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流水莲花阁

        代向南见姬克放殷勤相送,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坐了姬家的马车回兰芝阁。京城一派繁华,商铺林立,行人漫漫。沿街有小贩随意摆放的小货摊,各种胭脂水粉、西货干贝、逗趣玩意、口味多杂的小点心等丛丛林立,向世人诉说着京城的大气与精致。

  代向南是湖广襄阳府光化县人氏,去年连中乡试、会试,今年二月初九殿试被皇上恩赐为前三甲榜眼。

  金榜题名到今日不过二十余日,让他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中榜之前,住普通客店与其他学子们七八个人挤在一间房里,每日里书墨香伴着脚臭味齐散共发,读书音掺着鼻鼾声齐响共鸣。因都是贫寒士子,一个冬天都不去洗澡的大有人在。房间里的味道当真是一缕缕、一重重、时好时坏,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殿试中榜后当日便被光禄寺安排进专为前三甲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居住的兰芝阁。兰芝阁是由三个独立小院落组成。院中遍种芝兰,好多品种代向南都不认得,只觉得草木青翠、幽雅怡人。转过前厅后,有一泊宁静的小池塘,呈方形,塘水碧绿,中有锦鲤蜿蜒嬉戏,水塘里才露出的荷角小小的,颤巍巍的在水面轻轻浮动。荷塘中央起了一坐攒尖八角亭,精致小巧,四周挂有白色轻纱,十分蔓妙。

  二月十五日皇上赐宴琼林阁,席上百味珍馐、美酒醇厚。而后的十余日,更是大宴小宴无一日间断,今天是同袍会,明日朝中某位大臣相请,实在是无一丝空闲。

  昨天皇上下旨,新科榜眼代向南陪同镇国将军家眷回乡办理后事,二个月后,回京诉职。

  猛然接到这种要帮人办理后事的圣旨,代向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新科榜眼帮人办后事?这个差事未免有些像开玩笑。当晚他就带着疑问拜见了他的恩师,翰林院学士汪鹏举。汪大人年过四十,一脸正气。永乐二年进士,在京城的深水中淌了十来个年来了。

  汪鹏举一听他的来意,便笑道:“好运气!好运气!”

  代向南忙施礼道:“恩师取笑了……”

  汪鹏举正色道:“向南,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私下里这京城的官儿们,只怕都想抢你的差事哩!”

  代向南惊呆了,一脸错愕。

  汪鹏举笑道:“外人只知姬原是个殿前将军侍卫头,却不知皇上的中极殿只有姬原可以任意进出,而姬原,是他自己求皇上收回兵权的,他可是当年靖难时朵颜三卫的首领。朵颜三卫原是皇上从宁王手中抢来的骑兵,凶悍无比,姬原凭真本事统领他们,立下不少战功。而且,他也是皇上起兵以来,护驾最多的人,也是为护卫皇上,而被刺客合力击杀的!姬将军对皇上赤胆忠诚,临终嘱托皇上自己的独子不入朝为官,皇上便赐了白银黄金无数,及一面黄金的奉天腰牌,此腰牌只需侍卫通传就可入官面圣。说姬原和皇上有兄弟之情都不为过。向南,办好了这事,安顿好姬原的家人,你可是大功一件,皇上也会记得这人情,知道么?

  代向南也在心中直呼运气,心中大定。第二日便登门拜访姬克放。与姬克放颇谈得来,竞有一见如故之感。

  一走进兰芝阁大门,便听到远远的说笑声。果然,水塘上的八角亭里闲坐了几个人,正高声畅谈。其中一位年长者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代贤弟快来,汉王府知事孙抗兄专程来寻我等哩!”

  汉王府知事?代克放想起来,是当今皇上的第二子朱高熙的大管家。说话的是今科状元孟西郊,他是湖南人,三十六岁,微胖,黑黑的脸膛,不像读书人,倒像个农夫,偏文采过人,机智善辩。”

  代向南忙向亭中走去,拱手为礼,笑道:“向南有事外出,累孙兄久等,切莫见怪!”

  亭中有三个人闲坐,状元孟西郊、探花高质成和另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见代向南走来,众人都离坐迎了出来。中年人道:“代贤弟果真一表人才,闻名不如见面,孙抗早想来拜访,但想诸位这几日定是忙绿非常,直到今日才来道贺,万望恕罪!”

