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文化

    文化,不分地域、时间、空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化。

我们村很小,村民一年到头忙忙碌碌,身体强壮的青年外出打工,妇女老人忙活家里,辛辛苦苦一年就是为了过年。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有比平日里更好的饭菜,更主要的是热闹,不再担心家务没有干完,作业没有写完。村里人是非常重视过年的,好像过不好今年的年,下一年很难过一样。那时候经常会听到母亲说这样一句话“年难过,年年都要过”,那时不太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想来,母亲一方面在说自家的吃喝比不上别人家的,另一方面在说,过了年又要进入忙碌的农事。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村里的狗吠个不停,各家各户一年到头在外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离家日子太久连狗都不认识自己的主人,不觉有种感叹:

风吹荒山尘飞舞,雪打瘦枝寒鸟怨。

乡土披雪山穿装,吠声敲门新人还。

老大拭裳粗手湿,少小已非别前高。

乐融馨屋饭香笑,怯问回时归期遥。

小孩子总喜欢攀比,谁家的爸爸外出归来,第二天他家孩子总会穿上爸爸买的新衣服,带上好吃的到各家各户串门,炫耀自己的爸爸回来了,而我和弟弟的童年一般是省掉这一步的,因为爸爸的出场很平淡,没有新衣服,也没有好吃的,能看到的永远是他那个黑色的大提包。爸爸到家的时候,外面田里的农事都忙完了,全部都摞在场子里,这也是妈妈为他准备的最后农活——碾场。碾场虽然不像在田里那么辛苦,但在家里也是要折腾一天的,而且每个步骤都是不能省掉的,大清早伴随着早晨的霜就得将今天要碾的场子摊开,因为冬天的白日实在太短,转眼天就接近暗色,太阳一出来暴晒一个小时,爸爸妈妈裹的严严实实,牵上毛驴就往场子里走。冬天的毛驴是最享福的,辛辛苦苦一年,只有在年末才能吃到饲料,也算是对它们的奖励,毛驴毛色比平日里丰满,可有劲了,爸爸给它架起碾场的装备,在他的驱使下一圈一圈的转起来,每转一圈颗粒饱满的种子就从从枝头脱落下来,因为有一些作物是湿的,妈妈则在一旁不断地翻动着。爸爸牵着驴子转悠上好几圈,则停下来,一来让驴子休息一下,二来爸爸妈妈还要“起场”,就是将场子里所有的农作物翻搅一边,这样才会碾的更彻底 。就这样循环上好多次,才算碾完,接下来是“扬场”,这一步也是家里人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最难的时候,因为要等风来,风一来,将一堆堆种子,划出美美的弧线扬向天空,在风的吹动下,种子皮与饱满的种粒脱落,满满的是丰收的喜悦,也会引来村里其他的庄稼人,一边用手抓着种子一边谈论着明年应该种什么。

村子里碾场就跟商量了一样,一天有好几家都碾,整个村子都笼罩着尘土,覆盖在瓦房上,树枝上,山头上……,就像雪一样,在厚厚的尘土上可以画出好多种图案,这也成了村里孩子们的另一种乐趣,有画小鸡,小鸟,树木,房子等等,这样等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盖在上面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了。伴随着白茫茫雪的世界孩子们便有了新的乐趣,不是堆雪人也不是打雪仗,而是“阎葫芦”。

