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读陈寅恪《柳如是别传》十四、202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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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不打算再写读《柳传》之感想，无料今晨读钱谦益《陌上花乐府，东坡记吴越王妃事也。临安道中感而和之，和其词而反其意，以有寄焉 》诗，大有所感。诗如录：

其一：陌上花开正掩扉，茸城草绿雉媒肥。狂夫不合堂堂去，小妇翻歌缓缓归。

其二：陌上花开燕子飞，柳条初扑麹尘衣。请看石镜明明在，忍撇妆台缓缓归？

其三：陌上花开音信稀，暗将红泪裹春衣。花开容易纷纷落，春暖休教缓缓归。

柳如是《奉和陌上花》三首：

其一：陌上花开照版扉，鸳湖水涨绿波肥。斑骓雪后迟迟去，油壁风前缓缓归。

其二： 陌上花开一片飞，还留片片点郎衣。云山好处亭亭去，风月佳时缓缓归。

其三：陌上花开花信稀，楝花风暖飏罗衣。残花和梦垂垂谢，弱柳如人缓缓归。

先生笺钱谦益诗，以为钱借吴越王钱镠“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之反义，为不能和柳如是同看杭州梅花为遗憾，婉言曲求柳如是离开松江旧家，陪伴自己共游黄山也，更近一层，是向柳如是倾诉别后思念也。先生未如前章逐字逐句诠释，某不自量力，试释一二。

        钱镠为吴越王，时为923年，文人称谓吴越王妃，时间当不必如此之精确。苏东坡《陌上花三首》序云“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检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五代十国  吴越》，知东坡所言之吴越王妃家临安为是时之衣锦军，距钱镠之镇海节度军驻地西府，既今之杭州为七十里地，若王妃春至临安，其归杭州节度使府时，路途花开正好，宜其“缓缓归”也。钱诗求柳如是离家伴游，是反其之家书意也。钱诗其一，“雉媒肥”句，雉媒为猎人所驯养用以诱捕野雉的雉，大多为羽毛鲜艳之雄雉。钱谦益以雄雉自拟，寓意吸引柳如是也，故有“狂夫不合堂堂去，小妇翻歌缓缓归”之句，谓自己之雄雉不应该自顾而去，无顾惜小妇之归，非为合格之雉媒也；其二“石镜”者，临安有“石镜山”，钱谦益借石镜山之镜，与后句妆台相连，亦谓任柳如是归家当不得共游，为之恨也；其三“花开容易纷纷落”句，或取《国风·召南·摽有梅》“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句意，谓柳如是年已华信后期，应缓缓归于己也。三首一层递进一层，由欲引柳如是，次之悔柳去，三当归自己，钱谦益司马昭之心，如是当知也。柳如是和诗其一“斑骓雪后迟迟去，油壁风前缓缓归”，典或为苏小小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其意愿结同心也；其二“还留片片点郎衣”，先生笺为与柳如是《送牧翁之新安》句“只怜不得因风去，飘拂征衫比落梅”意同；其三“残花“”弱柳”是如是自况，悲切如是也。

        要之，钱谦益此诗写愿景，写心情，曲言示爱；柳如是写己之惨，写己之爱，至于婚否，模糊不清，亦是柳如是还拒欲迎。某再次不自量力，和《陌上花》三首，其为钱之愿、柳之愿、某之愿也。

陌上花开掩艳扉，虞山野雉饵丰肥。顷筐塈取携君去，娇貯金堂缓缓归。

陌上花开絮片飞，难留桂树羽无衣。残花弱柳何当去，油壁青骢缓缓归。

陌上花开枯叶稀，桑蚕已绿制红衣。冰人月老无须谢，凤被霞冠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