次醒来玉儿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她望着楚念之双唇一开一合,气若游丝。楚念之唤来小耐,然后将玉儿从床上扶起,把放凉了的汤药慢慢喂给她喝,再细细查看她的伤口有没有裂开。楚念之替玉儿重新掖好被子,在她耳边说:“玉儿姐,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什么都不用想,你还有我!我明日再来看你!”

在楚家住下的玉儿身体渐渐恢复,身上的伤口在愈合,留下的疤痕也在变淡,可是她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寡言,楚念之常常望⻅她独自坐在窗边发呆。

“小姐,过几日便是宫中猎山的日子,你今年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让衣坊那边去准备。”百鸣宫的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每年盛夏时节都会到山上去狩猎,不为捕获猎物之趣,只为到山上避暑时增添几分乐趣罢。在结队外出狩猎前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仪式,让各家封公受爵的皇子、公子比试一番,而女眷⻓者则在一旁观看。

楚念之历来对此不感兴趣,只觉台上那些公子少爷间装模作样的打斗还不如集市上外商带来的猴子争斗来得有趣。听到小耐的提问,她只淡淡开口道: “随便什么颜色都行,你决定吧。”又想起了什么,她拉着小耐的手补充道,“你让衣娘按玉儿姐的身段做几套鲜艳些的衣裙。”

楚念之参加猎山的衣裙两日便做好了,她不甚在意自己的那几套,而是拿着给玉儿做的裙子立⻢让她换上。玉儿的身形消瘦了许多,大红大艳的衣裙在她身上略显松垮,不过映得人气色红润了不少。“玉儿姐还是适合这种艳丽的颜色,艳而不俗。”楚念之围着玉儿夸赞,“不过玉儿姐你太瘦了,⻣头都出来 了,待会儿要多吃两碗饭才行。”

听到楚念之的话,玉儿只是抿嘴一笑,“小念,过几日便是宫中猎山的时 候,这衣裳是到那时穿的吧?”玉儿在如玉坊吕妈身边待的时间⻓,也⻅过不少宫中的达官贵人,知道猎山不奇怪。

“嗯。”楚念之点了点头,“不过猎山不重要,我们女眷去了也是无聊,天气也热,玉儿姐你到时候在家休息便是。”

“小念,我想和你一起去猎山,可以吗?”

楚念之抬头看玉儿:玉儿姐怎么突然对猎山感兴趣了?

⻅楚念之没有回答,玉儿又补充道:“要是不妥我便不去了,只是突然觉得猎山颇为有趣,也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玉儿的最后一句话楚念之皱起眉头,“玉儿姐想出去走走自然是好事,猎山算不上重要的场合,女眷这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玉儿姐当然可以一起去 了。”

听到楚念之的话玉儿才扬起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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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王府那小子派人来请你今晚在酒坊相⻅。”小耐口中的“小子”是文官王兴友的小儿子王也,他比楚念之年小一岁。他们三人相识于酒坊,同样热爱市井热闹的王也与楚念之交谈甚欢,可小耐却觉得这位少爷说话油腔滑调、遇事胆小,身上欠缺男儿气概。三人过去常常结伴出游,相熟之后小耐在他面前 也放下主仆之礼,私下以“小子”称呼他,王也也不甚在意。

“王也?明日便是猎山的日子,他不好好准备比试,约我⻅面干什么?”王兴友在宫中的官位不算高,但也算是在宰相吴海相手下办事,所以每年猎山比试王家的两个儿子也是要参加的。

“这谁知道,每年那小子都会被打得鼻⻘脸肿还不好好练武,好少挨点打!”想起以前王也每每在台上被其他皇子或公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下场看⻅她们还是会傻傻地笑,小耐只觉得生气。

晚上太阳落山,楚念之和小耐来到与王也相约的酒坊,抬头便看⻅他在二楼探出脑袋在人群中搜索着些什么,当他低头看到楼下的楚念之二人才舒展眉头,挥手喊道:“姐,这儿!这儿!”

