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功

童子功

一个老同学从外地来了。说是老同学，其实是老同学的老婆，我们只是校友，同届不同班。该老婆因为和老同学又谈恋爱又结婚沸沸扬扬几十年而我和老同学之间的友谊正好也延续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我们很熟，彼此间像是一次极有把握的考试中背了无数遍的书本一样，不能说倒背如流，却也了然于心。亲人到了，自然要约上几个待见的人一起吃饭。中午，电话短信一通招呼，亲们联系好了，陆续赶到一家饭店参见老友。此次饭局，除了该老婆，还有两对夫妇，以及我的一个铁子，都是校友，年轻时就一块耍的。人到中年，老友相聚是延年益寿的事。谈笑间，彼此看着或是白发苍苍或是皱纹堆累眼角耷拉身材走样连看菜谱点菜都得离远喽，心中暗喜。时光的列车拉着我们每一个人，谁都有份，老少通吃，无声无息，快如闪电，驶向终点。

我们都知道，大学期间谈恋爱不靠谱。极目望去，校园里左手拎着饭盆右手拎着暖瓶一起吃一起睡读书是副业主业是过日子的有的是，可到最后能够牵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却是罕物。我要说十分之一，肯定有人喊多。可是这桌上的三对夫妇（我那同学虚拟存在），却都是大学时期谈的恋爱，毕业后迅速结婚，并且成功的挺到现在。还不止于此：随着夫妇双方对于人生真谛的理解不断深化，我这三对同学的婚姻都呈现出枯木逢春的架势来，大有一竿子到底的趋势，让人啧啧称奇。婚姻是成功的。他们成功的婚姻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童子功。练好了这个童子功，情感的童子功，也就是打小被征服了的，管一辈子的忠贞和谐。

先说该老婆。大学入学没几天，普通话还没学利索呢，该老婆就和我那老同学在学校的一个什么社团组织认识了——我说是诗社，当事人说是学生会，还有说是摄影协会、吉他协会、演讲协会之类，组织不一样但是性质相同，反正都是青年男女荷尔蒙交集弥漫点火就着的地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最初该老婆是被动的，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此后整个战争的性质和走势。很快——很快有多块？百日维新知道吗？就这意思，老同学不动声色，一枪未发，于无声处，就将乾坤翻转过来，权柄在手，执政至今。就凭这一点，我那同学就比谭嗣同强。说这话的时候，当事双方二十岁还不到，正是此类功夫修炼的最佳时机。然后有一天，我下了课推门进来，看见我那老同学刚起床（他从来不上课）盘着腿坐在床边洗漱（他常以韧度好自居），该老婆端了洗脸盆像个丫鬟似的站在旁边，接我那地主老同学刷牙的水。他刷几下吐了又刷几下再吐，把眼睛眯起来很享受的样子——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刷牙为什么要闭眼睛。刷完牙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把嘴抹了哼了一声躺倒然后问我一句点名没有？这场景回忆起来，老同学漱口的声音叽里咕噜犹在耳畔。再看该老婆，其表情在微笑中夹杂着顺从乖觉和惬意——从那一刻起，我就看到了结局。轻而易举的就被征服了，什么原因呢？我那老同学优秀啊！高考五百多分这分数很高在当时就别说了，还相貌好气质佳：络腮胡子想留就留留了是沧桑不想留了刮掉挂掉了剩一副青腮帮更显冷峻；头发那时也密用拢子大面积的梳到一侧来服服帖帖的看着一根扎刺的没有；加上一副右派似的塑料眼镜框眼镜框还用白胶布粘着要不就掉了因为我们时常打球就把眼镜打烂了打烂了当然舍不得买只有粘；再加上他身着的一身毛料西服他家是坝上的羊多羊多羊毛就多羊毛制品自然就很便宜他就笔挺的套在身上；还有三接头皮鞋有时候趿拉老头鞋老头鞋又是放荡不羁的展示——哎呀现在感觉不出来他有多好但当时就是很好，像鸡圈里的公鸡，毛色华丽气宇轩昂，母鸡见了哪儿有不心慌意乱的？该老婆就是其中之一了。该老婆呢？该老婆就很差吗？嘘小声点千万不能这么说，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该老婆出身名门气质高雅家境殷实头清脑明括弧不吵架的时候见多识广自有一番独特的味道，但是……但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该老婆的光彩还是被我那老同学遮蔽下来且永久丧失了翻盘的机会。我那老同学肯定也晕，反正没多久，他俩就粘在一块儿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揭开新篇章！——他们都不是一个人了从那天开始，成长的轨迹彼此缠绕就像古树身上两根藤条，说偎依也好说拧巴也罢，反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脉喷张一时血脉相融一世直到分不出彼此。闲话少叙。弹指间，童子功已然练就。标志是从此后：政治上放权，经济上扶持，物质上满足，精神上依附。当代的两个凡是。偶尔的反抗纵然激烈也是表象，狰狞和发作只是坦露心迹的另一种形式，且愈烈愈明显。哈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老同学的婚姻状态和家庭模式大为成功，现在成了老友们比照自己婚姻状态的一面镜子，当三言二拍用了，时不时的警醒鞭挞，谈论中不乏深刻剖析和对人生无常的感慨。

