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

国道旁边有两个鱼塘，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没有正对，但紧挨在一起。这个路段刚好是从山区出来一两公里，很多司机看见路况变好就大意，遇上下雨天沥青路面有点湿滑，结果不是去左边鱼塘洗了澡，就是去右边鱼塘抓鱼了。

吴兴良是左边那个鱼塘的主人，正用这个田搞稻田养鱼。那一年的某一天，老吴刚刚上街，就有邻居骑车来告诉他:“吴老大，有辆货车翻到你鱼塘里头了，还不回去看一哈！”

老吴匆匆忙忙买点东西就走，回去一看果然一辆东风牌大货车翻进了自己的鱼塘。车上装载的木料散乱地倒在塘里，许多油污浮在水面上，还有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鱼在水面翻着白肚皮。老吴暗自计算着自己的损失，估计怎么地一两分水稻是没有收成了，还有加上死掉和可能将要死掉的那些鱼。这样算下来的话，要司机赔个500块钱是不多的，至少不能少于400元，否则的话就不让他的车子离开。

老吴找到车主表明自己是鱼塘的主人 ，车主倒是一口应承:“你就是老板哈，没有问题，我们该赔的一定赔。”正在这时，负责救援的吊车来了，老吴本来想先把赔偿金额说好的，只好先放下了。反正车子还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记住他的车牌出不了怪。

车子被吊上来之后，把那些散落的木材弄起来又用了不少时间。两个小时以后，老吴再次站到车主目前:“老板，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说一下赔偿的事情了。我跟你说，我们农民辛辛苦苦种庄稼养鱼很不容易……”。车主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鱼老板，我忙，你干脆点说你想要好多钱？”吴兴良伸出一个巴掌:“至少这个数，少了不得行！”车主抓住老吴的手掌:“好嘛，我今天忙得很就不多讲了，5000就5000。”说罢，取出背包里面的现金就开始数了起来。

老吴有些后悔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妈的老子要少了。可当着那么多人也不好后悔，再说确实也不少了，万一车主翻脸可能5000也拿不到，5000就5000吧。老吴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下接过厚厚的一沓钞票，心里很得意，这得是几亩田的收入了。嘿嘿，羡慕也好，嫉妒也罢，车子翻在我田地里，该我的运气。

老吴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来善后的，把有油污的水排出去，把压坏的稻子割掉。老吴觉得以后还可能有车子掉进来，但是油污真的会弄死自己养的鱼。  为了预防起见，得筑一条土埂，把车子翻进来可能污染的部分和其余的部分分开。老吴花了半天才弄好这条土埂，因为累晚上比平时多喝了二两酒，不过老婆没有反对，因为鱼塘挣钱老吴功劳最大嘛。

事实证明老吴确实有先见之明，这一年又先后有三辆车子翻进老吴的鱼塘里。老吴也没有客气，要价从6000元到8000元，最后一辆要到10000元，这些车主居然都乖乖地掏出来了。不过，老吴还是花了一些小钱的。因为他要价越来越高，需要住在旁边的几户人家帮着说话，所以这几次拿到钱之后都慷慨地杀鸡请客，完了还给每一个说合的人塞50块钱。

这一年，老吴家额外挣了几万块钱，干脆用这笔钱盖起了小洋楼。过年的时候，家里面很热闹，以前没有什么来往的亲戚都来了，住在隔壁县的外侄女也开始来拜年了。老吴总结经验，和老婆分了一下工，以后赶场买卖的事情都交给老婆去做，他要在家里等着掉进鱼塘的货车做这些上门生意。你说说，要是老婆一个拿捏不好，损失个万儿八千的多可惜。

为了这门生意，老吴私下里和比较要好的朋友探讨过，又咨询了保险公司的人，最后有了一些结论。老吴的道理很朴素，每一次车主翻车的损失大抵可以由保险公司来赔，老吴要的钱主要来自这一车车木料的赚项。所以，老吴的要价一定不能超过车老板卖木料的盈利，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不要超过两万元人民币，如果让人家掏老底可能就会惹毛了。