“姑奶奶,您终于来了!来来来!坐这儿!”在楚念之面前王也一向没有架子。

“小也子,你这是遇到什么大事要求我啊?连你家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 了!”楚念之一眼就看出桌上的佳酿出自王府。因为王兴友爱酒也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王府的茗酒在达官贵人之中颇负盛名。

楚念之刚坐下,王也就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打开酒壶为她倒一小杯酒。 他知道楚念之不胜酒力,但是爱尝各种好酒。“姑奶奶,我想让您明天猎山替我上场比试。”

刚拿起酒杯的楚念之听到王也的话不禁眉头一皱,不过未等她说话,一旁的小耐先急了,“你这是什么话!比试只有男子参加,我家小姐一介女流,如何替你!”

“姑奶奶在外面不是向来以男装示人吗,我们俩身形差不多,您要是换上我的衣服,保准没有人能发现端倪来!”

“那脸呢?你可别说小姐⻓得与你无二!”小耐没好气地说。

“姑奶奶自然是⻓得比我好看千倍万倍,只是因为去年在比试中有位高官的 少爷脸被打伤了,今年特令各位比试者戴上护脸面具,这样一来便可天衣无缝了!”

小耐还想说些什么,可这次楚念之先开了口,“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拍我的⻢屁了!你这次是抽到和谁比试了?为何要我替你?”历年来猎山比试都是以抽签的方式决定首场比试的双方,胜出的一方再抽签选出下一轮比试的对手,直至最后一场胜出的便是比试第一,得到皇帝的嘉奖。

说到这个,王也整个人耷拉下来,“我抽到的是五皇子。”

听到是五皇子梧星池,楚念之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你怕他?”梧星池武功很好,历来在猎山比试中能进入最后三轮;但是王也虽然武功弱,却从未找 人替代上场过,都是挨打过后输下场的。

王也摇了摇头,“大不了挨他一顿打再输下场,可是这次不一样!五皇子他一定会伺机报复,把我打残废的!”参加猎山比试的人身份都非富则贵,比试中大家也是点到为止,像王也每年被人打得脸稍微挂点彩就可以下场了。

“你跟他结了什么仇什么怨?他要把你打残废。”

王也开口道出事情的原委:不久前王也在酒坊喝酒,稍微有些醉意,碰到五皇子他们一群人在调戏女孩,他借着酒胆上前阻拦。五皇子他们中有人认出了王也,其中一人用污言秽语刺激他,他怒不可遏就与那名高官子弟动了手,旁边的人上前来拉架,混乱中王也挥拳打了五皇子一拳。当时五皇子没有还手打他,只是神情阴冷地看着他,警告他在猎山比试中小心点。王也酒醒之后想起来,背后一阵凉意,几日未曾安心入眠。

听完整件事的来⻰去脉,再看⻅王也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楚念之扯起嘴⻆笑了笑了,“你就这么怕梧星池?他又不能把你打死!”

王也一脸苦相,“死是自然不会死,但以五皇子那小肚鸡肠、有仇必报的性子,我明天肯定要肿一只眼、掉几颗牙,搞不好还要断几根⻣......”王也是越想 越害怕、越说越想哭。

“有这么夸张吗?”楚念之好笑地看着王也的表情,“你一......五尺男儿,至于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

“姑奶奶,明天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能⻅死不救啊!”

楚念之想了想,最后点点头,看着王也戏谑道:“谁让你是我孙子呢,奶奶不救你谁救你!”王也听到这句话才破涕为笑,殷勤地给楚念之倒酒。

回去的路上,小耐忍不住发问:“小姐你为何要答应替王也去比试?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被罚!”

“明天一换装我就戴上面具不说话,不会有人发现的!况且明天我爹赶不回来,只有我哥在,正是我可以光明正大揍梧星池的好时候,上次他派人抓我的账还没算呢!”

