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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刺,它可能是某个人、某件事,但那根刺绝不是多光彩的,相反还是一个人不愿去面对的人生污点。
姚云海想,他那唯一的儿子姚志云,就是他的那根刺。
(一)
十月五号,晚上十一点。
高新区警局审讯室里的气压低得可怕,就在半个小时前,局里抓获一批嫖娼的青年,这些青年中最大的三十五岁,而最小的刚成年。
本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毕竟他们盯着这个名叫“醉乡人”的酒楼已经快五个月了,早在半年前就接到报案说里边进行卖淫活动,只是一直得不到确凿证据。
如今这次突袭不但揭开“醉乡人”打着吃饭的名义在背地里搞一些肮脏的活动,更是牵扯出酒店老板强迫女性卖淫,从根源端了这个窝点,值得登上报纸媒体的一件大事,偏偏在这些去嫖娼的人中,有局长姚云海的儿子姚志云。
又偏偏这场人数众多的大型狂欢趴还是他发起来的,因为今天是他二十周岁的生日。
可能玩得太过火了,有人当场晕厥过去,要是公安局的人晚点到,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来。
笑气、听话水、多人play……若说是现实版的「海天盛筵」也不为过,十几个人被带回警局时都吵吵闹闹、神智不清的。
周海市公安局局长姚云海阴沉张脸,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抓捕任务抓到“自家后院”里去了。
那感觉就如同自己被剥光了衣裳,赤身裸体地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羞辱、懊恼还有滔天的愤怒揉杂在一块儿,气得他想把姚志云单独拎出来揍一顿,又生生忍下这股恶气。
只怕接下来他都要成为整个警局的笑柄了。
按照法律,本该判拘留4天的姚志云被判了2天,罚款300。
姚云海知道那是人家看他的面子,何况儿子还要回学校去,落了别人口舌只会对他不利。
但是这样的结果却让姚云海有种被二次打脸的耻辱感,在姚志云被关进去时,他还摇头晃脑的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直到出了警局,姚云海才得以重新呼吸,然而心头的那份沉重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姚云海颓败地坐在床上,双手掩面。
他忘了今天是儿子的生日,现实用这么可笑又糟糕的方式提醒他,其实如果他愿意留点心的话,他是能够记起来的,毕竟在三天前,女儿姚天心还打电话给他,说她给了姚志云三千块钱让他拿去花的。
那个时候自己还当是姐姐对弟弟的照顾,称赞她呢,如今看来,姚天心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态度已经在默默提醒他,儿子的生日快要到了。
明明是有迹可循的事,他却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有任务、任务、任务。
床头灯发出柔和的暖橘色光芒,姚云海望着那张放在床头柜的照片摆台,食指摩挲着照片里头笑靥如花的女人的脸,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愧疚和悲伤。
(二)
国庆黄金周的倒数第二天,作为沿海城市的周海市比起前几天来说,客流量明显减少了很多。
风格各异的码头是周海市的一大特色,自从开发成旅游景区之后,节假日慕名而来的游客数不胜数,有时候一日就达上千的游客。
这也就加增了各地区警员的工作量,既要保证游客的人身安全,又要不引起骚乱,无疑是考验每个警员的工作能力和抗压性。
刚好在一个多月前,警局收到一个在逃通缉犯的消息,这人身上背负着五条人命,已经被列为A级通缉犯了,各地区也都对外张贴告示,挂出高额悬赏金。
熄了火后,原本打算进楼层的姚云海又走出小区,进到旁边的沙县小吃店,跟老板要了一碗葱香拌面和一份蒸饺。
夜已深,大街上已鲜少有行人,偶尔路过一个人也只是醉酒的状态。
“老板,一份馄炖面。”
沙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姚云海抬眸看去,那人正好朝他看过来。来者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黑色的鸭舌帽,在三十几度的夜晚也穿着长袖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目测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体型微胖。打量了一番后,姚云海对他上了点心。
“姚队,来,您的拌面和蒸饺。”老板笑容可掬地把碗筷端了上来,趁着老板娘在后厨工作的间隙,坐下来和姚云海闲聊,“怎么最近没有见志云那孩子?之前他天天来我这儿吃鸡腿饭。”
姚云海夹面的动作一顿,盯着还热气腾腾的面条回道:“这几天去同学家玩了,明天才回来。”
“哦,难怪,我说他都不过来吃饭了。”
“志云他经常过来吃?”
