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带

你有失去过,对于你而言,最重要的人吗?那漫长的时期,你挺过来了吗。如果它已经成为你经历的一部分,祝贺你。如果它还困扰着你,希望这篇微小说,能够给你一点小小的慰藉。你要永远相信,你并不孤独。

好想打字,好想写文,好想看书。

要是一天有48小时就好了,我好渴望一直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没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逃离时空的束缚,真正意义上地实现永恒?

25度空调嗡嗡作响,下意识地盖紧被子后,奇怪的舒适感让我昏昏沉沉。摇摇晃晃间,坠落至梦的渊谷。哪怕,我很清楚,发生过的一切,绝不是单纯的梦境。

接下来的旅程,既非爱丽丝的梦游仙境,亦或红楼梦中甄士隐误入的神仙处。以我贫瘠的知识与欠佳的思考能力,难以准确定义,描述,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

因此,各位就把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当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怪梦就好。

嘀嗒,嘀嗒,嘀嘀,嗒嗒……逐渐清晰,逐渐靠近的液体声,令我瞬间警觉。

我睁开双眼,惊异得哑口无言。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奇的地方。

手掌覆盖的地方,是厚实绵密的云团,温暖细腻似有生命在其间脉络流动。

清澈冰凉的淡蓝色液体从深邃壮丽的银河中富有节奏地下淌,直觉告诉我,它也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指腹的纹理探究着液体的成分,再次睁眼时,淡蓝已经渗入了我的皮肉。

“您好,是今天新来的吧。”

诶?我视线所及一片漆黑,身体无法动弹,宛若躺在尺寸正好的棺材之中。

“别害怕,马上就会为您打开的。”

不是吧,这么……

刺眼的白芒光线,灼烧着脆弱的眼角膜。双手死死掩住面庞,我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随着痛感的缓解,我松开颤颤巍巍的手,被眼前的画面吓得不清。

大大小小的棺材的停留于一片虚空之中,向下看一层层加重的黑色,无限深邃。人却能如踏平地,在空中行走自如。

“我,有一个问题。”

我害怕极了,我还健在吗?

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回复。

“您有什么问题呢?”

亲切而疏远如同平日的客服姐姐,我瞬间泄了劲,找到一个支撑点。

“我,还在人世吗?”

“……哈哈哈,您还活得好好的。”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回复,体现了客服姐姐良好的职业精神.

确认了心脏还在跳动后,我开始好奇,这是什么地方——人的适应能力是真的强大。

“这里,我们叫做过渡带。”

见怪不怪的客服姐姐开始了她的工作。

“嗯!”

我悠闲地坐在棺材里,打量着其他紧闭着的棺材。

“您会出现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概率,另一方面是因为您的强烈渴望。”

我的强烈渴望,就是进棺材吗。

忽略我疑惑的目光,客服姐姐有条不紊地吞了口茶。

“您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专属于您一个的理想国,独立世界。”

陶瓷清脆的碰撞声,让我感到口渴。

“待会,您就会掉下去,进入您亲手搭建的过渡带。”

“至于棺材嘛,特色,对,是我们过渡带的特色。一路顺风。”

屁股底下结实的木板一空,如同无限旋转的滑滑梯,我的惨叫声回荡在虚空中。

揉着摔疼的屁股,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客服姐姐忽悠我的话术。

待我从冰冷的黑色瓷砖上爬起来,注意到,周围的一切,都是一样的黑色。

黑书桌,黑软椅,黑电脑,黑手机,黑耳机……类似于卧室的小小空间里,被我所深爱的黑色全面覆盖。

最重要的一点,这里是永恒的寂静。

连空气中的气流流动声音都听不见的程度。几乎跳出喉咙的狂喜,让我发不出丝毫喊叫。靠在梦寐以求的椅子上,我打开电脑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

文字本身,是可以治愈人的。如同绘画,如同奏乐,如同烹饪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才能。

我天生,就比他人更为擅长逃跑。

我躲得过初一,也躲得过十五,可我躲不过我自己。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我还能做点什么吗?

拖欠许久的稿件完工之后,我站起身,盖上了电脑。凭空出现的黑色书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阅读材料,从诗集到书籍,从书本到杂志。

老旧的索尼MP3,是现在较少使用的旧时代产物。

但它伴随了我高中三年,使用它跟使用手机,是全然不同的体验。直至今日,我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就是戴上MP3,看着Kindle,趴在床上,拉上窗帘。

这样的平静惬意,会抚顺每一个暴躁状态的细胞。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高高的灯管,空调的风轻缓地吹动着书桌上的薄本诗集。

平寂许久的客服姐姐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向床沿走来,高跟鞋清脆地撞向瓷砖。

耳朵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皮却沉重地抬不起来。软得如同棉花的肉体,轻飘飘的,拥抱着黑色条纹的空调被。

她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侧脸,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没有宗教信仰的我,却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散发着神性的圣母。

“客服姐姐,我不需要来自他人的同情与怜悯,我并不是依附他人的可怜而存活的弱者。”

我轻轻扬开她温热的手掌,冷眼剜着她。

她那令人相当不爽的神情,如同看待受伤的野兽。我紧紧绷住的肌肉,因愤怒而放大的瞳孔,无一不在恶狠狠地撕扯开我那可笑的逞强。

“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你不需要这些。我只是在关心你。”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意料之外的温情总是令人害怕,会失去些什么。

“你还在想她吗?”

