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养鸽子。他在楼顶上做了一个鸽子笼,养了一大群鸽子。每天黄昏,他几乎都坐在楼顶喂鸽子,跟鸽子讲话,好像跟朋友交流一样。
姨父听人说鸽子肉很滋补,就隔三岔五杀一只来炖着吃。但是吃了很多鸽子,他的身体反而各种大病小病不断。在四十八岁那年,他在做了一次肾结石手术之后,越来越没有精神,干脆办了病退回家休息,还要大把大把地吃药。每个月的工资够吃够用,只是不上班的生活对他来说非常无聊,平时就是买点菜,给放学回来的小表妹做两顿饭。表妹上学以后,他就靠看电视、看报纸和睡觉打发时间,每次看见他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学佛后,听到慧律法师开示:“未曾听闻佛法,人生就毫无意义可言。一个人不了解生命,生命对他来讲就是一种惩罚,浑浑噩噩、烦烦恼恼地过日子,等待无常的到来。”听到这句话,我第一个想起姨父,感觉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用上班,大把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我曾经想要结缘一些碟片和佛经善书给他看,但是才跟他提起就被拒绝;也劝他到城西的念佛堂去跟同修们念佛,多认识几个善友,但他也不感兴趣。我劝他把那些鸽子放掉,让它们回归大自然,而且不能再杀生,但是他总是听不进去,还嘲笑我,说放生是浪费钱财的傻瓜行为。如此严重的颠倒邪见,让我再也不敢跟他提这些事。
然而最近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彻底使姨父转变了。那个周末,我和丈夫回老家看我母亲,母亲住在离城市十公里的乡下。刚好那天表妹补课不回来,姨父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就说跟我们去一趟,因为我老家风景很好,他就当乡村旅游。
老家的客厅有佛堂,当时姨父就坐在佛堂供桌旁边的一个沙发上。忽然,一只鸽子从门外急速飞进来,径直钻进了供桌下面,刚好落在我姨父的脚边,瑟瑟发抖,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好像在躲避什么。紧接着,一只大老鹰跟着飞进来,原来是它在追杀鸽子,想把鸽子当作一顿午餐。当时鸽子就躲避在我姨父裤腿下面,老鹰没有找到鸽子,见屋里有好几个人,可能觉得害怕,就想飞出去。它刚好落在窗子下面,可能不知道窗子有玻璃,便使劲地飞起来,重重地碰在玻璃上,然后滚落在地上。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正要过去看老鹰怎么样,它忽然又憋足了劲儿,再次往玻璃窗上碰,这一回滚落下来就不动了,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一条生命就没了。老鹰给我们示现了生命的无常,同时似乎在启发姨父:想追杀鸽子,自己却先死了。
我们检查后确认老鹰死了,就用随身携带的陀罗尼被包着,给它念三皈依、念佛,让它听佛号,准备拿到外面去埋。这时,姨父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低头抓起脚下的鸽子,很慈爱地捧在手里说:“别怕别怕,老鹰死了,你安全了。”姨父养鸽子久了,对鸽子有感情,又很细心,他发现这只鸽子的脚破了一点皮,就跟我妈找一点药膏给鸽子涂上,亲自去院子里把鸽子放飞了。鸽子飞走之前还回头看看他,令他忽然有所触动。
老鹰听了一下午佛号,我们返城之前把它拿去屋后的树林埋了。我总觉得,当天这一幕太蹊跷,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巧合的事,老鹰追杀鸽子,不但没有追到,自己却先葬送了性命。鸽子为何别处不去,偏偏飞进了我妈的佛堂,而且刚好落在姨父脚下寻求保护?这戏剧化的一幕,似乎是佛菩萨有意安排,来启发我们每一个人的。尤其对姨父的影响最大,回来的路上,我看他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姨父忽然打电话给我,让我们带他去放生。我以为听错了,反复问了两遍,他都很肯定地说,他要把剩下的六只鸽子放生,不懂得要念些什么,让我们去帮他一下。
如此大的转变,一定跟昨天那件事有关。姨父用笼子提着六只鸽子,还给每只鸽子脚上系了红绸带。我们很欢喜地带他来到一个大水库边,因为那里有山有水,适合鸽子生存。放生之前,姨父依依不舍地对笼子里的鸽子说:“老朋友,以前我做错了,杀了很多你们的伙伴,吃了很多你们的亲人,现在我知道了,杀生害命对自己没有好处,我决定以后不再杀鸽子了,所以把你们放生,让你们回归大自然,自由自在地生活。”我问姨父为什么要给鸽子系上红绸带,他说:“毕竟养了这么久,还是有感情的,系一根红绸带作个记号,万一以后他们被人抓住了,我如果看到就再买来放生。”
想不到姨父一天之间转变这么大,还这么有心,善根开始显发了,真是令人欣慰。也深感有时候生命中一些事情,绝非单纯的偶然,或许正是佛菩萨有意的安排。
我们念了《放生仪轨》,姨父亲自把六只鸽子放了。鸽子们得到了自由,欢天喜地地飞走了,姨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谁知等我们回到姨父家,姨父又听见鸽子叫,上到楼顶一看,六只系着红绸带的鸽子又在往常的地方,像老朋友一样看着他。原来鸽子认识路,仍然回到自己住过的地方,舍不得离开,而且还先我们一步到家。