  代向南道:“孙兄事务繁忙,我等原本商量要去拜访孙兄,但又怕孙兄不识吾等小辈,将我们轰将出来,所以……”

  孙抗大笑:“”天下谁人不识君呢?金榜题名天闻呀!”

  一旁的探花郎高质成道:“来来来,代兄,我们正谈的兴起,就座吧!”四人欣然就坐,那孙抗妙语如珠,极会说话周旋,不一会就与众人关系熔融洽,仿如多年的老友一般。

  几人高谈阔论,直到日薄西山,尚觉不尽兴。孙抗道:“几位贤弟实在是博学多闻、才华横溢,与在下实在投缘,吾想请贤弟们去一个地方,见识见识真正的京城,今夜不醉不归,可好?”

  高质成今年不过一十七岁,生得颇为倜傥,最爱玩闹,忙道:“好!找个地方,煮酒作诗去!”

  高质成一起哄,另外二人便也含笑点头。四人出门后,汉王府的马车已停在兰芝阁门口,众人便上了马车,天色已是暗黑了。

  约摸有半个时辰,马车停了,孙抗领着三人下了马车。代向南往四周一看,街道不宽,小小的巷子,每家每户门楣上都挂着灯笼,有的挂着八角玲珑灯、有的挂着美女圆形宫灯、荷花花灯,在黑夜里悄然发光,很有些朦胧的意趣。

  孙抗带他们走进的是大门外挂着莲花灯的庄园。一进大门,一股幽幽的莲花香扑面而来。抬眼望去,一个巨大的莲花塘便在眼前,塘中荷叶翩翩、莲花亭亭,莲花塘正中有一条四米左右的青石板路,路的尽头,只隐约见灯火点点。

  青石板路上每隔一米便有一个莲花灯,灯光迷离,映得眼前直如仙境,让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破了尘世中的美梦。除孙抗外,三人仿佛有些傻乎乎地呆看着,这三月的天,这满塘盛放的莲花,让三人都不懂把掉了的下巴安上。

  从侧边的小角门中走来一个女子,这女子着白纱长裙,头发散下如瀑布直垂到腰后,头发上只有一圈银花饰,恍如神女般提着一盏莲花灯,唇启仙音:“孙先生,来看望阁主?”

  孙抗道:“烦劳清姜姑娘通传一声,告诉阁主,孙某带来三位新交的好朋友,请她亲来作陪。”

  清姜笑道:“遵命,清姜既刻便去,孙先生慢来。”说着退了几步,才转身飘飘而去,徒留一阵香风。

  孙抗点点头,带着三人慢慢走上青石板路。走上石板路才灵魂归窍的三人才领略到此地的清静之美。看不到边的莲花塘让人感觉身心都静了下来,近处的莲花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起来虽有些不甚清晰,但莲瓣的光润洁白,被渡上一层光影后,当真美不胜收!三人都不想说话,深深呼吸着大自然的恩赐。

  约摸有二盏茶的时间,这条美不胜收的路终于走完了。走下石板桥,一眼便看见一排排的阁楼,阁楼飞檐弯翘、十分精巧,里面灯火辉煌,一阵阵的琴音笑语细细传来。

  四人还未站定,便看见二个女子曼步而来。一个是提着莲花灯的清姜,另一位女子穿一身青白的纱裙,仪态万千。黑暗中有柔美的声音传来:“孙先生,怒清黛迎接来迟!先跟妾身来,一会再与诸位公子相见吧。”

  那清黛与清姜在前面缓缓而行,不一会就来到最靠近莲花塘的一座阁楼。两位姑娘轻轻推开了门,请四人进了门。清黛对清姜说:“去备上好的全席和素席各一份。”又转头来问孙抗:“今夜要饮什么酒呢?”