“阎葫芦”是我们姊妹三最大的乐趣,也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与姐姐有关的一点点童年往事,这也是她教会我们怎么去玩。等雪一下,太阳微弱的光洒在雪上面,我们穿上妈妈缝制的棉衣,拿上一双“四指通”的大手套,在姐姐的带领下开始向雪的世界进攻。“阎葫芦”首先要找到“葫芦籽”,这个籽可以是任何轻一些的小东西,而我们可以找到的最便捷又多的东西就是“羊粪”,羊粪小巧玲珑,又在烈日下暴晒了好几个月,抓在手里硬硬的,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羊粪虽然多,但在下雪天找到干干的,又好看一些的就不容易了,我们三会跑遍各个路边,翻动各种杂草,最后在兜里装上满满的羊粪,回到家的附近,开始我们的下一步操作,就是将找来的羊粪放在雪里,用手捏成一个圆圆的雪球,捏雪球的过程很痛苦,因为雪太冰,我们捏一下,停下来,轮流在“四指通”的大手套里面暖和一下,继续捏,等雪球捏好了,又得找又细又绵的“碱土”来给她穿一层衣服,穿一层湿一层,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非常有耐心地给它上面撒土,直到它湿的不再那么厉害,我们便将它埋在土里好长时间,都不去动。大概吃完饭,我们会风一样冲出去,看各自的葫芦,每次我和弟弟的葫芦掏出来都是破的,唯独姐姐的又圆又好看,她自豪地拿着葫芦,还让我们时不时听一下她葫芦里面的声音,等听到里面再也没有雪水了,而只是羊粪滚动的声音,她就会拿着葫芦到家里,放在炉子的烤箱里,烤的干干的,一个葫芦就成功了,摇一摇里面是羊粪敲打葫芦壁的声音,觉得非常神奇,弟弟有时候会偷偷地拿出来,玩几下,不小心掉到地下就碎了,姐姐知道会哭一整天。

等到霜降雪来临,村里的人就再也不出去,整天呆在家里,每天能看到的是一缕缕炊烟,他们开始忙碌“盼年”。每家每户年末唯一能够奖励自己的就是一头大肥猪,杀猪这天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他们可以吃到新鲜的猪肉,可以把“猪尿泡”里面吹上气当气球来玩,大人们可以在酒桌上就着新鲜的猪肉划着拳,谈论着秋收,工作,孩子……。等猪一杀完,除了给缸里面阎一些留着明年吃之外,还要挑出一些纯瘦肉用来做丸子,或者将瘦肉切成块过年用做砂锅引子。母亲自尊心特别强,一年到头可以吃的马马虎虎,但过年一定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外人,她会做各种各样的花馍馍,用不多的清油炸出各种模样的馍馍、丸子、大豆、土豆片、麻花,在过年前是绝对不能大吃的,只有在过年才开吃,我和弟弟总会偷偷钻到妈妈放好吃的房子里面,等过年已经吃去大半,妈妈总是笑呵呵地说:“咱们家里有两只大老鼠!”。

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扫房子,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在这一天房子的每个角落翻扫一边,沉积了一年的污垢,在家里每个人的帮助下一扫而光,听妈妈讲,如果扫不干净,来年肯定没有好运气,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万万马虎不得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天除了扫房子,还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妈妈的生日。而母亲在这一天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头上满是灰尘,只露出两个眼睛,还一直忙碌着瞧瞧哪个地方没有打扫干净,这一天好像把家里每个角落打扫的干干净净是她最大的乐趣,在忙碌中也就忘记了她生日,如今我还在想,她活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块生日蛋糕。

等房子打扫干净,离过年剩下的几天也没有闲着,忙忙碌碌筹备着过年的各种琐事,妈妈会把家里的铺的盖的统统洗一遍,当然也不会忘了我们穿的脏衣服。洗出来的水就跟泥浆一样,倒到院子里面,结了冰,可以看到一层层的泥土。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抢期”,其实就是上街购物,买一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因为这时候买的东西比平时便宜一些,慢慢演化出了“抢期”的说法。在购物之前,妈妈会让爸爸把要买的东西统统用笔记下来,买的东西无外乎就是菜,打火机,醋,调料......,外加弟弟过年放的花炮,这个是绝对不能忘的,否则弟弟会哭到过年。对于我来说,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跟上他们上街逛一圈,毕竟一年到头一直生活在农村,对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就这么一点点好奇心爸爸妈妈也不会满足,一来怕人多,我们走丢,二来怕我们乱花钱,要各种东西,在我们的再三请求下,他们最终打算带弟弟去,弟弟高兴的带上他得奖赚来的零花钱,筹划着买各种东西,我在一旁闷闷不乐,母亲偶尔看出我的心思,便安慰我说

“奖励你十块钱,可以不去吗?”