姨父看着它们不想离开,着急地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不怕我哪一天改变主意,又把你们杀了吃了吗?”鸽子毫不在意,有的还飞到他手上,很亲热的样子。我就说:“您看,它们舍不得离开您,对您多有感情,鸽子也是通人性的,您怎么忍心杀它们呢?既然它们不愿意离开,您就一直养着不杀,就当做点善事吧。”姨父点头说:“好吧,反正也就是用一些碎米喂喂它们,用不了多少钱,以后就一直养着吧。”鸽子像是听懂姨父说话一样,叽叽咕咕地叫起来,纷纷飞到来他身边环绕着,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
过后不久,表妹考上几百公里外的Q市一所大学,姨父的老家刚好在Q市,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留下一套空房子,他准备过去那边住一段时间,周末顺便照顾女儿。小姨在乡镇工作,周末才回城里一次,有时候遇到值班就两周才能回来,鸽子的喂养就成了问题。姨父再次决定,把鸽子放掉,让它们自寻生路。
临走那天,姨父又把六只鸽子带到上次放生的大水库去放掉,并且很郑重地跟它们说,自己暂时要到另一个城市生活,不能再照顾它们了,让它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
放生以后,姨父回家提了旅行包就上了火车。谁知他去火车站的路上,看见那六只鸽子一直在他头顶上空飞着,似乎一路跟着他,因为脚上都系着红绸带,所以不会认错。姨父抬头一直看,实在不敢相信它们居然能找到自己,他有点舍不得离开,但是想想为了几只鸽子,反而不去照顾女儿,似乎有点不合情理,就咬咬牙上了火车。上车以后,他还看见那几只鸽子跟着火车飞了很长一段路,后来火车越来越快,就看不见了。姨父一路很揪心地流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抛弃孩子的父亲,他不知道鸽子究竟是一直跟着火车,还是回家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表妹上学以后,姨父花了一天时间打扫卫生,第二天到处转转看看,第三天去了大姐家,第四天去二姐家,到了星期五,就开始买菜,准备等女儿回来吃饭。谁知道表妹打电话回来说:“爸,周末我不回来了,明天要上特长课,后天我要跟同学去玩,我都十九岁了,会照顾自己,不用您这么远来陪我读书,周末如果我不想住在学校,还可以去两个姑姑家,您还是回去照顾鸽子吧,我看您总是心不在焉的。”表妹这样说,姨父开始听了很失望,但随后一想,觉得正合心意。来这边一星期,时间比原来更加难打发,至少以前还有鸽子陪伴。
于是姨父又买了火车票回来,一路上他不停地探出头,想看看会不会见到那六只被遗弃的鸽子,但是没有看到。谁知回到家跑到楼顶一看,六只脚上系着红绸带的鸽子还在原来的地方!姨父就像见到久别的孩子一样,泪眼婆娑地跑过去,捧起一只鸽子说:“幸好你们还活着,我再也不走了!”
过了几天,姨父忽然来跟我请碟片和经书,说是要看看我们平时究竟都在学些什么,我结缘了一些初机的碟片和一些善书,让他先看看。没过两天,他又说一个人在家看觉得很孤单,有些地方看不懂,想多认识几个学佛的朋友。
我带他去了城西的念佛堂,把几个熟悉的同修介绍给了姨父,看大家对他很热情,他就留下了。过了十几天,姨父很高兴地来跟我说:“这些天我天天都去念佛堂,你介绍的那些人都很好。早上念《佛说无量寿经》,我不会念还有人手把手教我,到第三天我就能跟得上他们了。中午在那里吃素,还有素糕点和水果,下午很多人一起念‘南无阿弥陀佛’,这个不用教就会了。有一天下午我还跟他们去放生,放完之后感觉非常快乐!我还认识了一个姓吴的朋友,他懂得很多,我们一路走回来,他跟我讲了很多佛法的知识,我才知道原来我生病和杀鸽子吃鸽子肉有关。过去我只当鸽子是没有思想和感情的畜生,是人类桌上的一盘菜,经过这些事情我才知道,它们也是有思想和感情的,它们对我这么有情有义,相比之下我实在太残忍太无情了。”
我告诉姨父,在佛门里,同修之间一般不叫朋友,互相称“师兄”。那位吴师兄学佛二十多年,是个老修行了,于是让姨父多去念佛堂,多跟吴师兄这样的人来往,进步就会很快。
后来听说,吴师兄结缘了一本《地藏经》和《了凡四训》电视剧碟片给姨父,让他每天晚上念一遍《地藏经》,再看《了凡四训》电视剧,学习主人公袁了凡怎么改变命运。姨父的生活从此变得忙碌而充实:早上去念佛堂跟学佛吃素的善友们念经念佛,有时候集体去放生。下午回来吃过饭就要忙着念《地藏经》和看碟片,连喂鸽子的时间都缩短了很多。生命变得有意义了,姨父药也好久忘记吃了,精神面貌也跟以前判若两人,这一切的转变,都有鸽子的功劳。
姨父与鸽子,从以前的杀与被杀,变为现在的互相依恋,虽然是很大的转变,但仍旧是世俗凡情,如果不求解脱轮回,将来难免互相牵绊。希望随着佛法熏习的深入,姨父能彻悟生命的苦空无常,明了宇宙人生的真理,与鸽子共同生出离心。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只是迷惑与觉悟的差别,愿姨父和鸽子将来都能成为西方净土中永不分离的菩提伴侣!
——本文摘自《净土》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