老板憨憨一笑,眯着眼睛说:“是呀,他说我做的卤肉饭有妈妈的味道,每次过来都会叫我们叔叔阿姨,说以后要当个漫画家,还给我们画了幅画,别说还挺好看的。“
姚云海顺着沙县小吃老板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墙壁靠角落的地方,是被裱起来的肖像画,五关偏卡通,但仍然看得出来是他和老板娘的形象。
儿子喜欢卡通他是知道的,但是就从大人的眼光来看,这些给小孩子看的东西能有什么出路呢?他还记得在姚志云刚上大学那会儿,家里来了亲戚家的孩子,看中姚志云橱柜里的手办,就给了对方两个,谁知儿子得知这事后对他发了好大的一通火,大一那年暑假都不回来,去同学家过了。
他不明白不就几个小玩意儿而已,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那个,馄饨面我不要了,有急事。”戴口罩的男人突然开口。
“已经下锅,就快好了。”老板娘在后厨回道,“一分钟。”
“我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位兄弟,人家都已经下过了你突然说不要不大好吧?”姚云海站起身挡在男人面前,目光如炬,“什么急事,一分钟都等不了吗?”
男人不说话,姚云海的视线落到他上半部的脸,眉毛稀疏、眼距略宽、颧骨突出,他更确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了。
尚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在寒光一闪中被逼退回嘴里,紧跟着他感到腹部一凉,耳边传来老板娘的尖叫声。
伴随着疼痛,他忽然想起明天是儿子姚志云出来的日子,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一定能赶上了呢。
(三)
等姚云海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五天后了,在医院里又休养了半个月,才得以平安出院。
逃犯是被他和沙县小吃的老板一起抓住的,当时他身中数刀,却依旧紧紧抱住逃犯不放,那个时候他想的就是绝不能让对方给跑了,哪怕是拼了他这条命。
血流了一地,当时情况万分紧急,加上又是夜深人静时刻,呼救也没多大用处,最后老板用啤酒瓶猛砸逃犯后脑勺,这才制服了对方。
而这也得亏姚云海能认出对方来,也许是老板那声“姚队”让一向杯弓蛇影的逃犯起了逃跑的念头,其实本来逃犯是想抢劫老板的,本身他身上就背负了不少的人命,不在乎多两条的。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遇见姚云海,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房间里堆满了鲜花和水果,都是他的亲朋、战友在他昏迷时探望他送来的。
女儿姚天心给他请了个护工,所以这几天都是护工在照顾他的,他知道姚天心打理工作室事务繁忙,不可能照顾到他,然而她能隔三差五地来看他,他就已经很满足的了。
至于儿子姚志云,除了最开始回到家的那一眼,后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当他这个父亲不存在似的。
姚云海心里悲凉,特别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时,安静到跟墓地一样的四方空间让他觉得他成了鳏寡孤独。
十一月九号,周海市市长亲自莅临高新区公安局,给姚云海颁发锦旗,以表彰他在抓捕逃犯中的勇敢和坚韧,更是替社会解决了一大毒瘤,保障了人民的人身安全。
同时局里为表彰姚云海,嘉奖他的那个组带薪去黄山旅游。
团建当晚,几个年纪过半的大男人在酒吧里疯玩,飞镖、骰子、猜拳、桌球,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男人至死是少年”。
玩到尽兴处,姚云海突然接到南湖区公安局的熊业打来的电话,手机的莹莹蓝光在昏暗的包厢里显得鬼魅,他眉头一皱,不明白对方致电过来的用意,略带歉意地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去到走廊上接打起来。
“姚队,先恭喜你事业有成,”熊业粗犷的嗓音一下掩盖去身后鼓噪的音乐声,他话语一顿,小心翼翼开口,“你在团建吗?”
“嗯,刚好出来透透气,什么事?”他俩一个是管着南湖区,一个是管着高新区的,虽说都是一样的身份,但是平常很少有交流,一般在演习时会见面并且简单打个招呼,所以熊业这次突如其来的道贺着实令他无所适从。
熊业那边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姚云海不解,直到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你就老、老——实告诉他,说我!姚志云!他的儿子、撞到人了,让他来局里捞人!”