一个被默认不再提起的人,今天重见天日了。

我不语,不松不紧地握着手中掉漆的纯黑MP3。湿热的液体浸润着棉麻枕头,我感觉自己,快要腐烂发臭,成为垃圾的一份子了。

“我不敢想,一想痛到受不了。”

她永远停留在了16岁。

我翻了个身,不想看见客服姐姐,想一个人待着。有一些伤痛,是无法彻底愈合的。不算解决方法的方法,习惯它的存在,带着它前行,亦或停留在过去。

“你想不想,再见她一面?”

再见她一面,好好道个别吗?

“真的可以吗?”

如果我可以看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像乞求主人不要抛弃自己的小狗。

话音刚落,我就来到了另一个空间。熟悉,安心,温暖。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睡过的狭窄卧室,上下床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对于年幼的姐妹花来说,这里幻想的乐园,我们共同编织过无数美梦。木头上还有马克笔涂鸦的痕迹,一个粗糙的生日蛋糕。

好像是因为我过生日前一天,跟她吵了一架。

她想要逗我开心,就在我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画了一个蛋糕。我记得,我当时坏极了,上学前偷偷跟妈妈说,妹妹乱涂乱画。

结果,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妹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她一向怕黑,可是那天没有开灯。顶着红肿的月牙眼,可怜兮兮地望向我。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胆怯地抓紧睡裙的一角。这是我给她挑的衣服,她一直很少穿,我原先以为她是不喜欢。后来,妈妈跟我说,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件衣服,怕弄脏了,不舍得穿。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有些气愤,又感到心虚。

“那姐姐你可以说,你很爱我吗?”

她抱着我的腰,担心眼泪蹭到我的衣服上,脸一直维持着安全距离。

我紧紧地抱着她,被她的不安,自卑,不自信吓到。从出生起就受尽父母疼爱的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一切,这一点即便妹妹出生了,也没有丝毫改变。

太过习惯了,我都没有注意到。

一直被父母忽视,看着只有姐姐被关心呵护的妹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只是想一想,我就觉得好悲伤。

我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妹妹也难以自控地嚎啕大哭。

是委屈吗,是终于感受到切实的爱意吗,还是,等待了太久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依旧不知道。

那天的尾声,是以爸爸妈妈惊恐地抱紧我们两个结束的。

她明明,是我们一家人的天使。

刚升上大学的时候,我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因为一收到生活费就会花掉大半,伙食费上只好拼命克制自己。一天只吃一顿,一顿只吃6块钱,成了生活的常态。

周末回家的时候,我不经意间跟妹妹聊起了困窘的自作自受。妹妹轻轻皱起了眉头,严肃凝重。准备返校的时候,妹妹因为要赶海量的高中作业,没有陪我一起坐车。

“姐姐,拿着。”

她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塞得鼓鼓囊囊,全是我喜欢吃的零食,面包,方便面。最底下,还塞着几张红色的毛爷爷。

鼻子酸酸的,险些落泪。

“多回家,我们都很想你。没关系的,姐姐。”

高考考砸的我,丧失了所有勇气。

“糖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真是个,没有用的成年人。我唾弃着自己,厌恶着自己。

“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成为你一直想成为的人,姐姐,你不是一直想做她做过的一切吗?”

糖糖,是我最大的勇气。

我亲吻着她的侧脸颊,看到她一如既往变得通红的耳垂。

“我们学校没有好男人哦,你要注意一点,眼睛擦亮一点。”

我笑得没心没肺,捧着塑料袋,心满意足地坐上了车。

逐渐变小的糖糖,微微咧开了嘴角。

“好好道别了吗?”

客服姐姐泡着浓稠的热可可,齁香。

“……这算哪门子道别,回忆变得更加清晰罢了。”

暗哑低沉得不像我自己。

“我不想跟她道别,我希望,她一直活在我身边。”

清晰的回忆,熟悉的痛苦,迟早有一天会习惯的。相比失去她,这些痛苦什么都不是。

“哪怕,因为她,你变成现在这样吗?一直,停留在十六岁吗?”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客服姐姐的模样,就是现在的我。

一个已经22岁的大四毕业生,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本就煎熬的大学生活。

这三年,我放弃了过往的一切人生。

唯一执迷不悟,没有放下的,是手中的笔,指尖摩擦的书页。

她希望我实现的梦想,成为了我生活为数不多的重心。

多亏了,有必须去做的事情,我活得,还像个人。

“她永远年轻,而我会一天天地衰老,直至走向死亡。”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并不知道死亡要面临着什么,那是一片未知。可现在,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不会消失,她会活得愈发清晰,愈发美丽。”

客服姐姐将热可可递给我。

“你在过渡带里,想待多久都可以。只有一个限制,一旦你决定离开这里,你再也无法回来。”

“谢谢你,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一个完整的家。不过,哪怕是我的理想国,对此,也无能为力。”

热可可,跟糖糖做的味道,完全一样。

相框一尘不染,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

手指轻轻倚在键盘上,早已凉透的咖啡,香味尽失。

“我好想你。”

“不过,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带上你的那一份,一起。”

还活着的人,被留在这个人世间的人们。都应该,昂首挺胸地,大步向前。

未必是最优解,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只要还走在自己的路上,短暂地停歇一会,问题不大的。

祝愿,每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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