第二对的主角是个男生，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和第一个男生一样，我们从大学入学开始一直好到现在。该男生身材魁梧心地善良，思想深刻又会写诗，男生叫哥女生也叫哥反正大家都喜欢。感情上，刚入学时那几番就不说了，没有什么事实质性的事件这个我作证，顶多是两眼冒光春心荡漾一类的不算数，都正常人激素分泌高峰期谁还没有点花花肠子？哪知有一天竟传出一个消息说，该男生和一个师姐有意思了，我们都是大惊。为什么？该师姐优秀啊！师姐论岁数和我们差不多，论内涵人家是师姐看的书肯定比我们多，论外表什么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肤如凝脂风摆杨柳之类用在我这师姐身上一点不扎眼，还论什么？我们都喜欢可是谁都没敢真想过，原因一是师姐太突出我们自惭形愧，二是师姐高我们一届高高在上的哪儿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刚入学的小屁孩？所以我们见面使劲喊姐也不敢多看别的更是想都不敢想。谁知我哥们下手了。哥们平时内向，喜欢思考，看书时把眼镜戴上眼镜框褐色的挺粗看着结实沉稳，你要是问他话他抬头看你镜片后是犀利的光并且解答问题言辞深邃往往一针见血，只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平时躺在床上拉上帘在内心世界里度过大多数时间——这样一个哥们，竟然下手了。我们当然支持。我们哥们呀。可是不久传来消息说，师姐不愿意，原因是……具体原因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师姐不乐意。哥们就站在楼侧的柳树下哭。我们学校有两栋宿舍楼，一栋男生楼一栋女生楼，楼两侧各种了一棵大柳树。平时有修鞋的师傅坐在树下修鞋，晚上修鞋的师傅回家了，柳树下没了人，我那哥们就利用这个时间站在树下哭，一手撑了树干一手抹眼泪发自肺腑泣不成声——这个场景我没见，是其他哥们给我说的，可我听说之后似乎看的很真切。哥们自己哭还是给他人哭哭了多长时间最后这么回去的我都不清楚，就是不久就见到了哭的效果——哥们和师姐去东风公园里划船了！划船，公园，让我们荡起双桨，好消息呀。怎么扭转的不知道，据说是我上段里提到的该老婆等起到了作用，因为该老婆跟师姐是高中同学，该老婆那对象就是我老同学和哥们我们都是一个班的，所以暗中撮合估计下了不小功夫，一起去公园里划船了。那个时候，男女一起外出游玩可不是闹着玩的，也有闹着玩的，可我那哥们和师姐就真好上了。我哥们从此的形象就改变了，我看他那心理好像是有主的人了，就应该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从此言辞行为更加的成熟稳重，除了自己没事躲在床帘后面偷着乐以外，玩笑也不大跟我们开了，我们都说爱情改变人。时间过的很快这个我们都知道，眨眼间师姐先毕业了，直接去了省会我那哥们就是省会人，明摆着去那儿等他。师姐有时候会来看他，来看他的时候哥们心里翻腾好一阵子连前带后。不久我们也毕业了。哥们第一时间就回家，跟师姐结了婚。哥们先是在一家不怎么样的企业上班，和同事合住在一个单元房里生活比较简朴促狭，我去看过他，去了只能坐床上因为房间里没有放椅子的地方。后来哥们运势大变，去了一家大国企后来日子蒸蒸日上一直上到拿年薪的份。拿年薪你懂的。由此可见什么时候都不能绝望。师姐纵然是公务员那也不能和年薪比，所以我这哥们的腰杆就此挺的笔直。其实我能看出来，挺的再直，脊梁骨也是弯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一句‘你嫂子’就露出了真实的心机——嫂子至上，就一个中心，谁让我有童子功啊。所以到现在，嫂子师姐当然做的非常好了，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可哥们内心里有的是对师姐的爱意、怯懦和感激。这个情感成分加入到日常生活里，日子当然就一片和睦安详。女儿出国上学了哥们和师姐更是相濡以沫，晚上吃过了晚饭躺沙发上哥们看南方周末师姐看电视剧，还给哥们揉着腿，那情景，估计哥们在柳树下涕泪交加时再也想不到的。