  孙抗道:“桂花汾酒与竹叶青。”清姜伏身施礼,摇曳生姿的去了。

  清黛道:“诸位请上楼,楼上清茶己先备下。”阁楼下四周全挂着软烟纱,地上全是上好玉石铺就,进门处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绣着一副洛神图,图中宓妃似在轻舞一般。

  四人随清黛上了楼,才发现阁楼后边也是莲花塘,座座楼阁直如生根在莲池一般,当真是夜凉如水,美景如画。清黛请四人坐下,从壁桌上捧来九曲烛台点上,一室明亮。清黛笑道:“孙先生面子真大,金榜题名的殿试前三甲全被你请来了。”

  孙抗笑道:“阁主聪明。”

  

        清黛轻笑:“不是妾身聪明,京城怕没人不认得这三位公子了。”说着,她素手纤纤,斟了一杯茶递给孟西效:“新科状元孟西郊,孟公子。”       

  孟西郊微微一笑:“多谢。”       

  清黛还之一礼。又斟了一杯茶给代向南:“新科榜眼代向南,代公子。”

  代向南这才看清这清黛:一双丹凤眼,极是妩媚,鼻子小巧,嘴唇小巧,姿容中上,一身柔美的气质,我见犹怜。代向南道:“正是不才。”       

  清黛对代向南施了一礼。转身斟了一杯茶递给高质成:“新科探花高质成,高公子。”

  高质成道:“多谢美人。”清黛咯咯一笑,施了一礼。对众人说:“妾身是莲花阁的阁主清黛,能有幸见到众位公子,实是三生有幸。”     

  孙抗道:“阁主不是最应感谢在下吗?”       

  清黛笑道:“是!让妾身也斟一杯聊表谢意吧。”一席话说得四人其乐融融,陌生感尽去。就这片刻功夫,清姜已经备好美味与美酒。四个同清姜一样打扮的美女流水价地捧上了美酒佳肴。     

  清黛替众人斟好美洒,道:“请诸位公子尝一尝莲花阁的美味。”她指着中间的红烧鱼道:“秘制的莲香满腹,取新鲜莲子、鲤鱼,将莲子剥开,取掉莲心,塞入鱼腹红烧,莲子中有鱼香,鱼肉亦有莲子香,这道菜馨香十足、淡雅美味,老少皆宜。”说着用备用木筷给每个人布菜。

  孙抗品尝一口,道:“在下最爱吃鱼,但也只有这莲花阁,才能烧出这样别致的鱼来。”       

  孟西效道:“的确不错,上品,难得的是味道层次分明,又能相互融合。”说着,自己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   

  代向南随后道:“这道菜胜在十分雅致,相当不错。”

       

  清水道:“多谢夸赞,不知高公子以为呢?”

  高质成道:“十分合在在下口味,但不知可是美人所创?”

  清黛笑道:“高公子定是爱美之人,但这菜是一男子所创,偏这男子倒也生得不错。”

  高质成奇道:“哦?此人可在此间?能否一见?”

  

      清黛道:“此人五年前在莲花阁落脚时,很爱那一池莲花,自创了这道菜,教给厨子后,便浪迹天涯去了。那人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们唤他竹公子。”

  

        代向南道:“可惜,错过了这么个风雅之人!”孟西效也点了点头,颇有同感。

  清黛向众人又介绍了蜜汁桂花藕、八宝烤鸭、水晶虾、清蒸荷叶鸡、三花汤等。味道都颇好,但有第一道菜莲香满腹珠玉在前,后面几道菜略显平淡。但丝毫不影响宾主们高谈阔论的热情。

  

        孙抗端起酒杯高声道:“在下以这桂花汾酒恭贺贤弟们蟾宫折桂,平步青云,日后仕途平顺、节节高升!在下先干为敬!”

  

        孟西效、代向南、高质成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

  

        清黛笑道:“妾身也有礼物送与各位公子!”说着拍了二次手掌。

  掌声甫落,楼下门被人推开了,三名着白色轻纱、长发垂腰、脸遮红纱的美女鱼贯走进阁楼,三人站在一排,也不上楼,就在地上轻舞了起来。

  

        因四人在楼上,舞女在楼下,四人的眼睛都沾在那飞扬的长发上,荡开的裙裾边。一曲舞罢,三女陆续走上阁楼。一齐向四人行礼:“妾身见过公子。”   

  清黛笑道:“这三个女孩是未经人道的处女,今夜以后,为奴为婢,全凭三位公子了。她们中一人善琴、一人善舞、一人善笛,三位公子可择一有缘人,谁猜中她们擅长的技艺,便可带谁走。”     

  三个人都有些发愣,这三个一样身高、一样装束、就连遮脸的红布都一模一样的美人,如何分辩呢?三人沉吟片刻,已有计较。       

  孟西郊道:“中女善笛。”  代向南道:“左女善舞。”高质成道:“右女善琴。”       

  清黛笑道:“三位公子当真聪颖,从此时起,她们就是三位公子的人了。清波、清莲、清水去寻各自的新主人吧!” 