我拒绝了,毅然跟随他们去转街。街上很热闹,各种叫卖声,车声,各种年货琳琅满目。东西都不贵,而且物美价廉,我才正真体会到了,十块钱原来可以买好多东西。

等备齐了年货,离过年最后一天,还要发面蒸馍馍,馍馍要蒸好多,从年前吃到年后初五,在这期间是不能再发面蒸馍馍的,根据老人的话来说,如果你在过年期间再蒸馍馍,灶神会生气的,这样你接下来的一年会挨饿,妈妈是极信仰这些的,万万马虎不得,做馍馍也就成了村里一件大事,各家各户会做出各种造型好看的馍馍,互相炫耀夸赞,我也是妈妈的一把手,想象着做出各种好看的馍馍,逗妈妈开心。等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了,并不是接下来每天吃好吃的,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我们还要吃一次“搅团”,这对于过年来说是最差劲的饭,而且吃的时候不能吃太饱,也就是只能吃个半饱,我和弟弟时常抱怨,都过年了还吃这些,妈妈就会在我们耳边念叨安慰,这是“送灶神的饭,必须要这样吃。”不仅我们吃,而且还会在厨房摆一碗,意在留给灶神,告诉他老人家“我们家一年到头非常穷苦,吃不饱饭,希望灶神来年带一些好运给我们。”妈妈还会把饭端到门口吃,我们很不理解,但她振振有词的说,“搅团”是稀饭,端门口吃,会糊住小鸟的眼睛,来年它就不会害我们庄稼。我总觉得妈妈太迷信,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不仅仅是妈妈这样,村里好多人都这样,这也就渐渐流传成一种习俗。

等到大年初一早上穿上我们的新衣服,早早地吃完饭,还要进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仪式“除腥”。全村所有的人都召集在我们村的一个大沟里面,带着各家各户的牲畜,放炮烧香,原因很简单,一则祝福全村人民新年快乐,二则这一年有杀生的,除去身上的腥味,请求上天的原谅,三则希望家畜兴旺,人们身体健康。村里人老早地会把自家的羊,牛,鸡等等放出来,一声炮响,牲畜满村跑,又得到处去找自家的牛羊,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乐趣。在我记忆中有次我们家的骡子跑了,可能是炮响受了惊,一股溜就不见了,我们到处找,最后还是我找到的,看到它的时候,它耳朵竖的高高的,瞪着圆圆的眼睛,做好了奔跑的姿势,我吓得的一动不动,心想平时外爷是怎么降住它的,这个骡子是外爷从小一直养大的,它对外爷很亲切,平时外爷到我们家串门,都是骑着它,在我们村里面小孩子的眼中,他就是一名骑士,羡慕极了。现在对于我眼前的这个大物来说,我心里没有丝毫兴趣,只想抓住它的缰绳,免得它又跑了,可是我抓住它,它会不会踢我,又或者跑了......,我想好了各种后果,还是向它慢慢移动,结果确出乎我意料,我抓住了缰绳,骡子没有踢我,它却缒起缰绳,因为我小又轻,悬挂着我向前冲,我紧紧地抓着缰绳不敢放手,最后还是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才让骡子停了下来,我手里全是勒起的泡和留下的血迹,从此,我吓得再也不敢牵它。除腥仪式结束之后,然后各家人会相互串门,品一下他们家的年味,聊聊天,不仅邻居之间串门,也会到自家的亲戚家,带上烟酒去拜年,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过年是很热闹的,也是村里人最放松的时候,一年的艰难困苦到年末都撂在了一边,只管开心,只管乐。到了正月初八,村子里扭起秧歌,搞起社火,唱起大戏,一片吉祥快乐的场景,似乎在告别这一年,又似乎在留住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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