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醉意,讲话停停顿顿的,姚云海额角一抽,狠狠皱起了眉,以为听错了,直到熊业深深叹了口气。
“你儿子撞人了,酒驾,你……过来一趟吧。”
姚云海打了车,按照熊业给他的地址立即赶过去,这一路上的颠簸,把他的酒意也颠走了一大半。
儿子撞人了,还是酒驾,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他欢庆时狠狠将他从高处摔向地面。
医院的走廊上,姚志云半瘫地倚靠在长椅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地头仰着呼呼大睡,一张脸通红通红,鼾声震天,完全没有撞了人之后的那种恐惧和不安。
“怎么回事?”姚云海走到自己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撞谁了?对方人呢?”
后者却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他 一眼,转了个面又睡过去。见姚志云这般态度,气得他想拎起对方来好好教训一顿。
熊业走过来,面色有点难看,“两个女生,校区附近撞到的,一个擦伤,另一个在抢救。”
一听到“抢救”两个字,姚云海的脸都白了,他盯着那个完全不在状态的姚志云,无名火从心底冒出,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往上提,另一手抡圆了胳膊“啪啪”两个耳光甩在他脸上,打得对方一脸懵。
而姚志云见自己被自家老子无缘无故地打脸,跳起来就要反击,父子二人你一拳我一脚的在走廊里扭作一团,就连过来劝架的医生都差点被殃及到,最后还是熊业搁在他俩中间一手一个推着,才没有让事态闹大。
“臭小子你给我记住,别人若是有三长两短,我绝不会保你的!”撂下狠话,他气冲冲地走到一边,一拳打在墙上,来发泄心中的邪火。
从熊业口里得知,那两个被撞的女生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还是室友,趁着双休日出来逛夜市,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她们的班主任,对方应该在来的路上了。”熊业双手插兜走到姚云海身边,心情无比沉重。
他们父子俩,一个坐在长椅的这边,一个坐在长椅的另一头,中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却仿佛隔了道不可逾越的距离那般,谁也不理会谁。
今天是姚云海欢喜快乐的日子,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自己的儿子撞了人家,这叫他怎么去面对?
擦伤的女孩子抽抽嗒嗒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除她之外还有个穿白色连帽卫衣、戴眼镜的帅气男生,男生搂着女孩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膛,眼尾通红一片。
姚云海抬起头,刚好那二人也看过来,女孩明显的瑟缩了下,眼眶又红了起来。
他心有不忍,抬腿欲走到女孩面前,却见男生摆出攻击的姿势,目光凌厉而寒冷。
“你就是姚云海?”他问。
姚云海怔愣了下,随即点头。
男生望了眼一旁毫无意识的姚志云,冷笑一声,“呵,搬来救兵了吗?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在局里是什么职位,这件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对不起、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一切的后果,我们一定会承担。”
“承担什么?你吗?”姚志云冷哼,眼底一点温度都没有,“不用你来做什么,把我送监狱就可以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熊业过去推了把他的脑袋,低声呵斥:“你这娃别乌鸦嘴!赶紧祈祷那孩子好起来才对!”
男生恶狠狠瞪着姚志云,又将目光转向一脸诚恳的姚云海,气呼呼地喘着粗气,鼻头红红的,“你们别欺人太甚!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到时候接受制裁的只会是你们!”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青年,之前的大声责问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从男生郭骏那里得知,当时他的女朋友林凌和室友张欣然一道逛夜市,突然从后方窜出一辆大众甲壳虫,直接把走在外边的张欣然撞飞,而林凌因为靠里才躲过一劫,然而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在地,手掌和膝盖均有擦破。
饶是如此,小姑娘也被吓得差点儿晕过去,特别是看到浑身是血的室友。
“真的很对不起,请你们原谅。”姚云海的上半身呈90度向两位小情侣鞠躬。
林张二人的班主任刘芸随同她俩的另外四个室友匆匆赶来,看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林凌,一把抱住了她,又哭又笑的。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脸死灰地走出来,他的袖口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医生,欣然怎样?”刘芸跑过去抓着医生的手臂急切道,见到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她捂着嘴巴跌坐在地。
姚云海站在人群背后,见那些哭着抱作一团的人,只觉得脚底发凉。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跟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着一切,仿佛肇事者不是他那般。
(四)