  三位美女轻移莲步,清波站在孟西郊身边,清莲站在代向南身边,清水站在高质成身边,各自向新主人施礼。

  

        孟西郊微微一笑,尴尬道:“阁主好意,只怕在下无福消受,可惜!”

  清黛微微一愣,便道:“公子不喜欢清波吗?还是?”

  孟西郊道:“清波姑娘虽只露一双美目,己是天姿绝色,在下很是喜爱,只是,家有严妻常作狮子吼,偏偏在下怕她又敬她,也不愿她伤心,所以,此事作罢吧,阁主可知,我家夫人乃镖师之女,功夫很是不弱,她若知道在下另有新欢,在下会被打死的。”     

  清黛莞尔一笑:“如此便随孟公子之意吧!说着挥了挥手,清波便向众人施了礼,下楼去了。”       

  代向南心头一动,今日这个局面是汉王派人拉拢这殿试前三甲呢。皇上春秋正盛,虽立了长子朱高炽为太子,但太子有脚疾,行路不稳,望之不似人君。朝中支持二王子的人也不少,二王子英勇善战,在靖难之役中立有大功,在永乐二年便被封为汉王,确有问鼎王位的可能。       

  而今看来,这三位美人都是汉王的人,只怕这莲花阁也与汉王有些瓜葛。孟西郊以家有河东狮为由婉拒了美人,估计是不想牵连在皇储之争中,也有可能他的夫人,当真真、确实实是位不折不扣的母老虎,逼不得已,新科状元只好忍痛割爱了。

   代向南猛地想起父亲为他订了亲的。女方今年不过一十六岁,姓岑、名青娥,据说十来岁便酿得一手好酒,父亲屡次求不到他爱喝的桃花酒,便想到结亲这么个卖儿子的决定,用儿子换来每季的美酒若干,乃至成婚后就理所当然喝儿媳酿的酒,一生不为酒发愁,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虽说父亲向自己保证,那岑青娥,当真是花容月貌一娇娘,实堪良配,可一介村姑,整日酿酒,又有何美之有?难道还能有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绝代风华?真是说笑话!而今高中榜眼、蟾宫折桂、鲤鱼高跃了龙门,难道还能配一村姑?任娶一位官家小姐对自己的仕途多少都有些益处啊。

  可己纳了文定的亲,怎么个退法了?难道说,我需另求官家千金,嫌你这卑贱的村姑配不上高高在上的榜眼?唉!那可要遭人唾骂了!

  代向南回过神来,微一侧目,便看见盈盈而立的清莲。黑而亮的柔发温顺地垂在背后,一双清波眼如水光泛星,一层红纱半透明地覆在面上,隐隐看见莲瓣般的脸庞、挺俏的鼻梁、小小的唇,一股幽香暗暗的、清清的。鬼使神差,代向南伸出右手,揭下了那抹红纱。

  清莲,人如其名。一张脸果如莲花一般,白莲一般莹润玉滑的肌肤,诱得人只想一亲芳泽,如菱花一般的红唇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代向南决没想到竞是这样一位绝色美人。他看得有些移不开目光。

  

        清黛微微一笑,道:“清莲可是咱们莲花阁的小莲蓉呢!其父杨任,乃袁州知府,前些年因为藏匿黄子澄,族中男子斩首,女眷被没入教坊。清莲是杨任唯一的女儿,真正的大家闺秀。如今即是公子的人了,还请公子好好善待于她。”       

  代向南看着清莲如花玉容,动也不动,喃喃道:“那是自然!”       

  高质成挽起清水的葱葱玉指,道:“美人的玉甲长而有弧形,定是为弹琴所留,对吗?”清水点头一笑。

  

        高质成指指桌上的瑶琴:“烦美人为在下弹一曲吧。”       

  清水款款走到瑶琴后,跪坐下来,明眸流转,眼角似有笑意流出,葱指穿花而起,一曲鹊桥仙便欢泄而出,一室的情意暇思、风光旖旎,让原本身醉的人们心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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