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暴力沟通》书摘

《非暴力沟通》

非暴力沟通的四个核心要素:

  • 首先,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 接着,表达自己的感受。
  • 然后,说出原因。
  • 最后,表达需求。

这本书的核心内容其实就是这些了。其它章节基本都是围绕这四个要素讲讲道理、说说细节、举举例子、做做练习之类的。

我不太喜欢这本书。


这本中文版的书有很多生硬的“翻译腔”,读起来非常别扭。例如,在中文语境下,有多少人会这样说话呢:

“这个转变,我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卢森堡博士发现的非暴力沟通模式”(译序)。

“对于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我很担心;我主张通过其它方式来解决冲突”(第二章,原文是:“Violence is bad,” we might say instead, “I am fearful of the use of violence to resolve conflicts; I value the resolution of human conflicts through other means.”)。

“当我看到你没有做你答应做的家务活,我十分失望”(第六章,原文是:“Look, when I see that you haven’t done the work you said you were going to do, I feel very disappointed.”)。

也许在英文语境下,这样的表达很通顺。但在中文语境下——哦,我的老伙计,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否则我一定兜屁股把你踢出门去。即使你请我要喝一百杯啤酒,我也会绝对会这么干的!对,以一百杯啤酒的名义,我一定会的!

哦我的老伙计

表达上的差异还勉强可以接受。有些地方则是十足的令人费解。例如这句译文:

“有时我们会说:‘我觉得这不公平。’在这句话中,‘我觉得’换成‘我认为’也许更恰当”(第四章)。

哪位中文教授能帮我厘清“我觉得”和“我认为”之间的差异么?我觉得——或者我认为——这比鲁迅先生门前那两棵枣树还难区分。在英文原文中,这两个词是“THINK”与“FEEL”。考虑到中英文词汇上的差别,这个地方本应该附上英文原文以供读者参考的,本书却轻轻巧巧地把它放了过去。然而,在第五章的另一个不那么容易引起误解的地方(“非暴力沟通需要:生命健康成长的要素”一节中),本书却又为一段不那么容易引起误解的文字提供了一段中英对照的译本:“1.自由选择(Autonomy)……2.庆祝(Celebration)……3.言行一致(Integrity)……”。附上原文的标准也同样令人费解。

我觉得——或者我认为——英文Think和Feel的区别还是很好理解的。

抛开翻译水平不谈,本书内容上也有很多让我生厌的地方。

在上学写作文时,我会为了凑够八百字而大量的引用名人名言。后来写论文的时候,我也会为了拉长篇幅而尽可能多的引用代码或者数据。没想到多年以后,我还能在这本书上看到自己当年的神韵。看了头几章之后,我对这本书的最深刻印象是它引用了大量的诗句、歌词,仿佛作者在水稿费一样:Ruth Bebermeyer的《Words are Windows ( or They're Walls)》、《Given To》和另一首没写名字的歌,几首作者自己的诗,甚至还有佚名作者的诗(《The Mask》)。本来这本书就充斥着海量的实例和练习,再加上这么多诗歌引用,简直就像是做水煮肉片还全用肥肉一样……

想象一下碗里全是肥肉。是不是想想都觉得腻?

虽然书中列举了大量的例子,但是这些例子并不能让我加深对非暴力沟通的理解。例如,本书举出了这样一个例子,想要以此说明沟通时要“明确谈话的目的”:

有一次,我乘火车去机场,坐在我正对面的是一对夫妇。对于赶飞机的人来说,慢速行驶的火车是十分烦人的。过了一会儿,对面的那位先生就气冲冲地对太太说,“我从没有见过开得这么慢的火车!”他太太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什么话也没说。……接着,他就高声喊道:“我从没有见过开得这么慢的火车!”太太看起来更加局促不安。她转过头去,和他说:“这趟列车行驶的速度是由程序控制的。”我不认为,她先生会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满意。事实上,她先生更为恼怒,更大声地嚷道:“我从没有见过开得这么慢的火车!”这时,太太终于失去了耐心,厉声地说:“那你想我怎么样?下去推火车?”于是,两个人都处于痛苦中!

第六章。引用字数受限,略有删减。

但是看完例子之后,我的感受却与作者的意图大相径庭:这对夫妇的问题绝对不是沟通时没有明确谈话的目的那么简单。这先生简直就是个巨婴,火车开得慢了冲自己妻子发生么火?还不停地大喊大叫?