南湖区公安局的资料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一潭死水,办公桌的烟灰缸装满了烟蒂头和灰白色的烟灰,整间屋子都是浓烈呛人的烟味。
姚云海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台式电脑一遍遍回放着那段交通事故,他的两眼逐渐变得没有焦距。
闯红灯、酒驾、超速,桩桩件件都足以把他唯一的儿子送进牢狱、吃牢饭。
张欣然虽然不是当场死亡,但因姚志云的行为恶劣,撞了人之后不知悔改,还和路人大打出手,嘴里叫嚣着“我爸是南湖区大队长,你敢把我怎样”的浑话……
他握拳重重地敲打在额头,这种情况即便不是死刑,儿子也会面临无期徒刑。
姚志云暂时被扣在了高新区劳教所,因为是在那里发生的车祸,理应由那边的人接手。
他妻子去得早,留下一儿一女,而他忙于工作至今都未再娶,儿子姚志云可以说是由女儿姚天心带大的,他俩的感情早已超过一般姐弟关系,对姚志云而言,姐姐姚天心就像他的半个母亲。
所以这次的事,姚云海没有告诉女儿,而是谎称姚志云去同学家玩几天。
但是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终究女儿会有知晓情况的那一天。
站起身他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摸出烟想要抽,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不过几个小时,他竟然把一整包烟都抽完了。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查看,是老大打来的电话。
“云海,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周全的嗓音透着沉重,谁能料想到今日的事呢,他亲眼见证市长给姚云海颁发了锦旗,不过一天而已就发生这样的变故,“我很抱歉。”
姚云海是他的得意门生,更是他一手栽培和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而对方也没有让他失望,每次的任务他都能出色完成。
然而这样一个人民的守护神却偏偏有个头痛的儿子,他见过姚志云几面,典型的纨绔子弟,长了张好皮囊也依旧掩盖不了他的顽劣本性。
姚云海为了这个儿子操了不少的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偏偏对方软硬不吃,除了吸毒、杀人放火没干,凡是姚云海不喜欢的,他都干了个遍。
他就像姚云海掌心里的刺,看似细小无害,却时不时地用刺痛提醒着你他的存在,让自己看到光鲜之下的不堪入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周全深知姚云海的家事他不能多过问,然而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不忍,毕竟等待着姚云海的是大好前途和局里的名誉。
“这件事你若不想面对,我这里有认识的人。”周全的话并没有完全讲完,是因为他知道姚云海够聪明,知道他那未完的意思。
姚云海握着手机,脑子仿佛被狠狠敲了一棍,咣咣的疼。
张欣然的父母从老家赶过来了,两个都是普通农民,张欣然又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所以很受重视。
这次张氏夫妇能赶到周海市,完全是村里给出的钱。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见到白布盖着的尸体,发了疯似的扑上去,又哭又叫捶胸顿足的,哭声响彻整间停尸房,又远远传开。
姚云海躲在另一间屋子里,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颜面去见那两个跟他一个年纪的人,他的内心备受着煎熬,好似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的心房里钻来钻去,啃咬着他的血与肉。
万万没想到,那个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人,此刻竟然像个胆小鬼,踌躇着要不要出去。
旁边陪同他的两个辅警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情肃穆。
他们是周全派过来陪同他的,好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姚云海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直走到第五圈的时候,他眼睛一闭,似是做了决定,鼓起勇气来到停着尸体的房间。
“张大哥张大姐,我是姚志云的父亲姚云海……”话音刚落,他看到那个穿着粗布衣的苍老男人大叫着冲过来,一拳挥向他的脸。
停尸房里响起愤怒的嚎叫,等两个辅警把张欣然父母拉开的时候,姚云海已经鼻青脸肿,衬衫扣子也崩掉了好几颗,露出印着抓痕、渗出点点血珠的胸膛。
“你这个杀人犯!还我的女儿——”张母奋力挣扎着尖叫,脸上涕泪横流,表情凶狠而疯狂,她的衣服乱了,头发也乱了,那眼神似要将姚云海烧出几个洞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魔鬼!我要一命偿一命!”张母被辅警从身后架住双臂,完全没法动弹,她不得不踢着双腿,来表达她对姚云海的恨。
姚云海见到张欣然那张死灰的脸,他想起张欣然的年纪跟他儿子相仿,突然想到若那边躺着的是姚志云而不是张欣然,而他是痛失爱子的老父亲,那将会是如何的痛苦和绝望。
在众目睽睽之中,姚云海沉重地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对着张氏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五)
姚志云的开庭定在15号,在这期间,姚云海将张氏夫妻安排妥当,还时不时地打电话过去慰问,哪怕被拒了他也不放弃。
中间他有去探望过儿子,然而都被拒在外,姚志云好像铁了心地不想见他,甚至他托熊业带进去的日用品都被姚志云给原封不动地扔了出来。
他知道姚志云对他心里有气,气他有那个权利却没有捞他出来。
姚云海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他怎么去救他?
