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奥特曼和怪兽,某天火山爆发、海啸、地震,怪兽扰乱城市,你有机会成为奥特曼,但只有三分钟,超过三分钟,你就会死亡。
你还想成为光吗?
最近,高质量人生是个颇有热度的话题。但我们说“以终为始”,所谓人生的质量,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创造出了什么。
网络时代的一大特征就是大家只会动眼皮子和嘴皮子,而怠惰于行动。没有主动做过些什么事的人生,其实不值得过。
有很多出身贫苦历尽挫折最后腾飞的故事,但通常我们会忽略其中的时代大势,忽略他们是顺势而为,以为只要想改变,就能改变。
真正了不起的人,应当是逆势而为,坚守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事物。我们会羡慕顺势而为的弄潮儿,却会尊敬、铭记“逆行者”。
讲讲我在云南遇到的一位想继承父亲手艺的年轻人的故事。
那是在新年伊始,大年初四,在傈僳族的传统里被称为“羊之日”的日子。
古时的傈僳族没有语言传承,以火做伴、以星为被,将正月的三十天用星辰、植物、动物依次排列作为本命日。一天、二地、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豆、十麦……依次排列到正月三十。
现在大家都把初七叫做“七人节”,意思是前面六天都是给天地和动物们过节,只有等到初七时才是人的节日。
初七这天,村子里有专门的“手艺人”来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的绝技。
阳瑞记得,自己在村里的幼儿园和小学时,每年都会有这样一个盛大的节日,全村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用炭火在广场上燃起一片火海,用长刀架起银光闪烁的刀山,手艺人从炭火中抓起滚烫的铁链,缠绕在身上,模仿猛兽的动作踢踏,然后围绕一尊龙首人身像的火神举行祭祀。
祭祀过后,便是最精彩的环节:上刀山。一共七十二把钢刀被精巧地架成梯形,手艺人手握利刃,赤脚踩住刀口,顺着刀梯一直爬到最顶层,向天空表演舞蹈。
煊赫的火光把手艺人的身体映得通红,如同火帝真君下界。村民们还要不断地将艾香末撒入篝火,象征着驱魔镇邪。
过去,村里的手艺人是阳瑞的父亲。他有一张黑红花纹的龙形面具,用木头雕刻成的,神情威严而睿智,面具边缘是一簇簇火苗似的装饰,上端有两根旋转的龙角。
父亲说,那是火龙太子留下来的面具。山里从前有座热泉,那是火龙太子居住的地方,是他把山泉水烧得咕咕直冒泡。
火龙太子的故事,阳瑞从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村里每个人讲的版本都不同,大意是说古时候粮食充足,人们肆意浪费,触怒了天神,便派遣龙王下界,兴起洪水惩罚人类。洪水过后,眼见人间疾苦,龙王于心不忍,留下自己的儿子帮助他们,那便是火龙太子。
火龙太子帮人们从山中找到一种能摩擦生火的矿物,烤熟食物,烧死毒虫,驱逐疫病,等人类渐渐繁衍生息,他自己躲到了森林深处。虽然教会人们使用火,但火龙太子并不希望人类过度使用火。若是有人想破坏自然,砍树拓荒,据说都会遭到火灾的惩罚。
只是这样的故事,如今的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老人们的记忆在消退,有时面对市里来的记者连一个老故事都想不起来。至于阳瑞这一代,基本上没有继续留在山里种田放羊的了。
“你可以接替你父亲的工作吗?不能让这门手艺消失啊。”腊月二十七,阳瑞坐绿皮火车哐哧哐哧跨越大半个中国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在村口遇到了老村长。
他比去年更秃了,穿着深蓝的衬衫,肚子快要把衬衫的扣子撑破。阳瑞点点头,表示我都知道了。
其实在此之前,父亲在电话里已经表达了想要“退隐”的想法:“我啊,已经做这个手艺大半辈子了,我们家做这个手艺都好几辈人了。但是它以后肯定会消失的……就像猎枪一样。”
父亲以前有持枪证,隔段时间就能打些野猪、鹿、兔子、熊回来,据说在更早以前,爷爷年轻时还打到过豹和虎。不过十多年来,这片山区被划为了保护区,家家户户上交了猎枪,专心种地,稍有生意头脑的则到镇上去开店了。
让父亲想要放弃的原因不止是身体。他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但过去从军的经历和山民强壮的身体素质让他依然能轻松扛起两个小伙子都扛不起来的大袋玉米,手持锄头跟闯进村里的豹子对峙。
阳瑞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回来了。只要有机会,人们都想要到山外的地方去,到更大的城市去,而且如果可以,不要再回到这片深山老林里来。
老村长希望她能替父亲继续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然而早已没有观众。邻居才四岁大的小孩每天抱着手机不放,上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坐在播放《捷德奥特曼》的电视机前,从清晨到黑夜。
“七人节什么的,被忘得差不多了。”阳瑞对我说,“大家记得的词只有春节,春节必要的活动就是回家吃饭,除此之外,走亲戚、守岁、唱戏、祭祀等等,都可以被简化到消失。因为只有足够简单,现代的人才能理解。”
老村长每天早上、下午和晚上都要来家里串串门,虽然嘴上说着是找阳瑞父亲和母亲聊天唠嗑,不过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紧张地偷瞄阳瑞,想要看看这个姑娘有没有那份承续传统的心。
那份心,阳瑞是有的。毕竟这是家里传下来的东西,是传统,怎么能丢弃?她是一个女孩,而女子在以前,是不能从事上刀山下火海的表演的。不过她父亲觉得这没什么,谁说姑娘学不好手艺?他女儿天天追鸡赶鸭抓兔子,一言不合就像猴子一样爬树摘水果,身体明明很好的嘛。
于是小阳瑞从五岁时起便给父亲当助手,一直都参与表演的仪式中,直到她后来去沿海读大学、工作,回来的次数少了,也就没时间帮忙筹备表演。
不过,阳瑞在琢磨的是,如果等她老了呢?她是从小长在这片群山里的,听着火龙太子的故事长大,抓抓蛇挖挖菌菇,吃泥鳅炸蜂蛹,自是野得很,对土地的感情也深厚。
但再往下一代,即便逢年过节还能回来看望老人,他们也多半认为自己是城里人,没有那份感情,也没有那种体魄和手艺来承续传统。
该怎么办呢?她摸着父亲的火龙面具,望着面具在眼睛部位的镂空,有些出神。
那就她来吧!至少她还可以活个好几十年,不是吗?
到七人节那日,村里的人依旧载歌载舞,阳瑞戴上面具,跨过火海,立于刀山之巅,像她的父亲一样像神灵奉献自己的舞蹈。
炭火的余温在黑夜里勾勒出精灵跳跃的弧光,星月起,人流散。很多时候你并不会面临什么重大选择,你一辈子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影响到其他人。
那些看似鼓舞人心的高考、创业故事,大多都是自我感动,从未给世界留下印记。
但当选择到来时,希望有人能走一条与其他人都相反,但同样重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