又例如,本书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教师们与校长沟通的例子,想要佐证“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这一观点:

在为一个小学提供咨询服务时,我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我先和全体教师交谈,然后请校长来参加讨论。

会谈一开始,我就问:“校长的哪些行为不符合你们的需要?”“他是个大嘴巴。”有人马上回答。我的问题是想了解他们的观察——校长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大嘴巴”只是这位教师对校长的评价。……我们注意区分观察和评论,一起列出了校长的具体行为。……最后,他们同意,在校长参加讨论时,指出这些行为。

与校长的会谈开始后,我很快就发现教师们一直在说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我问道:“没有人有话要说吗?”接着是有些别扭的沉默。后来,在之前会谈中率先发言的那位教师鼓起勇气,冲着校长说:“你是个大嘴巴!”

第三章。引用字数受限,略有删减。

我对这个例子的第一感觉是:作者在编故事。哪个学校的老师不懂得举例、类比、旁敲侧击这些最简单的沟通方法?一群每天用举例、类比、暗示等等教学方法教别人知识的人,在需要举例、需要类比、需要旁敲侧击的时候,只会来一句“你是个大嘴巴”?作者难道是在动物园读的书吗?

此外,这个例子(以及本书很多例子)中出现的问题,远不是沟通所能解决的。教师和校长之间的问题很多时候是官僚主义引起的。很多领导都与这位校长有一样的作风——开口闭口就是自己的创业史、发家史、奥运冠军史。好好沟通就能让他们闭嘴吗?事实上,在官僚主义面前,即使能够通过良好的沟通提出问题,也未必就能解决问题——反倒有可能使自己成为被解决的人。也许此时,只有字面意义上“不带评论的观察”才是真正的“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

一个好的例子应当是用人们熟悉的事物来类比或阐述陌生的事物,这样才能让人更好地理解后者。而这本书中所列举的例子不仅不能让我更好地理解非暴力沟通,反而让我觉得它很不切实际。而且,用举例来论证的“归纳法”存在一个天然的问题:即使列举出了一万个正面例子,也依然不能排除存在反例的可能。人们在观测了当时所能见到的天鹅之后,认为世界上只有白天鹅;费马观察了头四个费马数之后,推测费马数全都是素数。结果这两个归纳出来的结论都被无情地推翻了。在证明一个观点成立方面,归纳法的论证力度和逻辑性是不够强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这本书列举这么多例子的原因之一:哪怕它再多列出一万个例子来,对证明作者的观点来说也没有多大帮助,完全是在浪费读者的时间。


除此之外,这本书最让我反感的是:作者的有些观点太白左圣母病,说得最轻也是太幼稚。

例如书中引用的这段文字:

“我不会轻易害怕。那不是我勇敢,而是我知道,他们也是人,我必须用心理解他们的行为。今天早上,那个性情粗暴的年轻盖世太保冲我吼叫,我没有生气,而是关心他。我想问:‘你的童年很不开心吗?女友抛弃你了吗?’他看起来愁眉苦脸、躁动不安、阴沉而又虚弱。我当时就想帮助他。他那么痛苦,一旦为所欲为,是多么危险!”

——艾提·海勒申:日记一则

第一章

当被别人粗暴对待的时候问对方“你的童年很不开心吗?女友抛弃你了吗?”,这本身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是以一种同情和可怜对方的眼光在看待对方,本身就是一种非常不尊重人的架势,而不是平等沟通的态度。艾提如果当时把她所想的说出口,绝对会多挨一顿鞭子。

再说,对方是什么人?纳粹的盖世太保!臆测对方很痛苦、想要去帮助他们?帮老虎剔掉牙缝里的鱼刺而已。对家人、对朋友,我们需要用爱和宽容来化解矛盾。但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就像战胜恶狼的一定是狮子而非兔子一样,战胜纳粹和ISIS的一定是枪炮和鲜血,而不是圣母病的爱和宽恕。

苏联红军攻占柏林。

又如文中引用的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J.Krishnamurti)的“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这一观点。我和作者一样,在“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时,‘胡说八道’这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我和作者又不一样:在想了又想之后,我还是觉得这是在胡说八道——即使不是胡说八道,它也不过是一个没吃过肉的人在说世界上最好吃的是蔬菜罢了。如果只是单纯的不带评论的观察,连做相机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谁家相机不带自动美颜功能?居然把它奉为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简直可笑。


最后的不满来自我的一点私心:即使把本书上面这些问题都丢到一边,仅仅把它当做一本工具书——这本书也并没有满足我对“非暴力沟通”的期望。我期望能学到一些了解和控制自己情绪的方法,但是非暴力沟通是在控制住情绪之后的事情。首先你得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听到/看到了什么,内心感受到了什么。光是这一点,情绪上头的人就很难做到,更别说表达感受、分析原因并提出请求了。

总之,我很不喜欢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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