他会救他,但不是现在。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套装,波浪卷大红唇的女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门口站着几个面色尴尬的辅警,一副想要拦截又不敢的样子。
“没事,你们先去忙其他事吧。”对着为首留着寸头的小年轻挥挥手,姚云海说。
小辅警快速看了那女人一眼,点点头退出去,又轻轻把门关上。
对方是姚队的女儿姚天心,也是那个犯了事的公子哥姚志云的亲姐,年纪轻轻就经营一家广告公司的女强人,那性格比姚云海还要强势。
“爸,这事怎么回事?”姚天心踩着10厘米高的细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两手撑在桌面倾身向前,“为什么弟弟要被提审?您疯了吗?!”
姚云海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后背陷进椅背里,缓缓开口:“那你说该怎么办?把他捞出来?”
“不然呢?”姚天心皱眉反问,“他是您儿子!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能——”
“所以,就该无视他撞死了人的事实,无视对方无依无靠老父母的心情,保释他吗?”
姚天心被问得哑口无言。
姚云海站起身,踱步到窗口,双手插兜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被撞死的人是志云呢?天心,你希望法官怎么判?”
“我更希望被判刑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志云……”
如果可以的话。
姚天心望着角落那好几袋的东西,低声道:“小云不愿见您吧。”
没得到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小云经常违背您的意愿,跟您对着干,从来不把您的话听进去,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妈妈去世得早,小云是我拉扯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您出席过我们几次的家长会?小云小学初中高中的班级您知道吗?小云的那些被同学欺负的日子您知道吗?他什么时候发高烧、什么时候磕碰到了这些您都知道吗?”她话语一顿,自嘲地笑了笑,“您怎么会知道呢,您一直心系着这座城市的人民,却唯独装不下我们姐弟俩。”
“您是人民的守护神,但不是我们的。”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越来越远,偶尔还能听见从走廊上传来的女儿跟其他人道别的声音。
秋风吹起窗外那棵银杏树的树叶,扇子样的金黄的银杏叶从枝头扑簌簌落下,有几片被风送入办公室中。
姚云海感到眼眶微热,他仰起头望着那片湛蓝的天空,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吞咽回去。
(六)
庭审当天,姚云海盛装出席,他的几个队友也一并前来。他坐在第四排靠左的位置,静待着法官的判决。
姚志云穿着休闲套装,对于法官的问话,他回答得从善如流,完全没有那晚醉酒后的嚣张和狂妄。
透过面前大屏幕,姚云海看到了他灰败的脸和无神的双眼,好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对这个世界毫无知觉和反应。
他在一心求死。这个认知笼罩着姚云海的心,将他逼出一身的冷汗来。
望着屏幕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姚云海有点儿恍惚。
他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次这样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打量儿子的脸庞,没有认认真真听过他讲的话了?记忆里姚志云还是那个只到他腰部,不断缠着他给他买这买那的小男孩,没想到一晃眼,那个小男孩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
所以,他到底错过了多少有关儿子的一切?
法官最后判姚志云有期徒刑十五年,这对一个男人来说,他风华正茂、春风得意的那几年都在铁窗里虚度掉了。
张欣然的双亲也出席了庭审,在他们身边坐着张欣然的室友和同班同学,听到结果,并没有几个人欢呼,大家都是一脸的沉重。
是啊,谁会对这样的结果欢喜呢?到底是两个鲜活的生命,何况姚志云除了醉酒那天恶劣,后面他都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完全没有大吵大闹叫嚣的。
退庭后,姚云海跟张氏夫妇对望了眼,踉踉跄跄地追向姚志云,出门时撞在门框上他都不在意。
“志云!”他喊住即将被带走的大男孩,“爸爸……对不起你。”
姚志云的脚步稍作停留,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
姚云海想起姚天心离开时的那句话:你是人民的守护神,但不是我们的。
那天他幡然醒悟,不是他的儿子有多叛逆,而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完全忽略了俩孩子的需求,以为给足他们物质基础就可以了,俩孩子就会自己成长,所以一个人在成长环境中最重要的爱和陪伴,他完全忽略,或者吝啬给予了。
姚志云不是他心头的刺,他对孩子的冷漠才是那根真正的刺。