因为有了鱼塘的收入，老吴的鱼塘也不种水稻了，而且也不往里面放鱼苗了。你想想光“洗澡费”一年就有那么多，费那个事干嘛呀。然后，其他的种植面积也作了收缩，种一点水稻够一家人吃就行了，其余的租给别人栽花。老吴的鱼塘也争气，每一年都有最少都有三四辆车翻下去，最多的一年竟然达到了六次。老吴每年挣几大万，老婆就种点口粮田，不知不觉都长胖了。老吴就一个女儿，这几年读了大学，因为喜欢一个男孩嫁到了外地，这是老吴唯一觉得不如意的事情。但是，这孩子从小就娇生惯养，也只好由她去了。

最近两年，老吴觉得鱼塘的生意有点不大好做了。前年有一辆车翻进鱼塘里，老吴看车子不太新，只向车主要价一万。谁知道，那个年轻人连一万都不愿给，还说要去报案。老吴顿时就火了:“报案？好像你说车子没有翻到我塘里一样，嫌贵就不要翻进来嘛！”年轻人和老吴吵了起来，不知道谁先动的手，结果是地方上的闲人一拥而上把年轻人狠揍了一顿，还是老年人看不过眼才骂住了他们。

年轻人受伤了，老吴没法要钱，心里后悔还是冲动了。可是，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年轻人的车又开来了。车上下来很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直接到老吴家要他赔医药费。他们还说反正你是当地人，要打随你打，你要不赔钱，我们就在你家吃在你家住。一群人在老吴家自己打水生火做饭，到地里砍菜，取梁上的腊肉香肠煮了吃。老吴被闹了三天就投降了，乖乖地给年轻人倒赔了两万，还给年轻人的这些亲戚给了五千路费钱。

这一次让老吴晓得，要钱归要钱，一定不能动武。可是，尽管老吴给自己定了新规矩，也给一帮子闲人打了招呼，还是出了事。

去年夏天，又一辆车开进了老吴的鱼塘，老吴照例去索赔。老吴总结了前年的经验，没有大开口，只要价一万。不曾想，就这样车主还翻脸了:“你就是吴兴良，我看你是‘无良心’还差不多。你的屁眼太黑了嘛，汽车下来一次就一万，我们家前后就在你这交了六万。”老吴说:“那你们给好多嘛？”“不给，一分都不给！”老吴心想我没有漫天要价，你可以就地还钱呀，我这样做没有错啊。于是说:“不得行，我请人清理鱼塘也是要花钱的，你说不给就不给啊？！”那人一拳打过来:“说不给就不给！”两三个高大的汉子围着老吴拳打脚踢 ，直到把老吴打得躺在地上，才开着车扬长而去。旁边的人看见来人的凶恶，居然劝都不敢上来劝一句。

老吴挨了这一顿，到医院去结结实实呆了半个月。虽然挨得很惨，但是大的伤还是没有，最严重就是一个胫骨骨裂，其余的都是软组织挫伤皮下出血。老吴不好意思带着伤到处跑，只好在卫生院静养。在医院的日子，老婆来看他，告诉他女儿怀的双胞胎要生了，需要老婆去帮着照顾。老婆说咱们的鱼塘挣了那么多钱，是不是应该收手了。老吴答应会考虑。

老吴想:“这世道变了，真的变了，我被跑车的打了。还有，一家人居然在我这鱼塘里的翻了几次，是这一家人倒霉还是我的鱼塘赚钱太多了。”老吴想了又想，始终拿不定主意。老婆给他送饭的时候，老吴把这个拿出来问老婆。老婆说:“应该是我们这个鱼塘赚钱赚得太多了，有点天怒人怨了，你看看前年你打着别人，今年别人打着你。要是你还不收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于是，老吴下了决心。以土埂为界，靠路这边种水稻，有车子翻进来，主动赔就拿着，不赔的就算了。土埂以外的，继续养鱼。鱼塘，还是要名副其实。

今年，老吴专门拜了一个师傅学养鱼，每天忙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