“原来小姐才是那个想要趁机报复的人,可是......”

“可是什么?”

“你打得过五殿下吗?万一打赢了,在外人眼里也是王也赢了五殿下,这肯定会让人生疑的!”小耐知道楚念之武功不错,平时也有在练功,但说到底五皇子是男子,力气上压楚念之一头,平时他也定不会疏于练武,两人的实力真不好说谁略胜一筹。

“谁说我打不赢梧星池的!以前打架哪次不是我赢!”虽然楚念之心里也清楚以前打架梧星池都有偷偷让着她,但她就是不服气,每次一言不合就要上去和他打架,拉都拉不住。楚念之又撇了撇嘴,“你放心,我明天不会让梧星池输的!万一我赢了,王也下一场还是要挨打的。”

“所以小姐你就只是为了打五殿下一顿报仇才答应去比试的?”

“不然呢?这多好的机会啊,先把他打趴下,再假装打不过,多让掉他面子啊!”楚念之仿佛已经看到明天梧星池在台上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小耐心里还是觉得不安,总感觉明天要发生些什么,但看⻅楚念之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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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山比试这天,楚念之穿着准备好的衣裙和楚洋一起出⻔前往百鸣宫,而玉儿则与小耐一同跟在她身后。楚洋这次算是代替不能赶回来亲自到场的楚云天出席,到了百鸣宫后便要与楚念之分席而坐。分开之前楚洋刻意叮嘱楚念之今日要安分些,好生看戏就是,还让小耐看紧她,最后匆匆瞥了一眼一直没有出声的玉儿才离开到皇帝周围的位置落座。

楚念之把玉儿带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一把将她按在座椅上,“玉儿姐,待会儿我和小耐要离开一阵子,你先坐在这里看比试,我们很快回来!”

“这怎么行!”楚念之的话完全出乎玉儿的意料,“我怎么能坐你的位置, 这......”

“玉儿姐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待会儿我和小耐就会回来的!”楚念之给 了玉儿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和小耐转身离开了,她要去找王也换上比试的衣服和面具。

玉儿回过神来,望着比试场中来往匆匆的宫女太监,然后用眼神在周围的人中搜索那个人的身影。

楚念之与王也的身形相仿,再戴上面具,往王也的位置上一站,一般人确实分辨不出两人来。

“你先回王府,等比试结束了就直接去砚山那边等我们。”砚山是今年狩猎的山区。

“姐,你......今天不会赢吧?”王也小心翼翼地问。 楚念之哼笑一声,“怎么?你觉得我赢不了?”

“别呀!”王也腿一软,险些跪下。“姑奶奶,你当然可以赢!可你今天能不能少赢一场?我不想下一场挨打。” 看到王也这副害怕的模样,一旁的小耐默默翻了个白眼。

“行了!”楚念之伸手一拍王也的肩膀,“我现在就是你,不是楚家大小姐,王府二少爷今天不会赢!”

楚念之和梧星池是第三场比试,比试规则是在半柱香燃完的一刻,谁在高台上谁就赢;若两方都在高台上则加赛半柱香的时间。

楚念之和梧星池戴着面具走上场,梧星池持剑,楚念之拿棍。本来楚念之擅⻓的是舞剑,但是王也擅⻓的是刀棍,若突然换成利剑恐怕会引人猜疑,于是楚念之上场前特意挑了根不粗不细、韧性好的武棍当武器。与楚念之的全面护脸面具不同,梧星池的面具只遮住了上面半张脸,此刻楚念之可以清楚看到他嘴⻆轻蔑的笑。

在梧星池的注视下,楚念之左腿往后撤,双腿往下蹲,将重心放在左腿上,左手挥起棍子,右手掌心朝上伸向梧星池的方向四指弯曲,朝他招手。这个动作可以说是王也的标志性动作,因为他每年在比试前都会摆出这个动作。这个动作看着有些滑稽,但是嘲讽意味强。果然梧星池一看到这个动作眼神就冷了下来。