第三对的主角也是个男生。该男生是市区人，不住宿所以宿舍的铺大多是卷起来的我们没事就蹲在上面喝酒。不住宿好像就少沾了宿舍的臭味，该男生出落的像是《红楼梦》里说的“一把水葱”里的一个，五官身材俱佳，那时候经常穿一件妈妈织的青绿色的毛衣下面是牛仔裤袜子特别白，别说女生受不了，男生也受不了。所以该男生人缘极佳，女生围着喜笑颜开没话找话说脸上红扑扑的，男生就是拉着喝酒。大一的时候我们关系要好，约定了大学四年不谈恋爱专心读书，为此还写了一张字据按了手印叫对方保存以强化效果。前几天见面的时候我这哥们把这张字据交给我，我看着将近三十年前的笔迹心里难免一阵汹涌。我当然做不到了我意志薄弱的很，很快就稀里哗啦顺流而下了，可我这哥们就是一个恋爱也没谈，任身旁多少彩蝶飞舞就是不动心，闹的最后都成了妹妹哥哥的畸形发展了。我这哥们拿的真稳你哭你的我自有原则不能改变。这让我想起了《聊斋》里面聂小倩勾搭的宁采臣。宁采臣岿然不动，最后把聂小倩征服了，我这哥们最后也征服了一个美女。说这话时已经到了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月。这么说我这哥们还是没有挺住。在一连串类似于郊外野炊或者捉迷藏之类的儿童游戏中，哥们选定了一个终身的伴侣。这伴侣也是我们校友，不同届也不同班，但这显然不会阻挡爱情的发生发展。这女子也是天生的尤物，不说当年，就说现在吧，一把年纪奔五之人，还在学习芭蕾啊茶道啊古筝啊什么的，走路款款言语嘤嘤我一个哥们那天见了说她的眼睛还挺亮跟小姑娘似的。这我也能感觉的到所以不敢多看。那天我去他们家这个女人竟自己准备一桌丰盛的西餐绝对有模有样。我再去的时候她竟然端出一盘自制的奶糖让我吃我吃了感觉味道极美然后想谁他妈娶了这个人真是舒坦一辈子她啥都会啊你怎么消受都可以。生活苦涩谁也得品尝，可这女人能够把自己的才艺化成蜜整天调剂你，你不喊甜都难。别觉得人家多才多艺的就以为人家相貌不怎么样，人家还是天气预报的主持人呐。上电视的人，还主持，你觉得呢那模样？论身材，人家大学时就每天在操场的单杠上压腿。就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吧，内外兼修可以说是和我那优秀的哥们势均力敌之辈，也练就了童子功，被我那哥们彻底拿下。婚后的日子没见过人家两口子红过脸。这也是拜童子功所赐吧。

剩下我那个哥们呢，在饭桌上，不还有一个吗？我那哥们是我的铁子，平常不分彼此的。有一天他喝多了恨恨的对我说，他最喜欢的一个女同学，年轻的时候，竟然让我搞上了。我一脸诧异。他说他早就喜欢上了，一直没有勇气去追，好容易攒足了劲准备上手，却原远远的看见那女人挎着我的胳膊笑盈盈的向他走过来，到了面前跟他打招呼，嗨！那一刻，我哥们说，他虽然身子没倒，人却早晕了过去，怎么回宿舍的都不知道。年轻时的伤疤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我信。因为此后每到喝多酒的时候，我这铁子都要说起这件事，说完一口酒闷下去两眼发直仿佛回到了过去。我就乐。我说，你也练了童子功了吧？

2014-4-1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