开始的鼓声敲响,梧星池率先挥剑朝楚念之刺去,楚念之⻅状立即收起右腿将身体往后仰避开梧星池的剑,然后快速挥棍朝梧星池腰部打去,后者一闪躲开了。楚念之调整好重心,时而弯腰、时而弓背、时而下蹲去躲避着梧星池的利剑,并时时找机会去攻击他的要害。半场比试过去了,两人都没有分出明显的胜负来。

楚念之的体力终归是弱于每日锻炼的梧星池,半场下来她的呼吸开始变得不稳。楚念之把⻓棍向梧星池一伸借机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鼓足一口气收回⻓棍,双腿一蹬朝梧星池冲去,赤拳打向梧星池的脸部。梧星池没有料到她的招式和速度,只能暂时往后退,⻅此楚念之勾一勾唇⻆,右手拿着⻓棍一端往前稳稳立住,然后整个人抓住⻓棍腾空而起,双腿准确地朝毫无准备的梧星池腹部用力踢去。这一脚直接将梧星池踢到比试高台边界,楚念之站稳后没有给梧星池回神的机会,又立⻢握住⻓棍直直冲向他,这次她对准的是梧星池的咽喉。梧星池下意识用剑护在自己脖子前,楚念之看准机会松手将⻓棍一转收回,然后迅速下蹲伸腿朝梧星池的脚踝扫去,后者重心不稳直接掉下了比试台。

⻓年累月的训练让梧星池的身体在掉下高台的时候本能地用肩膀着地护住头部和心肺,然后他向前一滚利落地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停下,抬头看⻅高台上那个刚刚将他踢下台的人熟练地将⻓棍的一头在手腕处绕一圈再拿稳用另一头指地,左手则收到腰背后,⻓身而立地看着他。这是......楚念之握剑的习惯! 台上的人不是王也,是楚念之!

想到这层之后,梧星池越发觉得台上那个略显 清瘦的身影与自己脑海的那张总是高傲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那是提醒半柱香快燃完的铃声。楚念之稍稍用余光去瞥那半柱只剩一点点红光的香,下一秒梧星池就直身而起挥剑踏上高台刺向楚念之,等楚念之反应过来只能侧开身体用⻓棍堪堪将利剑挡掉。梧星池没有犹豫立即重新运力挥剑朝楚念之砍去,原本就有些体力不支的楚念之根本抵挡不住梧星池的攻势,只能边挡开他的剑边往后退。最后梧星池一个箭步向前直接用手打掉楚念之手中的⻓棍,然后伸手想去摘下她的面具。意识到梧星池的动作,楚念之连忙将头往后仰,同时伸手打在他的掌上借力向后退去,谁知脚下一扭,她的重心顿时往后倒。

眼看楚念之就要掉下比试台,下一秒梧星 池心头一动就快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楚念之的手将她拉了回来,稳稳站在比试台的边缘。

被拉回来的楚念之直接下蹲还想用脚去扫梧星池,后者早有预料往后退了一步。这正合楚念之的意,她趁机装作受伤往旁边滚去,从比试台的台阶上滚下去,用肩背落地。就在楚念之半蹲而起抬头看台上的梧星池时,结束的鼓声响起。比试结束,梧星池赢了。

听到鼓声,楚念之⻓出一口气,要是再打下去,她今天肯定要挂彩。楚念之喘着粗气在周围一阵为梧星池的欢呼声中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刚迈开步子,脚下一阵钻心的疼传来,疼得她深吸一口冷气,但只能强忍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人群中。不久同样换上男装的小耐不动声色地来到楚念之身边扶她离开。

从楚念之起身离开之时,台上的梧星池的目光就一直跟随她,在看⻅小耐出现时他便万分确定刚刚与自己比试的是楚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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